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萬一回不去了……(12)
萬一回不去了…… (12)
“大爺——”
趙氏急切出聲,叫住即将邁步的男子,悲泣道︰“若大爺還記得洞房之喜,可否放我一條生路?”
他怎會不知,分家的那日,便是她的死期。
婆婆年歲已大,老爺們也無壯志豪舉,婆婆大可選擇感情頗深的那位共度餘生。
可她伺候過的這幾位爺……
大爺自是瞧不上她;三爺倒是不吝啬寵愛,但也只圖個新鮮與二爺鬥氣;二爺,或許是真心待她,可一旦分家單過,他會另擇可相互借力扶持的人家聯姻。
今日他們二人皆許了諾不會棄她不顧,卻無一涉及那個正妻之位。
難道她這堂堂秦家家主的夫人,要淪落到做一個看正室臉色讨口飯吃的妾麽?
她如何甘心!
“分家,是我自幼所求,與你無關。”
秦商站住了腳,但不願再回頭。小猴子懶懶地趴在父親肩頭打起瞌睡。
“如此說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趙氏呵呵一笑,苦澀自嘲傾瀉而出,“求大爺看在這幾年浩兒誠心視你為父的份上,分一絲憐惜與我們母子。”
她當然記得這男人當初說過的那些話。
可那時她剛被娘家舍棄,滿心哀痛絕望地被送來秦府與未來幾位丈夫培養感情,本是抗拒這有違人倫道德的秦家。
他是她名義上的丈夫,是娶她之人,亦會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她本就該依賴于他。
後來他尋機私下請求,若願意嫁他便只嫁他一人,她須得與他同心同德,對抗家族、分府單過……那時她是感動的,且毫不猶豫地應下承諾。
只不過當時她并不清楚,這位秦家大爺一直是拒婚态度,直到她開口才應承下來。
這原本該是最好的結局……
為何後來有了變數?
是她在秦府的這些日子讓富貴迷了眼,被風度翩翩的二爺寵上了天,又陷入三爺的柔情蜜語。
也是他太木讷不解風情,是他太忙碌忽視冷落了她,以至于她脆弱的心在婚前就被悄然撼動,背棄了對他的諾言。
“你無需憂心日後生活,分家之事明日未必有說法。不論分不分,秦家皆會确保你們母子的榮華富貴,若是分不成——”秦商悵然的語氣略微一頓,不再說了。
分不成,他或許會考慮脫籍而出吧。
“大爺還不知情吧,小五爺已去請求撤了科考名單,他求着三爺陪同前往,已全無考舉之心。即便如此,您,仍要堅持麽?”趙氏對着那背影幽幽說道。
她曾以為,她可駕馭這看似呆板、遲鈍又不善言表之人。只因那看似遠比他精明、老練的二爺三爺都為她着迷。
而這一位,最年長卻最不曉男女之事,一旦嘗過滋味便會食髓知味,沉迷不拔……來秦府前父親是這樣教她的。
哪知她輕看了她的丈夫。
他是年僅十二便涉足商場之人,多年游歷經商,形形色色之輩皆打過交道,亦能獨挑大梁扛下整個秦家商號的家主人選。
這樣的男子,豈會是淺薄愚鈍之人?
“大爺慢走。”
趙氏失魂落魄地目送那連道別之語都吝啬的丈夫,心尖上隐隐作痛。
今後,怕是再也請不來他了吧。
悔麽?
此刻她是有悔恨之意的,且這幾年在他那裏屢戰屢敗時也曾悔過的,但她以為那只是不甘,故而征服之欲從不肯息。
他不是兄弟中最惹眼的,甚至算是外表最平庸的,勝在一副健碩的身軀,貴在一個長子長孫的身份。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這位若一旦傾心,便是長久專一。
她悔了,悔得心痛,痛得發麻……
可又能如何?
