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

第23章 女鬼

“怎麽了？”秦宣走了過來，随意看了周青一眼，便笑着對阿嫣道：“阿嫣，沐兄來了，你準備準備，跟他到了旁邊的花圃裏說說話吧。不要怕，我們都在這兒，沐兄性格也最是溫和不過，你只管和平常一樣即可。”

黑燈瞎火的兩人去小花圃，誰知道會不會發生點什麽事兒。

周青脫口喊便喊：“不行！”

不行？

你是誰，你說不行就不行？

秦宣和小玉站到一塊兒，看向周青的眼神已經很是不善。

小玉沖她略福了福身，“周家小姐，還請通融一下。”

這話說的好聽，可周青卻聽出了其中的威脅，她是人，他們是鬼，本就陰陽相隔，不必顧及。小玉會這麽說，無非是因為她曾是宜春苑的人，對着客人，下意識的便給了三分面子罷了。

可實際上，他們不怕她，也根本沒有理由怕她。

周家再有錢，他們也花不到，自然不必看在眼裏。

周青很明白這個理，可偏偏，腳下跟灌了鉛一般，動也動不得。她直直看着阿嫣，似乎一定要從她口裏得到回答一般。

但在衆鬼看來，卻像是周青在逼迫阿嫣和小玉他們，一時間也不需交流什麽，齊齊起身站到了他們身後，一副給他們撐腰的架勢。

周青只覺得不過一剎那，渾身便如同墜入了冰窖般涼。

衆鬼惱了。

“周家小姐，陰陽相隔，還請勿多管閑事。”秦宣冷聲說道，身上釋放的冷意和威壓，迫的周青忍不住倒退了兩步。

這幫不是人，是鬼。

便是不主動來害她，單像小玉和阿嫣說的，露出臨死前的慘象，想來便能吓的自己多日睡不着覺了。周青不是膽子大的人，一時間只覺得小腿都打起了顫。

“小玉姐，姐夫，你們別這樣，吓到周家小姐了。”看着周青神色間變化，阿嫣終于後知後覺發現了不對勁，又揮手攆大家，“大家玩樂自個兒的，我這兒沒事呢，我和周家小姐去一邊說說話，馬上就好。”

“你啊，我們這是在幫你呢！”小玉氣得想要吐血。

秦宣也目露不贊同，“阿嫣，沐兄已經到了，就在門口，莫要再耽誤時間了。”

阿嫣抱着小玉的胳膊撒嬌，“小玉姐姐，我就去一下下，一下下就回來，你幫我跟姐夫說說嘛，求求你了。”

小玉無奈的看了秦宣一眼。

“好好好，真是拿你沒辦法！”她嘆氣點了點阿嫣的額頭。

秦宣皺皺眉頭，将不滿隐在了眉宇間，到底知道阿嫣是個單純的姑娘，沒有因此而怪罪她。只說道：“快去快回。”

“嗯！”阿嫣笑着重重點頭。

衆鬼見小玉和秦宣這般說，又瞅着對面的周家小姐被吓的面色煞白，便也不再堅持。各自散開，或坐或站，片刻間又恢複了先前的悠然自在。

周青木着臉跟阿嫣先一步到了花圃邊。

“周家小姐，你找我有什麽事嗎？”阿嫣問道。

周青擡頭看她，夜色燈光下，那雙眼睛褶褶生輝，白玉般的小臉像是ps過般散發着柔光，微微歪着腦袋看她，一臉的好奇摸樣。

自己是在想什麽，這個，可是鬼呀。

人鬼殊途，她到底在心亂個什麽勁兒？

可，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周青的嘴巴比腦子更快：“阿嫣，你兩日沒到我那裏去了，你不怕麽？”

怕什麽？

阿嫣眼裏一分困惑，旋即立刻變成驚慌失措。

是是是了，會消失，會灰飛煙滅！

“周，周家小姐！”她急急伸手想去拉周青，“你，你救救我！”

很顯然，拉了個空。

她穿過周青踉跄兩步，回身看着周青卻是駭然不止，“碰，真的碰不到了，周家小姐，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小女鬼顯然很怕死，自己還什麽都沒說，她已經吓的渾身發抖，眼圈發紅，可憐兮兮的要哭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一會兒可以碰到，一會兒又碰不到，但周青突然心軟的不想再吓她，“不是，不會的，你跟在我身邊，就不會有事的。”

對，跟在我身邊，不要去和那個什麽沐書生見面。

阿嫣猛點頭，想了想，卻又為難的搖了搖頭，“周家小姐，我，我今日不能随你走。明兒可好？從明兒起，我一定日日夜裏過去。”

周青問她，“為什麽不能随我走，你真的要去見那個沐書生？”

