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月落烏啼,霜雪浮漂,缱绻的冬夜柔和而寧靜,殘葉簌簌而下的聲音,就如同情人的耳語,月色被厚厚的雲霧禁锢封閉,空氣中夾雜着如陳腐許久的木頭的潮濕,天地間沒了一絲色彩。
扶羲一身狐白裘衣,面容憔悴而蒼白,他就這樣木木地提着明亮的燈籠站在亭子裏前,另一手緊緊拽着那個小玉笛,雖然身穿厚厚的裘衣,但是那白皙的臉蛋還是被寒冬夜風吹得有些泛紅。
他面前的男子如同夜色一般的沉默,讓他看不到一絲光明。
“我想問你一件事。”
良久的沉悶,被這一道低沉有力的聲線打破,而扶羲只知道呆呆地望着面前那漆黑如墨的背影,如同溺水一般的無助。
“第二個進入萬俟锺房裏,要刺殺他的刺客,是你派的。”
“是。”
“兩把兇器,也是你放到我府裏的。”
“是。”
“緩兵之策,出使後野,先毀大使館,後住将軍府,再殺萬俟锺,速奪平邑城,再攻禹州城,一切都按你的計劃進行。”
“是。”扶羲的聲音越來越小,無法再多解釋一言,清瘦的身子輕顫得如同秋葉般簌簌而落。
“那與我十日恩愛,也不過是為了取得我信任,好進行你的計劃?”
扶羲悲哀地望着百裏戈,美眸漸漸鋪上一層滾燙的水霧彙聚成淚珠滾落,他張了張嘴卻像是啞了一般說不出話,如鲠在喉,如今的他已經被逼到懸崖。
“或者說,如過這個人不是我百裏戈,你也同樣可以為了南平,去與他十日纏綿。”百裏戈冷笑一聲,轉過身來凝視着眼前淚眼朦胧的男子。
扶羲渾身一寒如同被推下無底寒潭,他驚恐地看着百裏戈,哽咽着拼命地搖搖頭,用盡全力解釋道:“因為是長逸我才……我才會如此……我沒有這樣對別人……”
“卿何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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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哈哈哈哈……”扶羲忽然高聲苦笑起來,任憑淚水肆虐面龐,他歇斯底裏地大吼起來,“是!!我扶長音有愧師命!!有愧南平!!更有愧于你百裏長逸!!”
百裏戈眉頭深鎖,擡手輕輕碰了碰扶羲那瓷白的臉蛋,指尖端起一顆晶瑩的淚珠,如潮的心疼幾乎要将他淹沒……
長音,你為何一定要這樣?
“你真的不怕我會因此送命嗎?”百裏戈深深地看着扶羲,冰冷的眸中帶着濃濃的悲哀與無奈。
一句話便将扶羲的所有意志擊潰,只覺撕心裂肺的痛沖擊而來,他再也無法堅持下去如同蔫了的殘花,任憑那酸澀的淚水浸濕面龐,滲進嘴裏竟然是那麽的苦那麽澀:“你死了我會去陪你,如此我們就能長相厮守,不用理會世間紛紛擾擾。”
百裏戈用力将扶羲抱到懷裏,無法抑制心底的沖動,只想用自己的溫度暖和對方已然冰冷徹骨的身體。
明明滅滅的燈籠墜落,燃起小團火焰很快便化為灰燼。
“我扶長音愧對所有人……愧對所有人……”扶羲難受地哽咽着,斷斷續續地喃喃自語,“可是我對你是真心的……将軍府的十日是真心的,一直都沒變……身子也一直只有你碰過,相信我……”
被逼到絕路的痛徹心扉全數爆發讓他顧不得男子的尊嚴,任憑眸中那朦胧的水霧聚成水淚滴落,浸濕百裏戈的衣襟。
百裏戈抿着嘴,如鋼鐵般堅固的雙臂将那清瘦寒冷的身子禁锢胸前,溫暖的臉頰緊貼着扶羲的側臉,嘴唇溫柔地吻着對方的耳垂,就如此安靜地抱着,一個最溫柔的擁抱抵得過千言萬語。
