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合一 (1)
尹千陽開始全力備賽了, 之前養傷耽誤了不少時間, 本來就比別人進度慢,但比賽不等人, 況且這是他進田徑隊後參加的第一場比賽, 甭管規模大小, 都不能掉以輕心。
先慢跑了一千五百米熱身,仨教練今天要挨個測他們, 看看賽前狀态。尹千陽穿着聶維山送他的那雙跑鞋, 為了配這雙鞋,他還專門買了兩身新衣服, 其中一身尹千結說難看, 于是他又跑去退貨重換, 好一陣折騰。
主力隊員在前面,水平一般的在中段,尹千陽這種外校進隊的就在最後,人是沒有高低貴賤的, 但資歷和能力會自然的把人分出三六九等, 這就是現實。
那天開會說比賽時的相關注意事項, 因為是小比賽,大家也都參加過不少次,所以教練說得很簡單、很籠統,尹千陽似懂非懂地做了幾條筆記,其實并沒明白多少。
排隊掐表測了個短跑,測完休息兩分鐘, 他跑到秦展旁邊坐下,問:“這次比賽的含金量是有多低啊,你們怎麽都不上心?”
秦展把鞋帶系成蝴蝶結,說:“小比賽,大家都見多了,重視不起來,你之前不是傷剛養好麽,其實我不建議你參加,沒什麽勁。”
尹千陽有點兒洩氣:“我本來還挺重視的呢。”
“因為你第一次參加比賽嘛,誰第一次都激動。”秦展覺得打擊對方積極性太缺德,于是又改了口,“這樣也好,多參加比賽才能把心理素質鍛煉出來,基礎都是靠一個個小比賽打下的,以後到了大比賽才不怵。”
尹千陽自從知道秦展給他報仇以後,就覺得秦展不是一般人,說的話也中聽,虛心問道:“都有哪些是大比賽啊,我得提前惦記着。”
秦展低頭看着對方的球鞋:“市級的,華北幾省聯賽,多着呢。放心吧,重要的比賽提前好幾個月教練就開始折騰人了,要是拿上名次的話,不用高考,五月底體院的錄取通知書就送到了。”
“真的啊!”尹千陽突然覺得自己前程似錦,“你要上體院麽?咱們一塊兒吧!”
“保送的都是極少數,大部分還是得自己考。”秦展抓抓頭發,“你這鞋挺好看,新買的麽,沒見你穿過。”
尹千陽立刻轉移了注意力,說:“這是最新款,進田徑隊之前小山送我的,他偷偷去夜市擺攤兒賺錢,特別辛苦,所以我一直舍不得穿。”
秦展想起來在夜市那次,羨慕道:“山哥對你真好啊。”
“确實特別好,我們是……發小。”尹千陽卡殼了,卡完臉埋在膝蓋裏樂,人家沒再說什麽,他卻剎不住車了,“下周比賽我要穿這雙鞋,所以提前磨合磨合,因為比賽那天他要來看。”
秦展眼睛一亮:“那比完一塊兒吃飯呗!學校後面新開的火鍋雞,去不去?”說完想了想不對,“哎呀我忘了,那天大家要聚餐,沒事兒,叫上山哥一起,反正都見過了。”
尹千陽納悶兒道:“什麽時候見過了?”
“就那回打——”秦展猛地住口,差點兒說禿嚕了,那回打足球隊那幫牲口,他們都見識了聶維山的風采,但是答應了不能說,“……就那回打你們學校門口經過,我看見你倆了,跟他們介紹了一嘴。”
“這樣啊,那還是算了吧。”尹千陽看看四周,第一組已經開始測其他項了,他還得再等等,便只對秦展說,“小山跟咱們不一樣,咱們咋咋呼呼又愛打打殺殺,他不行,估計也不喜歡,所以比賽那天我們就不去了。”
秦展捂着額頭,心說這什麽狗屁發小,對人認識得也太不透徹了,他可是還想跟聶維山喝幾杯呢,勸道:“上次聚餐你就沒去,這回你又不去,要是隊友得了冠軍順便慶祝,你缺席合适嗎?”