她不會任由他攪散這堆爛泥,要髒,就一起髒吧。
“夫人,大爺抱着小姐出西苑了,這些東西要收起來嗎?”柳香端着個紅木雕花托盤,進來請示主子。
原本是匆忙從庫房中翻出的物件,若當是嫡母送庶女的見面禮,有的過于貴重,有的又太低廉。
反正大爺未能及時帶走,幹脆重新費心挑選。
“他走得太急,我倒忘了。”
趙氏莞爾一笑,那淚痕與紅眼便不明顯了,她上前撫過盤中的小六件,思緒再度飄遠。
若她與他并肩而戰,他會對他們的孩子比那庶女更好吧。
不滿兩歲的庶女,他便親自教導開蒙,不似二爺三爺,嘴上說愛子,閑暇寧願與侍妾糾纏也不過問浩兒的學業。
“許是小姐不慣在陌生之地久待吧,孩子多認生,又無熟稔的丫頭奶娘跟着,大爺只得先送小姐回去。”柳香接了話,說得戰戰兢兢,生怕觸及主子的心防。
她便是有心安慰,也不知大爺與主子發生了什麽。
“是啊,那孩子剛進來就鬧着要走……”
趙氏呢喃地說着,回憶方才的父女,又是一陣苦澀。
相比他認為自己已完算是仁至義盡,未在孩子吵鬧時便決然離去。
不過,當真替浩兒羨慕那賤婢生的庶女啊。
這些柔情父愛,原本該屬于浩兒的。
“夫人?夫人……”
柳香意識到主子的情緒有些不對勁,不敢肆意揣測,盼着能早些得個指令好退下去。
以免主子發作,殃及池魚。
“哦,撤下去再挑好的出來,讓人去領了大少爺過來,着雪珠帶着他與我賞那孩子的禮,送去東苑。”趙氏的嗓音清清淡淡,聽不出絲毫情緒。
但誰又知她側過身時,眼角滑落的那行淚。
“是,大少爺今日正好新學了幾句三字經,去讓大爺考校一下功課。”柳香得令,暗自籲了口氣,即便心有疑惑,仍幹脆利落地退了出去。
安撫主子是爺們的事,她們這些下人說得再多也比不上爺們的一句話,一個眼神。
“夫人,奴婢伺候您梳洗吧。大夫說您身子太虛,需卧床好生休養,今早大少爺還想闖進來看望您,叫雪珠姐姐攔住了。您可得快些養好才是,大少爺可惦記了。”橙兒端着熱水進來,輕輕柔柔地說道。
看柳香姐姐一副逃難表情,她也明白主子情緒不佳,可畢竟為人奴仆,當盡心盡責。
“方才出了些汗,你去叫廚房送水過來伺候我沐浴吧。”趙氏解着衣扣,有些急于清洗這具身子。
“可您惡露未盡,不可坐浴——”
“去吧,便是沖一沖也好過日日擦洗。”她打斷了橙兒,迫使對方領命。
這幾年,時有厭惡自己。
可也只能沖刷皮囊,洗不淨心靈。
☆、044
雪珠領着大少爺秦浩,心懷忐忑地去了東苑給庶小姐送禮。
“雪珠姐姐,父親會見我麽?”
二人中,秦浩更為緊張慌亂,眼中有濃濃的期盼,亦有淡淡的畏懼。
父親應是不喜歡他的。
“會的,大少爺,夫人讓奴婢帶您一起來,便是讓您給大爺請安的。”雪珠定了定神,扯出一抹笑來安撫小主子。
至于大爺會不會見大少爺,她也無法斷定。
早前,大少爺也曾跑去前院書房欲見大爺,可從未如願過。便是夫人提出請求,大爺也是十有一二才抽空去看望。
“她們都說父親很寵那妹妹……”
秦浩垂着小腦袋,亦步亦趨地跟在雪珠的身旁,神情越發失落,不安。
萬一只喜歡那個妹妹呢?
可父親為何只喜歡妹妹?