“對不起……我只是想讓你回岐山……我真的沒有要你死……”扶羲窩在百裏戈懷裏低聲抽泣着呢喃,眼中的淚水如潮洶湧,這幾日的內疚與擔憂幾乎讓他崩潰,直到如今靠在長逸懷裏才有能放下心來。
“到今日我愛了你七年,寵了你七年,你知道我舍不得怪你,不管你做了什麽。”百裏戈溫柔地吻着扶羲的發絲含情脈脈地說着,“你可知我有多愛你,多相信你,我之前就告訴過你,不恨不怨不負。”
扶羲聞言擡起淚眼迷蒙地望着百裏戈,依舊是溫柔含情的目光讓他感到安心,忽然渾身一陣發麻,重重地倒在對方懷裏。
百裏戈橫抱起扶羲,他細心溫柔地吻去那臉蛋上的淚珠,無奈地說道:“可如今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我不能再由着你。”
扶羲眼眸微合,用盡全力撐着最後一絲意識,他終于知道為何對方會突然冒着危險深入敵營将自己找出來。
“長逸……不也總在算計我……”扶羲有氣無力地笑了笑,虛軟地說道。
“因為我愛你。”
一世一情落此生,一心一人共連理。
明月為鑒,白首共度。
【禹州·城東】
殘月如勾,映得城東一片銀色的慘白。
黑影如夜,在白塔上屹立中眼裏冰霜。
相傳沙漠中有無花樹,其無花無子,無情無心,故有人以其名自立門派,又稱之無花門。牧景年現在想起來這傳說,只覺得頗有道理。在他看來,所有無情皆出絕情和邪念,只是一剎那便可以讓人成魔。他與百裏戈的情誼,也不過亂世相逢一剎那,由恩轉仇根本無需多少時日。
雲霧散開,他看着逐漸接近的兩道人影,眼裏是漠然,看來天意至此——此時的百裏戈還帶着一人,在他看來根本不堪一擊。
他戴上銀色的面具飄然落下,長劍凜然便來到了兩人面前。
“何人?”百裏戈凝眉警惕,下意識摟緊了已經昏迷過去的扶羲。
牧景年只覺得好笑,看來對方把自己當是個普通的刺客,只見其拔劍護着扶羲,眼中是他早已見過無數遍的殺意。
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對他露出過這種眼神,最後都慘死在他的裂刃之下。
牧景年握緊手掌的劍,即便是和他有友誼之交的百裏戈也不例外,他猛然出手,而百裏戈一心只想護好懷裏根本沒有意識的扶羲,瞬間衣襟劃破,頓時錦緞淩亂,在慘白的月色下尤為驚心動魄。
牧景年有些遲疑,他變換着手中的劍法,腦海裏竟然在一瞬間舉棋不定——殺,還是不殺?
此時的扶羲完全昏迷過去整個人的重量都耷拉在百裏戈身上,而百裏戈單手抵禦,要迎敵還要護着懷裏的扶羲,幾招之後很快處于弱勢。
但他也疑惑,對方似乎也有猶疑,遲遲不對自己下狠手,便想此人恐怕心有恻隐或另有隐情,便道:“閣下看起來并非南平人,我帶走南平軍師應該與你無礙,你何必如此?”
牧景年聽聞一頓,瞥了一眼他懷中的扶羲,腦中驀然浮現關一筱談起百裏戈時迷戀還有些瘋癫的模樣,不知為何瞬間一股無名火冒了出來。
些許是為關一筱的苦戀而憤怒,些許又是為嫉妒,牧景年僅在一瞬間便發了狂,劍法頓時化出萬條裂刃,閃電般如靈蛇,劍鋒對着的竟然是百裏戈懷裏的扶羲!
百裏戈驚恐地看着一道光流朝扶羲的沖擊而來,千鈞一發之際他二話不說便一個旋身一轉,單手的力道根本無法抵抗牧景年拼盡全力的瘋狂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