第7章 多情苦(四)
林岫別過臉,道:“你想去的話,那就去吧。”
說罷,便徑直往前走去。
他自認為這話說得雲淡風輕,什麽情緒都沒洩露,結果沒走幾步,卻聽易潇在後面詫異地說:“你不想去嗎?怎麽忽然生氣了呀?”
林岫頓時微微一僵,一口否認:“我沒有生氣。”
“唔。”易潇也不知道信沒信幾步追上他,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哥倆好地說:“那你去不去呀?你要不想去,咱們就不去。”
林岫瞥他一眼,臉色緩和了一些:“你不是急着還我錢嗎?”
易潇想了想:“也沒有那麽急,再說了,過了這個村還有下個店,又不是非要去王家不可。”
所以這人果然還是想着早點和他分道揚镳,再無瓜葛。
林岫的心情再次變差,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在這種紛亂心緒的驅使下,他一個沖動,說了一句讓他後悔終生的話:“我沒有什麽想不想的,但你方才所言極是,錢財雖是身外之物,卻也應當早些償清。”
易潇小聲說:“還說沒生氣,不生氣你會一口氣說這麽多話?”
林岫冷着臉,惜字如金地:“你說什麽?”
“好啦好啦。”易潇笑着摟了摟他的肩,“我只是想早點還清你的錢而已,又不是說還了你的錢,我們就不是朋友了。”
林岫一派端莊地點點頭,強調道:“你不用說這些,我并未生氣。”
易潇嘴角上揚:“你生不生氣是你的事,我不希望你生氣,當然要說清楚。”
林岫心裏一動,有種異樣的感覺爬過心頭,他略側過臉,似是想看易潇,眼簾卻半垂着,問:“你為何不希望我生氣?”
易潇看看他,笑着搖搖頭:“我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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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岫不料他會這麽直白地拒絕,心頭無法抑制地升起失望,也因此而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言行,脫口問:“為何?”
易潇對他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說:“因為我說了,你可能會生氣。”
林岫不滿意:“這算什麽原因?”
“當然算呀。”易見青有理有據,“我不希望你生氣呀。”
林岫噎了一下,心說,又來了,易潇怎麽這麽多歪理。
諸多前車之鑒,他幾乎已經斷定,自己是無法在易潇口中聽到答案了,但又無論如何也沒法甘心,在原地定了一會兒,想來想去,竟然口不擇言道:“你若是不說,我現在就生氣。”
易潇愣了愣,吃驚地看着他。
林岫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頓時恨不能回到片刻前,一手刀敲暈自己。
易潇吃了一會兒驚,慢慢地笑了起來。
林岫竭力維持着臉上的平靜:“你笑什麽?”
易潇會被他的虛張聲勢唬住就有鬼了,他不客氣地大笑出聲,邊笑邊指着林岫說:“林岫,你怎麽這麽幼稚啊。”
林岫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耳尖卻悄悄紅了。
易潇在他身後喊:“哎,你跑什麽呀!你怎麽比趙七七還臉嫩,一點都說不得的。”
林岫回頭瞪他一眼:“閉嘴。”
然而易潇再次摟住他的肩時,他卻沒有拒絕。
易潇湊在他耳邊小聲說:“我悄悄問你一下啊,林小郎君,你滿六周歲了嗎?”
林岫強撐着:“不知所謂。”
他們到了王家,稍微顯露了一番本事,下人便将他們引到了一處院落,裏頭已經住了好些人,看來被王家許下的重酬吸引的人不在少數。
可能是運氣不好,也可能是他們來晚了,相鄰的廂房已經沒有了,他們最終住的房間之間隔了兩間房。收拾停當後已近黃昏,這一日兩人沒再說話。等第二天林岫醒來,出了門便見庭院裏易潇正和一黃衣少年在下棋,兩人都是急性子,落子如落雨,不一會兒棋盤上就擺滿了棋子。
林岫聽見易潇哈哈大笑,對那少年說:“楊兄當真爽快人,和別人下棋從來沒有這麽痛快過。”
黃衣少年也面露欣賞,道:“易兄亦是妙人,想我從前和我那些師兄們下棋,無論輸贏,他們的表情都不變一下,好生無趣。我和他們這些臭棋簍子下棋,不就是想看他們出糗的樣子嗎,偏生他們愛端着架子。”
林岫聽到這話,不知怎麽想起他之前和易潇下棋時,也是慢慢來的。且他和易潇水平相當,對弈起來自然是互有勝負,但他并不把結果放在心上,又因家教嚴苛,從小便被要求做到不動聲色,因此,他的表情也是沒什麽變化的。
反觀易潇,他想了想,對方的表情就很生動。
林岫說不清楚這一刻的心情是什麽,只覺得心口像是凝了一塊冰,莫名地低落。
他忍不住想,易潇和他下棋時,會不會也覺得他“端着”?
說話間那兩人迅速落子,結束了這一場博弈。易潇收了棋,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笑道:“下次再戰。”
林岫看着易潇搭在那少年肩上的手,不知怎麽就覺得有些礙眼。
想上前去把那只手扒下來。
易潇和黃衣少年分道揚镳,一回頭見他戳那兒,稍稍一愣,旋即笑着走了過來,道:“你怎麽在這兒站着?也不叫我一聲。”
林岫看着他的笑臉,發現他方才對着那少年時要笑得更燦爛。
他移開視線,淡聲道:“方才到。”
“你才起來嗎?”易潇摟住他的肩,“我跟你說,咱們的這些‘同僚’都可有意思了,我帶你去認識他們一下?”
林岫這些天被他勾肩搭背了不知多少次,按理說早就習慣了,此刻卻有些無法自控地想:他的動作這樣熟練,以前到底摟過多少個人呢?
心口積壓的郁氣更重,他沖動地拂開了易潇的手,道:“不用了。”
易潇看看他離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空蕩蕩的臂彎,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嘀咕道:“脾氣這麽大呀。”
旁邊一個中年修士道:“小友,這交朋友吧,不是什麽人都能走到一起去的。”
“嗯?”易潇轉過臉,笑眯眯道,“那叔您給說說吧。”
中年修士很有經驗地說:“你那個朋友,身上的衣服料子那麽好,氣質也好,一看就是世家大族裏的子弟。這樣的人,心氣兒都很高的,他能和小友你做朋友,是因為小友你也是個天才,我們這樣的人就算了。”
易潇認真聽完,才道:“叔您這可想錯了,我朋友可不是那樣的人,他就是害羞。”
“一個大小夥子還害羞啊。”
易潇聳聳肩,表示自己也很無奈,扭頭看了林岫的房間一眼,道:“沒辦法,誰讓他長得好看。”
中年修身聽到這話,忽然流下了心酸的淚水:“也是哦,他這樣的人,要什麽沒有,沖着他這樣貌,媳婦兒都能自己送上門了。”
一連“啧”了好幾聲:“羨慕不來。”
易潇看了他好幾眼,沒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