此時,他幼小的心靈懂得了嫉妒。
“大爺也很寵您啊,每次回京都只給您帶各種玩物與零嘴。”雪珠昧着良心講話,只因無法如實告知而傷了小主子。
彼時,府裏只大少爺一個孩子,可今後,大爺的重心應當會偏向東苑那位庶小姐吧。
她暗自嘆了口氣,放慢腳步照顧着身旁這位小主子的速度。
大爺對大少爺的态度,真是……
罷了,他們下人哪有資格評頭論足。
“可惜母親都不讓我碰父親送的玩意兒,連零嘴也沒吃上幾口。”秦浩回想起那些被沒收的東西,更委屈難受了。
他那麽用功讀書了,母親仍未還他,只說祖父祖母規定了,男兒不該玩物喪志,若被發現會傷了他們的心,令他們失望。
可他也傷心啊。
他為何要做秦家長孫?
若不是長孫,是否能像那個妹妹一般得父親青睐,得母親寵愛?
雪珠聽着這聲音不對,回頭一看,小主子果真紅了眼眶。
這可使不得,待會兒見了大爺還不得怪罪到她的頭上來?
“大少爺,您是小男子漢,将來是要繼承大爺的責任義務,要養這麽一大家子的,定是要比他人辛苦些。不信您問大爺,他幼時不定比您還苦呢!”
這話沒錯,秦商幼時若非有個祖母疼護,必是比不過如今的秦府大少爺。
至少他這名義上的“父親”未曾施加任何壓力。
秦浩情緒低落地哦了一聲,繼續跟着,心中構想︰母親常說父親是榜樣,可他要用功讀多久的書才能像父親那樣呢?
此時,東苑的正房中正上演震天哭戲,雪珠二人遠遠就聽到了。
小猴子被小毛抱在懷裏邊搖邊哄,但仍哭得聲嘶力竭。
“你就讓她一直哭?你看她臉都哭紫了……”
梁辛心疼得不行,雖不是親生的娃,但好歹是她悉心照料喂養的,沖上去就要搶娃,“我決定不斷了,她愛吃多久就吃多久!”
才一周半的孩子,想吃幾口奶怎麽了?非要鬧得生死分離般凄慘。
說這話的她,俨然忘了早上決定斷奶的種種理性與決心。
秦商是親爹,這段時日與女兒又格外親近,哪能不心疼?可他是嚴謹內斂的男人,再心疼也得自己憋着。
“你平日說起教育孩子,滔滔不絕地一套接一套,怎此時又說完即悔?你明知璃兒最會看人臉色,但凡你有丁點兒猶豫松動,她只會鬧得更起勁。”
他不能情緒外露,還得狠下心攔住這容易心軟的女人。
難怪她屢斷不成,才哭幾句便想妥協?
他有些懷疑,那口口聲聲數落他将孩子慣得拿哭做武器的人不是她。
“這是兩碼事,小猴子是想吃奶,又不是要不該要的東西。我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為點兒口糧哭這麽傷心?”梁辛被握住肩膀,前進不得。
當媽的總怕孩子挨餓是本能,哪裏忍心見這種場面?
恕她沒經驗,沒轍,完敗。
“你看着她今晚吃了多少,她不餓。”
秦商極力繃着一張臉,不敢多看一眼哭鬧的孩子,暗自絞盡腦汁試圖解決這難題。
可惜他初為人父,亦是毫無經驗。
“姨娘,大爺,不若奴婢帶小姐出去遛一遛糖果,或是喂一喂救命?只要小姐不見着姨娘,說不定就想不到這瘾頭了。”
小毛一邊出主意,一邊還得擔心掙紮的小主子摔落,已是滿頭大汗。
雖不明白大爺為何突然參與了小主子斷奶之事,可主子今日是沒可能心軟了。
只因決定權已在大爺手中。
這表明小主子今晚注定撒嬌失敗。
既然結果不能改變,還讓小主子哭什麽呢?哭壞了嗓子不說,還哭得主子心疼,也哭得她心焦憂慮。
還不若帶出去哄着。
“出去也沒用,東苑就這麽點兒大,天色已黑,她轉一圈就該回來了……”梁辛蔫蔫地,不讓喂的後果不只是孩子哭鬧,她也脹得疼。
婆子們說了,就算孩子在外玩得再入迷,天黑也得認娘歸家。
“大爺,西苑的雪珠姐姐帶着大少爺來了,說是給小姐送夫人的贈禮,就在院門處侯着。”
碧玉敲門回道。
這話讓屋裏人頗為驚訝。
已至掌燈時,眼看就要落鎖了,怎會此時帶大少爺來訪?