阿嫣點點頭，想到要去相親，還有些略微的羞澀。

“雖然我也不是十分想見，可那人是姐夫的朋友，姐夫和小玉姐一直照顧我，又為我操勞許多，我不能不去見的。”而且，她已經死了，縱然喜歡的是人，可卻也只能找個鬼。

阿嫣心情瞬間低沉，眼裏都是失落，喃喃道：“我死後沒有人供奉，小玉姐也一樣，都是姐夫照顧我們吃喝，還有我身上這身衣服，也是姐夫出錢買來的。可是如今姐夫家的人也漸漸忘了他了，以後只怕日子更加難過，我不能再拖累他們了。”

她聲音小小的，聽得周青心裏一陣酸酸漲漲，像是有什麽情緒要破土而出似地。

不就是吃穿住行麽，她周家有的是錢，可偏偏，那錢她給不到阿嫣。不能給她買新衣裳，也不能給她買新首飾，甚至是她想吃的螃蟹，都不能給到。

“那你就要在這兒見麽？”周青澀然問道。

阿嫣有些不解，“不在這兒見，那去哪裏見？”

周青見她懵懂無知模樣，心底更是酸澀難忍。十六歲的原主周青被周家捧為手心裏的金疙瘩，而十八歲時候的自己，則在大學裏張揚的揮霍青春，可是阿嫣……她的十八歲，卻是遭遇了不幸，失去了生命。

“當然不能在這兒見，這兒可是妓/院，任是你長得再美，也有大半男子瞧不上的。還有你這身衣服也不行，太亮眼，太漂亮，一般男子也是不喜歡的。”古今婚嫁都論門當戶對，都論出身，雖然她不知道秦宣為什麽會和小玉那般要好，但她卻知道，大部分男子，都不能如秦宣那樣不論門第去愛一個人的。

更多的，連窮都看不起，何況是娼。

阿嫣立刻就明白了，的确，當初小玉姐姐和秦姐夫，不就是因為秦家的人不同意，才鬧到如今這地步的麽？

“周家小姐，多謝你提點。”她福身行禮，感激不已，“我先回去換身衣服去。”

說罷，回身匆匆飄遠。

周青喉間那句等一等還未來得及說，阿嫣便已經不見了。

唉，她原本還想說，若是沒地方見面，可以借周家小院給他們一用呢。

“喲，周公子，您在這兒呀！”鳳仙姐笑着走了過來，“酒席已經給你擺好了，還請您跟妾身過來。”

周青往那熱鬧的大樹下看了一眼，無奈的點點頭，跟着鳳仙姐走了。

人鬼殊途，她是短暫游客，早晚會走。

宜春苑的二層小樓，臨着街道，透着窗子可以看到人來人往的長街，熱鬧叫賣的小販，市井人情，人聲鼎沸。周青沒有叫姑娘陪着，李二狗腿的給她倒了一杯酒。

端起，一口喝盡。

再去看樓下，覺得頭也昏昏，眼也蒙蒙，可唯獨心卻如貓抓了般難以平靜。

“李二，去找人說一聲，我要換間房。”周青吩咐道：“換到一擡頭，就能從窗子裏看到內院景色的。”

黑漆漆的晚上，內院裏有什麽景色？

李二嘀嘀咕咕，出了門去。

——

阿嫣換了那身粉色舊衣出來時，小玉氣得上前擰她耳朵，“阿嫣，給你買的新衣裳不穿，穿這舊的作甚？”

阿嫣嘻嘻笑，“小玉姐姐，那身新衣我穿着太好看，怕晃了沐書生的眼。”

小玉直接氣笑了，“喲，你還當自己是大美人呢？”頓了一下，又道：“就因為好看，才更要穿呢。哪個男子不愛美，你穿的好看了，人家沐書生才能看的移不開眼吶！”

阿嫣道：“那可不行，太好看了，萬一他以為我不是良家婦女怎麽辦？還有，我也不能在這兒和他見面，小玉姐姐，你去跟姐夫說一聲呗，讓他先領了沐書生去街上，我随後就道。”

小玉上上下下打量她，“你怎地突然這麽多點子了？”

阿嫣反問：“怎麽，我說的沒道理麽？”