尹千陽很義氣,所以糾結了,他本來還想和聶維山表明心意後二人世界呢。
訓練時間延長,結束又獨自練了一個鐘頭,回家已經很晚了,尹千陽沒勁兒騎車子,這幾天都是坐地鐵,他在前面走,聽見了由遠及近的車鈴聲。
“陽陽哥,又去哪兒瘋了?”聶穎宇騎着山地趕上來,隔着口罩問。
“瘋什麽啊,我剛訓練完。”尹千陽瞄了一眼,山地車沒後座,想搭個車都不行,“你又去上補習班了?三叔沒再生氣吧?”
聶穎宇蔫蔫地說:“沒有,那天之後我就沒跟千結姐照過面,就窺見了幾回她的背影。”
尹千陽拽着聶穎宇的書包省力氣,同情地說:“今天我爸和我媽參加同學聚會了,家裏沒人做飯,我姐上一天班估計也挺累,你說叫什麽外賣好啊,餃子還是炒菜?”
聶穎宇會意:“叫什麽外賣啊!去我家吃!”
“等等,”他說完才覺得怪,“陽陽哥,你不是不許我喜歡千結姐嗎?”
尹千陽之前是,但他心軟,被聶穎宇的事跡感動了,而且他現在知道了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滋味兒,回答:“真要是喜歡的話,根本沒人攔得住。”
姐弟倆去隔壁吃飯了,時間已經很晚,聶穎宇邊吃邊笑,美得冒泡,三嬸拿筷子敲他,說:“看你那點兒出息,趕緊吃了寫作業。”
聶穎宇見縫插針道:“姐,我有兩道題不會,你能給我講講嗎?”
尹千結有些為難,聶維山便解圍道:“我也有,一塊兒講吧。”
話音剛落,尹千陽嚎了一嗓子,沖聶穎宇喊:“你踩我幹嗎!”
聶穎宇讪讪道:“踩錯了,誰知道你能把腳伸那麽遠。”
尹千陽的臉又開始騰騰冒煙兒,他确實把腳伸聶維山的腳旁邊了……還抻着褲腿露出腳踝,有一下沒一下地用那條紅繩磨蹭對方。
靠,他怎麽這麽浪。
聶維山端着碗吃飯,幾乎看不見表情。
飯畢聶穎宇風風火火地找書和卷子,圈了好幾道纏着尹千結講,聶維山說着回屋找題卻把尹千陽拉進去摁到了牆上,特兇特橫地問:“你剛才蹭什麽蹭?蹭什麽蹭!”
“我就是想讓你看看,我穿新鞋了。”尹千陽沒底氣,輕輕摳着壁紙上突起的花紋,“你不是找題麽,找題還是找事兒啊。”
聶維山拿了書要走:“不知道誰找事兒,蹭我一身雞皮疙瘩。”
夜裏開始下雨,不大,但纏纏綿綿地下了兩三天,院子裏到處都是濕的,胡同裏邊邊角角的地方都迅速結了層青苔,氣溫不停地降,賣烤紅薯的大爺每天生意都特好。
教室地板上濕漉漉的,都是大家鞋底上沾的水,值日生擦了好幾遍,不厭其煩。雨天不用做操,大課間就都在教室窩着,尹千陽蓋着棉服睡覺,眯眼從縫隙裏看見聶維山正和雷铮聊天。
聊什麽呢,還挺高興。
至于麽,還擊掌。
按着手幹嗎呢,過分了啊。
尹千陽暗中觀察,他一想雷铮也是男的,也挺帥,而且這倆人還經常一起打球,那太危險了。正琢磨着,突然被掀了棉服,小墨說:“叫你三遍了,交數學作業。”
“我忘寫了……”他猛拍腦門兒,本來計劃這個大課間補的,結果光顧着監視了,“快快,讓我抄一下。”
小墨說:“我已經交了,你不早點兒。”
尹千陽急得沖張小齊喊:“小齊,你數學作業交了嗎?沒交的話借我抄抄!”
卷子到手,尹千陽開始玩命寫,五秒搞定選擇,一擡頭看見建綱進入了教室,把頭放低,後背彎着,一只胳膊擋道卷子前面,埋頭繼續,玩兒的就是心跳!
還沒上課,但安靜了不少,建綱拿着罐頭瓶子喝水,喝完問課代表:“數學卷子收齊沒有?”
課代表說:“還差幾個人的。”
建綱問:“差誰的?”
尹千陽瞪着卷子急出了一腦門汗,正準備受死卻沒聽見課代表回答,快速朝講臺瞄了眼,看見聶維山拿着書站在建綱旁邊。
“劉老師,這一步怎麽導出來的?”