“收下東西,打發他們回去。”
“先等等。”
梁辛見他直接趕人,覺得未免太過冷漠。
“這是我住的院子,你老婆……我是說你那正妻遣了親生的嫡子來給我這庶出的女兒送禮,院門都沒進就被打發了,傳出去多難聽。”
她不要名聲面子啊!
想冷漠你倒是去你自己地盤随便冷漠啊!
“你想放他們進來?”
秦商挑了挑眉,被女兒哭得心煩,懶得與她辯論,便示意碧玉去請人。
趙氏心裏的算盤,他不糊塗。
可秦浩終究不是他的骨血。
不論她如何利用孩子軟化他的心态,也撼動不了他堅定多年的心。
不過這女人說得在理,那便見一面吧。
“小猴子別哭了,快看看外面是誰來了?呀,原來是個小哥哥來找你玩哦……”梁辛瞅見機會趕緊蹿上來哄孩子。
轉移注意力雖不能解決根本,但少吼幾聲也好過一直扯嗓子哭喊。
小猴子見終于哭來了母親,顧不上她說了什麽,刷地一下撲了過去,牢牢摟住脖子後,空出的那只小手就自然而然地去襲胸了。
梁辛痛得到抽了一口氣,眼疾手快阻止了拉扯衣襟的小胖手。
她這“後媽”容易麽?
別人當後媽能圖個男色或金錢,她什麽都圖不到手,來時就莫名其妙需親自上陣體驗奶娘一職,甚至體驗至今還得忍受斷奶之苦。
本就脹痛得厲害,這一抱娃一拉扯,簡直酸爽透頂吶!
“兒子問父親好。”
這時一個軟糯洪亮的嗓音響起,梁辛順勢望去,只見一三四歲的男童已駕輕就熟地跪地行拜見大禮。
若忽視嗓音裏的微顫,真有一絲超越年齡的沉穩,像個稚齡的正經小老頭。
“起來吧。”
秦商沒忽視梁辛那絲抽氣聲,見女兒正因房中有陌生人出現而暫時歇了哭喊,便順勢抱了她過來,繼續道︰“你母親此時差你來可是有事?”
言下之意,送過禮,見過人,問過安,若無他事便可退下了。
秦浩聽不出來,雪珠卻明白的。
“回大爺,夫人說她近來需靜養,且房中亦污穢不宜走動,太太那邊不好叨擾,幾位爺……也似各有各的忙處,只可憐大少爺小小年紀獨居院落,無人照拂……夫人遣奴婢代問一句,可否讓大少爺常來東苑,只求每日能在大爺身邊伴上片刻功夫。”
雪珠一頭磕到底,跪趴在地上不起。
她只是被迫來替主子辦事,絲毫不明主子的用意。
用這等強勢之法,不怕适得其反麽?
“無人照拂?”
秦商興味十足地重複這詞,音量雖低,卻足以清晰沖入雪珠耳中。
“秦家又不缺家仆,怎會無人照拂?她不是這意思。”
梁辛見地上那丫頭吓得微微顫栗,便開口緩和氣氛,柔着嗓子對呆立的秦浩招手道︰“小朋友,快過來跟妹妹認識一下。”
深沉嚴肅也得看場合。
這會兒還有倆孩子在呢。
“我替璃兒謝過你家主子,讓她安心靜養。夜色不早了,東苑人多院小太吵鬧,領大少爺回去歇着吧。”
秦商斜眼掃過朝他瞪來的女子,無視她眼中的責怪,仍冷淡送客。
“是……”
雪珠不敢多留,拉起望着父親戀戀不舍的小主子,準備強行将他帶離。
“我帶璃兒送送浩兒,你先沐浴梳洗。”
秦商亦不忍傷了佷兒的心,可這孩子的出生無時不在刺他的心。
女兒好不容易平靜,他打算趁此機會抱出去走走逛逛,哄睡了再回來。
“可外面冷……”
梁辛琢磨着如何開口,但礙于旁人在場多有不便,欲言又止。
何必非要出去?