當然是有道理，若自己是良家女子，當年也不會被……

小玉搖搖頭，搖散了關于多年前的不甘。如今已經很好，她和秦宣在一塊兒，比活着時候還要逍遙快活，那些早年舊事，合該忘掉。

“不，你說的有道理，你等等，我這就去和你姐夫說。”小玉拍拍阿嫣的手，飄了出去。

阿嫣往花圃那邊看，沒有看到人，想着周青怕是已經走了。不過心底卻是對周青更為感激，周家小姐可真是好人吶，不僅救了小雲羅，還救了她，現在還教自己這麽多！

她緊緊握了下拳頭，暗暗想着，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回報一番周家小姐才是。

周青剛換到靠內院的臨窗房間便忍不住站到了窗下，阿嫣已經同小玉一道出了宜春苑，因而她仔細看了半天，愣是沒看到阿嫣。

難道說，已經和那什麽沐書生找了安靜的地方談情說愛去了？

周青想到這，不知為何立刻一肚子的不爽，回到桌邊拎起酒壺，直接就往嘴裏倒了一大口的酒。

李二愣愣看着，吓得大氣都不敢出了。

到底是誰，趁他不注意得罪了周家的小祖宗，這不是害他的麽！

夜色漸深時，周青才搖搖晃晃下了樓，被李二架着送回了家。

小紅小綠在門口接着了人，兩人臉色都黑了，壓低着嗓子就對着李二罵：“混帳東西，小姐一個女兒家，你就任由着她在外面喝這麽些的酒，你是不是活膩味了？仔細老爺太太知道，瞧不剝了你的皮！”

李二委屈分辨，“這可是小姐啊，小姐要如何，哪裏有我說話的份呢。”

沒照看好小姐還敢叫屈，小綠氣得又要罵人。

小紅忙打斷她：“好了好了，太晚了，先伺候小姐回去再說。”

“哼！”小綠瞪了眼李二，扶着周青走了。

醉意醺醺，進了屋，瞬間便發起了酒瘋，“出去，出去！”

小紅好脾氣的哄着，“小姐，還沒洗漱呢，奴婢和小綠先伺候您洗漱。”

“出去！”周青揮手，一巴掌拍在了小玉手臂上，“不洗漱，就這麽睡，出去出去！滾出去！小女鬼，滾去見你的沐書生去！”

小紅小綠面面相觑，得了，小姐又發病了。

兩個丫頭合作，也不理她，硬是幫着洗了臉，燙了腳，換了衣裳，這才塞進了被窩裏。

——

另一邊，阿嫣和沐文鴻也見了面。

沐文鴻長身玉立，面貌清俊，阿嫣一眼瞧着便是心生歡喜。這樣好的讀書兒郎，若是活着，再不敢奢望的，沒想到死了，竟有如此的好運氣。

“沐公子。”阿嫣聲音如蚊蟲吶吶，行了一禮，便微微臉紅的退到了一邊。

沐文鴻低頭看她，也是越看越喜歡。

一身粉衣襯的她嬌俏可愛，剛一說話就紅了臉，更表明她平素少與男子交流，這般看來，那秦宣倒真是沒說謊話。

沐文鴻好滿意的點頭，“阿嫣姑娘。”說完，覺得這般直呼姑娘家的閨名有些不大合适，又問道：“不知姑娘貴姓？”

貴姓？

阿嫣赧然低頭，她沒有姓，便是秀媽媽，也是因為名字裏有個秀，所以人才這麽稱呼她的。自己，總不能說姓秀吧？

“我，我沒有姓。”她不好意思的說道。

沐文鴻笑道：“姑娘莫跟在下說玩笑話，人哪裏會沒有姓呢，又不是……”

他話未說完，自己心裏先明白了，生長在樓子裏，只有娘沒有爹的，哪裏知道自己姓什麽。想到這兒，心裏難免就生出了不滿，自己這般芝蘭玉樹的人，若是娶了個樓子裏的姑娘做妻子，旁人會如何看他？

阿嫣也明白了，急得臉色漲紅，緊張之下，立刻想到了周青，忙忙就道：“我，我姓周！”

沐文鴻心下不以為意，面上卻露了溫和的笑，從善如流的喊了聲周小姐。

周小姐，周家小姐。

阿嫣忍不住彎起眼睛，嘻嘻，自己也叫周家小姐了。

明兒去周家，定然要把這事兒說給周家小姐聽聽。

她笑的眉眼飛揚，一瞬間幾乎讓沐文鴻看失了神，這般少女的單純美好，當真是許久沒看到了。于是聲音更是柔和，“周小姐，你想到什麽了，怎麽笑得這般開心？”

開心嗎？

阿嫣捂住了臉又笑了兩聲，“沒，我就是想到了一個朋友。”

沐文鴻問她：“什麽朋友？”

樓子裏的女人，還能有朋友？

阿嫣道：“是一個姑娘。”