建綱接過書,轉身面向黑板講題,背後的學生又亂起來,他講完問:“明白了麽,這個公式需要變形,把這道題記錯題本上,複習的時候再做兩遍。”
“知道了。”聶維山翻頁,“還有一道,這圖怎麽看啊?”
“呼,太他媽驚險了。”尹千陽把筆扔開,迅速交了卷子,然後從桌兜掏出個巧克力給張小齊,“感謝感謝,放心,我故意抄錯了很多數,不會看出來的。”
他回到座位上,發現建綱還在和聶維山講題,盯着那個矮胖和那個挺拔的背影,又忍不住瞎想。
聶維山應該挺喜歡建綱的,之前他說錯話還踹他來着。
是不是覺得建綱有爸爸的感覺啊,畢竟聶叔老不在家。
“你不是缺乏父愛吧,居然喜歡大叔。”小墨隔着過道和別的女生聊天,“噢是演那個的!那我也喜歡,年齡不是問題!”
尹千陽一口氣沒喘上來,再看那倆背影覺得心中不安,喊道:“劉老師,上課了,別開小竈了!”
建綱轉身就砸過來個粉筆頭:“造反了你,數學作業交了麽?”
“交了!”
聶維山合上書:“劉老師,那先上課吧,我課下再問。”
尹千陽賊兮兮的目光尾随着聶維山,等對方坐下了才收回。上課的時候建綱公報私仇,故意叫他回答問題,幸虧前幾天聽尹千結講了,勉強能答出來,答完還得意地瞪了一眼。
建綱問:“尹千陽,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其他同學開始樂,尹千陽回答:“沒有,我可喜歡您呢,聶維山就不喜歡您。”
聶維山又差點兒嗆着:“關我屁事兒。”
尹千陽坐下,把棉服披在肩上,覺得自己跟許文強似的。等下課人擠人去食堂,他頭也不回地哐哐就往外走,走到樓梯口被一腳踹出去半米,回頭看是聶維山。
聶維山拿着棉服:“要不穿好,要不放下,被擠掉在門口了還在前邊走,你又吃錯藥了?”
“我想事兒,沒注意。”尹千陽沒正面回答,接過穿好一起下樓。食堂裏人山人海,熱門窗口的隊伍能擠死人,估計排到也沒什麽好菜了。
“小山!千陽!”冰冰在東南角向他們招手,“過來吃小火鍋吧!”
仨人在東南角吃旋轉小火鍋,冰冰把肉煮進去,說:“這兩天沒完沒了地下雨,冷死了,我明天準備穿羽絨服。對了,你們倆怎麽樣了?”
聶維山想起來這是那個罪魁禍首,問:“冰冰,你那晚跟他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啊,他說自己特在乎——”冰冰沒說完就被捂住了嘴,嘴上的麻醬都被蹭幹淨了。尹千陽擠眉弄眼的,小聲急道:“不許說!涮你的肉片兒!”
聶維山聽着那倆在旁邊嘀嘀咕咕,然後草草吃了幾口就撤了。尹千陽都沒發現,回了個頭才看見對方已經走出了食堂大門。
“冰冰,我吃飽了,先走了啊。”他刷飯卡結賬,迅速追出去,追到行政樓下面看見聶維山在小賣部門口喝酸奶,走到桌對面坐下,發現還擱着一瓶,吸管都插好了。
倆人都不太高興,關鍵還都不知道對方為什麽不高興。
喝完都酸溜溜的,尹千陽先出聲:“你大課間和雷铮聊什麽呢,不知道別人要睡覺啊,那麽興奮。”
聶維山說:“聊戰略,下回打球要治師大的學生,上回我們輸了。”臉色冷着,開始反擊,“你為什麽老找張小齊借作業,全班那麽多人就只找她?”
尹千陽理所應當地說:“正确率高,字跡清楚,借就給,食堂的飯我就喜歡肉餅,班裏的作業我就喜歡張小齊的。找你借,你會做嗎?”
聶維山有段時間沒動手了,快憋不住了,使勁克制,問:“你沖建綱咋呼什麽,抄作業還不知道夾着尾巴?”
“你還說我,你什麽時候主動問過題啊,別是叔控吧。”尹千陽還記着小女生的聊天內容呢,但是宣之于口有些難為情,所以降低了音量。
聶維山琢磨了半天,終于懂了:“我他媽問題還不是為了你!誰在那兒拼命抄作業呢?我不上去拖住建綱你早暴露了!”