那小孩眼巴巴地望着他,跟被抛棄的可憐蟲似的,留人家玩一會兒會怎樣?
“不會凍着她,放心。”
秦商用厚重大氅裹了孩子,遞給梁辛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邁出門去。
雪珠見狀,牽了小主子疾步跟上。
“小毛,你說那孩子會是秦家哪位爺的啊?白白嫩嫩的,一副彬彬有禮的小公子模樣,那種裝大人的勁兒,軟萌軟萌的……你見過二爺三爺麽?這娃比較像誰啊?”
不用秦商解釋,她也肯定不是他的種。他頂多算是五官端正,完全憑着一股子威嚴冷酷與一副不差的身板加分。
生不出這麽精致漂亮的兒子。
就是可愛機靈如小猴子,算上她的親情分,也略遜一籌。
“姨娘,您怎麽盡是好奇這些禁言的事兒?奴婢不敢說啊,您還是等大爺回來問他吧。”小毛雖頗為愧疚,但秦府家規太嚴,自不敢違逆。
不過,今日大爺對主子……
似乎有些不同吶?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忙得網站都沒開過,謝謝親們的支持鼓勵。尤其是樂寶、福來到和餘生,有你們鞭笞,會努力抽空更文的。
☆、045
沐浴過後,梁辛覺得有些冷,精神狀态也不佳,胸又脹得發痛。
打發了小毛去鋪床,自今晚起,小猴子要正式搬去隔壁了。雖說斷奶最好暫時隔離,她仍想見見女兒,确定換房後是否能安睡。
可幹坐久等,那父女倆仍不見歸來,她索性坐進了被窩,不知不覺地迷糊了過去。
先前凍得發抖,睡夢中又似被架在火上燎烤,才片刻功夫又如墜入冰窖,如此反複在這水深火熱中煎熬,她難受得緊蹙眉頭。
“醒醒,可是哪兒疼?”
耳畔有人在念叨,低沉溫暖的嗓音,忽遠忽近,讓她捉摸不住,更添恐慌。
于是,煎熬加劇,四肢百骸亦酸痛無力。
她大概是病了……
即使意識不清,她仍有這個認知。
似過得半會兒,又像許久之後,周圍出現擾人的噪音,不知有些誰進了房間,壓低音量讨論着。
幸好不太長久。
耳邊終于恢複了安靜。
秦商命南紅碧玉送走他從老四院子裏拽起來的大夫,獨坐床邊,凝視着那張因發熱而燒紅的臉。
這是為他孕育過子嗣的女人,本該熟悉,此刻卻越看越陌生。
她濃密的雙眉微蹙,粉白的唇瓣幹得起皮,呼吸極輕,即便難受至此也未輾轉反側,甚至連腦袋也沒動過一下。
他不慣女兒不在身旁,久久難以入睡,因此嫉恨她沒心沒肺不惦念孩子。
若非他有意叫醒她嘲諷一番,還不能發現她正在病中。
難怪不等他回來便獨自睡下了。
他從不知女子脹乳會發熱到神志不清,只因先前哺乳皆有乳娘負責,誰又會在意這些乳娘在卸職後是否發熱生病?
“大爺,熱水來了,讓奴婢給姨娘擦身吧。”
小毛端了盆熱水進來,謹慎的目光掃過兩位主子,只剩滿腹的躊躇。
大夫囑咐之事,不知大爺會如何解決,萬一他欲親自上陣,她該不該替主子攔一攔?主子可是連手都不輕易讓人碰觸的。
便是大爺,主子亦用防賊态度。
可這……
她就是想攔,也攔不住吶!