呵，果然，樓子裏的女人，朋友要麽也是一樣的女人，要麽就是客人了。

“她很漂亮，而且很善良，對我也十分的好。”阿嫣說道。

沐文鴻點點頭，想來，只怕是那秦宣的妻子了。

兩人不過只逛了半條鬼市，阿嫣便提出要回去了。

滿大街都是好吃好玩好看的，可沐書生是外人，她只能強忍着喜歡，忍得好生難過。看來這次失策了，下回再見面，可不能在這種地方見面了。

沐文鴻挺喜歡她，當然也看出了她強忍着的喜愛之意。

只不過，他囊中到底也是羞澀，并不想把唯一的生活家底給阿嫣花了出去，于是也就早早送了阿嫣回去。

在宜春苑門口和沐文鴻告別，阿嫣哼着歌往回走，走着走着卻想起了周青，幹脆調轉了頭，一路去了周家。

一進周青的房間，她立刻捂住了鼻子。

好重的酒味！周家小姐真是的！

屋裏燃着油燈很是亮堂，外間還有值夜的丫鬟守着，阿嫣進了屋，徑自飄到床邊坐了下來。

周家小姐喝醉了，臉兒紅通通的，閉着眼，睫毛又長又翹，正睡得香甜。

阿嫣笑着湊近了些，輕聲叫道：“周家小姐，周家小姐。”

“嗯，嗯。”周青感覺有人在叫她，咕哝了兩句，翻了個身，面向裏睡了。

阿嫣跳上床進到了裏面，半個身子在外，半個身子隐在了牆裏。

周家小姐可真是好看啊，這麽好看，定然很多人想要求娶。阿嫣想着，周青定然和她不一樣，還需要姐夫介紹了沐書生給她認識。

有的女人喝醉了耍酒瘋，要多醜有多醜，有的女人喝醉了卻媚眼如絲，要多美有多美。至于周青，喝醉了睡得像個小豬，要多沒形象有多沒形象。

“周家小姐。”阿嫣觀察了半晌見她沒動靜，又喊了一聲。

還是沒動靜，她偷偷笑了，伸出手去慢慢的到了周青的面前。

“要碰到，要碰到，一定要碰到。”心裏念着，手往周青的鼻子上捏去。

第一次，失敗。

繼續用心念，“天靈靈，地靈靈，老天爺保佑我一定要碰到周家小姐。”

第二次，還是失敗。

“閻王爺，陸判官，黑白無常，牛頭馬面，保佑保佑，一定要碰到。”

第三次，照樣失敗。

阿嫣不甘心，想要繼續再念，周青卻忽然睜開了眼。

周青微微眯着眼，像是看到了什麽讓她高興的一般，彎起唇角，笑了一下。

阿嫣一呆，手啪的一下往下一按，正好按在了周青的臉上。

“唔……”周青難受的掙紮了一下。

阿嫣卻是驚喜的叫了起來，“碰到了，又碰到了！”

——

周青第二日起來，完全不記得這點，不過臉上卻好似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感覺卻很明顯。往梳妝臺那一坐，居然還隐隐透着一些痕跡。

小綠也看到了，驚訝的問道：“小姐，你這臉是怎麽了？”

誰，誰這麽大的膽子，居然敢打自家的小姐？

周青也是不解，昨兒自己去了宜春苑，小女鬼抛棄她相親去了，然後她喝了酒，然後，就不記得了。哦，她好像還夢到了小女鬼？

“這麽大的人了，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起床，可真是好意思！”正想着，外面就響起了白雨蓉的聲音。

還有小丫鬟在攔着她，“表小姐，我們小姐還沒收拾好，您不能進去。”

白雨蓉不滿的道：“我是你家小姐特意請回來做客的，我怎麽不能進去了？”

周青無奈，沖小綠點了點頭。

小綠出去把白雨蓉迎了進來。

白雨蓉進了屋子，立刻就被這屋子的陳設布置震驚住了，不過目光再轉到梳妝臺前撲粉的周青身上，立刻不屑的哼了哼。

“喂，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好，餓都餓死了！”她不滿的說道。

周青脾氣也很沖，立刻還嘴，“你死一個給我看看。”

白雨蓉不客氣的在床沿坐下，“要死你先死，我比你小那麽多，我還沒活夠呢！”說完也不給周青開口的機會，又問道：“周青，你老實告訴我，找我來到底是為什麽？莫非是，白雨薇得罪了你，你故意找我來氣她的？”

周青快速撲好粉，把臉上那點子痕跡給擋住，這才起身看向白雨蓉。小姑娘才十三歲，長得和白雨薇很像，只不過略胖一些。但是一雙眼睛卻總高高擡着，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跟白雨薇比起來，就顯得十分不可愛。

但這種人也好，好壞都在表面，不用擔心她暗下有什麽打算。

本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一觀點，周青又不讨厭她，見了她後，便挺想拉攏她的。

“二表妹，你覺得我二哥怎麽樣，你喜歡不喜歡？”她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