主子是大爺的姨娘,而她只是個姨娘屋裏的小小丫頭,哪夠分量去攔?
即使大爺要“怎麽”姨娘,也是天經地義合情合理。
“我來,你去照看小姐,若醒來身旁無人,又該鬧個大半夜了。”秦商并無任何猶豫,接過熱水直接打發人。
他目光直直地鎖定一臉糾結的小毛,逼得她膽戰心驚不敢說個不字。
罷了罷了,大爺并非登徒子,是主子名正言順的男人,主子會諒解她的。
這麽一想,小毛狠了心退出主屋,才剛體貼地帶上門, 地一聲,立即被上了栓。
這……這……
“怎麽大半夜一副見鬼模樣?姨娘怎麽了?”
一道涼嗖嗖地聲音響起,她側頭望去,正是被熱鬧引出房的紫雲與梅香。
“可不是見鬼了麽!我還要問你兩個為何大半夜裝鬼吓人不睡覺?我家主子好着呢,不勞兩位姑娘費心。”小毛定了定神,一臉傲嬌地回屋了。
主子正病得糊塗,大爺又是冷冷的冰塊,應當不會趁虛而入。
她這邊忐忑不安甚是矛盾,實則屋裏的秦商也神思複雜。
望着床上這推不醒叫不應的女人,回想平日她的分餐講究與安全距離,有些難以壓制心中的唐突與羞愧。
清玄稱其為“姑娘”。
除卻哺乳之舉,任何無意的碰觸會令她臉紅退讓羞澀難堪……
早前的梁姨娘因混世過早,雖也矜持,行夫妻之事時卻熟知閨房之禮,并不十分青澀。
可眼前這明明仍是梁家孤女之軀。
“你若不醒,便當你應允了。”
秦家深吸了口氣,将棉帕丢進熱水中,自欺欺人地說了這麽一句。
她自是不會回應。
他動作利落地解開她胸前的扣子,不慎碰觸到那硬如頑石的部位,心頭閃過一絲意味隐晦的酸疼。
當即加快速度,力道略重地扒開衣襟,粗魯地擦洗了被汗液濕透的肌膚。
接着……
遵醫囑,排空引起發熱的乳汁。
梁辛半夢半醒,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她正燒得難受,有人掀開了壓在她身上的被子,燥熱一時得到了緩解。
可尚未舒适一會兒,衣襟似被解開,一股涼意如冰水灌下,凍得她哆嗦。想抗議,卻是怎麽都醒不過來。
片刻後,是暖暖的帕子驅趕了這股寒意……
再接着,是小猴子饞了麽?定是不餓的,吃得這樣不專心,停停頓頓,又是吸着玩吧。
可被女兒這樣鬧着,那股子脹痛得到緩解,輕微的舒适自胸前傳來,便無力去制止她的胡鬧了。
她下意識地擡手覆上“孩子”的後腦,輕柔地撫過那不如往日柔軟的發絲,未察覺對方突然的僵滞,安心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很沉。
連被人喂了小碗湯藥都不知情。
翌日,豔陽高照。
梁辛被院中的嘈雜吵醒,小猴子清脆悅耳的笑聲,糖果歡快激動的叫聲,夾雜着黑鳥撲騰翅膀所喊的“救命”聲。
“小毛……”
剛開了口,發現嗓子有些啞,嘴裏一股清苦的藥味。
她掀了被子準備下床,發現不只床單與昨夜不同,連上衣也被換了。
“姨娘,您終于睡醒了!吓死奴婢了。”
小毛推門進來,見安坐于床頭的主子,終是放了心。
因擔憂主子昏睡不醒,她幾度想進屋去叫,無奈大爺囑咐不許打擾,便只得豎着耳朵在門外侯着。
“什麽時辰了?猴子昨夜鬧了麽?”
梁辛揉了揉略脹的太陽穴,只覺渾身乏力,胸前倒松快許多,痛感不那麽明顯。
“都晌午了,大爺已領着小姐用過午飯,她這會兒正玩得開心着呢。昨夜睡得也好,一覺到天亮的。”
小毛本是個聒噪的,此時見主子醒來尚有精神,一顆石頭落了地,興奮勁就藏不住了。
“你樂什麽?嘴都咧到耳後根了。”
梁辛推開上來摸她額頭的丫頭,徑自趿着拖鞋去盆架前,“怎麽不叫我起來?都睡到晌午了,如何向太太交代?”
她還有任務在身。
昨晚太困,竟等不及秦商回來,還沒問過他的意思,不知是否真要每日去南苑報到。
何況今日誠信堂還有重頭戲。
怎一覺睡了這麽久?
“大爺已去了太太那邊,待會兒就能回來了。奴婢也擔心您是發熱反複了才昏睡,可大爺确定您已退了熱度,不準咱們進屋吵您。”小毛趕緊上前,邊伺候梳洗邊解釋。
要不是她提議讓小姐先在院子裏遛狗逗鳥消消食,指不定還吵不醒主子呢。
發燒了?
梁辛後知後覺,才明白自己昨晚大概燒糊塗了,否則不會精神不濟撐不到小猴子回來。
“半夜給我找大夫了?”
她狐疑地掃向喜上眉梢的丫頭,雙眼一瞪便逼問道︰“昨晚我迷糊着沒印象,你說說怎麽回事。”
直覺告訴她,這丫頭心裏藏着事。
“昨夜大爺将小姐哄睡抱回來時,您已睡得沉了。後來大約過得一個時辰,咱們都已睡下了,大爺卻又叫了嬷嬷來房裏守着,他則去四爺那把那大夫給揪過來了。”
當時她也被這動靜鬧醒,只能在門外向嬷嬷打聽,後得住主子發熱,急得不行才喊來碧玉陪着小姐,自己去屋裏伺候。
姨娘在別院也發過熱,反反複複退不下來,昏沉了幾日,好轉後性情都變了。
可不能再那樣病了。
“他是少見多怪,這應是脹奶引起的發熱。你給我喂藥了?”梁辛倒沒料到那男人會在大半夜親自去請大夫。
她早聽兩個婆子說過,斷奶時處理不妥當十有八九要發熱。
“是開了一劑藥,不過大爺打發我去陪小姐,這屋裏都是他照料的,奴婢去給您端麥芽湯和午飯來。”小毛見話鋒不對,匆忙逃竄。
只不過剛邁一步,已被人扯住了衣角。
“你跑什麽?”
梁辛可氣地拍了這丫頭一掌,但沒用什麽力道,“先別露一副背叛我的神情,這會兒沒功夫審你。我還不餓,你說說誠信堂的事怎麽樣了?是取消了還是談完了?大爺去過麽?回來臉色如何?可有說過什麽?”
這事比什麽都重要。
他期盼已久,今日該是有個結論的,他們也得依這結論而制訂今後的計劃。
“大爺一早就去誠信堂了呀!午飯前回來的,并未說過什麽,也瞧不出有何異樣臉色,還哄着小姐吃了小半碗面……”
分家計劃小毛并不知情,自然不懂主子此時的緊張與急迫。
“他自己呢?胃口如何?”
那家夥幾乎是個面癱,丫頭婆子們本就不敢盯着主子細看,察覺不出神色也正常。
“奴婢只記得盯小姐,忘了留意大爺……”
“我方才沒什麽胃口,可陪你再吃點。”
秦商單手端着托盤進來,将一碗炒麥芽煎的湯水擱在桌上,使了個眼色給那笨丫頭,“去吩咐廚房,多添碗粥一塊兒送過來。”
這丫頭在她跟前不堪一擊。
在與小毛達成共識對過昨夜細節前,他勢必得減少這主仆共處才行。
“沒成功?”
梁辛領會了他的話,見小毛已領命退下,仍不甘地問了一句。
“畢竟是百年祖訓,談何容易?”
秦商苦澀地輕笑一聲,心頭的酸楚無限蔓延,無力道︰“昨日父親與二弟出去為科考之事周旋應酬時,小五拉了三弟去退了名帖,秦家已暫時不用為此事犯愁。”
“他真不考啦……”
梁辛驚詫不已,忽然替眼前這男人感到痛心與失望。
據說他在教育幼弟之事上可算使盡渾身解數,四處打聽名仕與學堂,不惜花費人力物力財力,還費盡心機托人求得名師舉薦,才買了個直考機會。
可那孩子一沖動任性,一切努力與希冀都打了水漂。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假期愉快,出行注意安全。
☆、046
秦商的情緒很低落。
大中午能在東苑喝醉,霸占了床就躺到了半夜,連小猴子趴他身上咿呀亂唱都沒把他折騰醒。
梁辛很清楚這種不願醒來的苦澀滋味。
所以,因為幾分憐憫與同情,這晚她再次讓出床鋪睡到了腳踏上。
尚且不管秦家往後能不能走上正道,摒棄那些有違人倫的腐朽,唯願秦商這一心改革的榆木疙瘩,能從秦家這渾水裏淌出來。
他是猴子爹,為了猴子的将來,他也得努力脫身成為正常人。
在這潰爛的環境中,被扭曲的人性包圍,他自幼未被同化感染,甚至有種出淤泥而不染的潔淨。
得歸功于他那位祖母吧。
梁辛望着隐在黑暗中的那根橫梁,心頭湧上的早已不是恐懼與忌諱,而是敬服。
那位一心抗衡的祖母,能帶出這麽一個意志堅定、富有魄力與智力的長孫,應是秦家老太爺上輩子燒了高香才能娶她回來。
時代變遷,秦家若再不及時撥亂反正,在京都便無立足之地。
他們龜縮在自我世界不願看清這事實,扛起秦家的秦商卻避無可避,在貴胄跟前阿谀奉承,卑躬屈膝,成為他人調笑的焦點……
秦家誰人能看到他的寸步難行?
希望,他能達成所願吧。
那夜過去,一連幾日,秦小五上門總被拒。次次忐忑不安地來,又回回垂頭喪氣地歸。
最疼他的長兄,生他氣了。
秦王氏那邊,因丈夫的決定松了口氣。
暫不提分家,總好過當即執行,令這長久擰成一股繩的家族分崩離析。
她不必再思量何去何從,亦有時間布局計劃阻攔此事。
但趙氏不如她這婆母松懈。
她深知秦小五只是一時被兄長蠱惑而沖動,才會放下十年的苦讀。
這屆不考,下屆呢?
她勢必得想個萬全之策,确保這秦家家主夫人的地位穩固。
而秦家的幾位太爺老爺們,素來悠閑慣了,安了心便沒再為此事犯愁,只一個四老爺的佷兒中舉夢破碎,沉悶了幾日。
秦商則窩在東苑,閉門不出。
往日所擔的職責與商務,已全數交于其父重新分配,并強行退讓了下任家主之位。
秦大老爺瞬間蒼老,舉棋不定。
倒是二爺三爺積極性高,主動承擔長兄卸下之責,撐起了秦家之梁。
秦四爺雖一心跟随長兄,但對其推卸家主之職的決定也一頭霧水。
分不成家,難道不是更該攬權?
只有站在秦家頂峰,掌最高權利,才能圖有所成。
長兄……
不至于就此一蹶不振。
“四哥,你究竟在不在聽?”
秦小五啪地一聲,将手中的茶盞拍在幾上,頓時四分五裂。
驚醒了正魂游的秦老四。
“二十兩,你讓書童去取。”
這一回神就心疼那套青花瓷茶碗,板起臉先算賬。
誰都不能拿他的寶貝出氣。
“都什麽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