“還什麽控?我就是個傻逼控!”
尹千陽被訓懵了:“那……扯平了,誤會誤會。”
“沒平,你跟冰冰怎麽回事兒?”聶維山最後吸溜了一口酸奶,“以後少交流些沒用的,淨出些馊主意,偏偏別人說什麽你都信。”
聶維山朝教學樓走了,尹千陽把倆空瓶子還給老板,生氣地說:“你家酸奶太酸啦!根本不是人喝的!”
兩個人一前一後,隔着長長的距離,想的卻都一樣。這就是愛情了?屁大的事兒都能讓人瘋,你盯着我,我觀察你,誰的醋都能吃兩口。
走着走着釋懷了,尹千陽追上去,聶維山放慢步子,并排了。
“後天比賽,我要穿你送我的鞋。”
“那我給你系倆蝴蝶結,讓你草上飛。”
“你還得站在終點線等我,張着胳膊。”
“行,撞準點兒,心口的位置偏左。”
周五晚上注定不平靜,訓練按時結束,秦展作為隊長給大家最後捋了一遍注意事項,囑咐道:“再說一遍,比賽地點是市一中,早上八點半準時集合點名,遲到了就退賽。今晚在校的不能離開宿舍,晚上九點以後不定時查人。”
尹千陽算走讀,聽完就回家了,地鐵上人擠人,他戴着耳機聽歌,随機播放居然播出一首《月亮惹的禍》,“什麽玩意兒,哪個年代的歌串我這兒了。”摘下來一看,後面還跟着十幾首老掉牙的歌,看來是他爸用他手機聽的。
夜裏洗了個熱水澡,教練說不能泡澡,那樣肌肉太放松,不利于比賽。白美仙把疊好的衣服放在床頭,說:“就穿這身吧,早點兒休息,明天別緊張,就當去玩兒了。”
這時尹千結進來:“我給你買了支潤唇膏,你明天在戶外覺得幹就塗一點兒。”
“謝謝媽,謝謝姐。”尹千陽蹦上床,腦袋上還頂着毛巾,結果剛謝完又開始挑刺兒,“哎呀,我不穿這身,這麽舊不好看。”
最後就定了新買的那身,除了有些薄基本完美。
一切準備就緒,尹千陽上床睡覺,閉上眼開始想,他明天會跑第幾啊,跑太快把聶維山撞飛了怎麽辦,越想越亢奮,幹脆又玩了會兒五子棋。
隔壁胡同那位也挺亢奮,大晚上冷呵呵的不睡覺,在院子裏擦電動車,擦完還在後座綁上個新坐墊。
聶穎宇靠着門框吃蘋果,說:“哥,你這坐墊難道是為陽陽哥墊的?”
“不然呢,難道還為你墊?”聶維山去水池邊洗抹布,冰涼的地下水把手凍得通紅。聶穎宇搖搖頭,嘆口氣:“陽陽哥那麽皮實,坐釘板都沒問題,你太小看他了。”
聶維山洗幹淨準備回屋:“沒空和你聊天,明早要去看比賽。”
“一起去呗。”聶穎宇把蘋果核一扔,“在我們學校比,明天我們學生會的還得當志願者,可惜志願者就是打雜的,要是讓我掐表就好了,我直接給陽陽哥掐個金牌。”
聶維山心裏一涼,要是聶穎宇在,那尹千陽憋了好幾天的話還能順利說出來麽。
翌日清晨三個人一起出發了,尹千陽背着雙肩包,裏面有備用的鞋襪和水,聶穎宇問:“參賽證帶了嗎?我們要檢查的。”
“帶了帶了,等會兒好好為我服務。”尹千陽穿的長款羽絨服,所以叉不開腿,他朝向一邊坐着,單手勾着聶維山的腰,“你們志願者都有哪些權力啊?能提前知道分數嗎?”
“當然不能了。”聶穎宇吸吸鼻子,“你抹什麽了,怎麽那麽香啊。”
尹千陽怪不好意思的,他稍微噴了點兒啫喱,為了讓頭發更有型,因為聶維山站在終點線等他的話,狂奔過去發型肯定不帥。
八點半準時到了一中門口,運動員們都在門口集合點名,聶穎宇直接進校做準備,聶維山把尹千陽的書包摘下來,說:“去吧,我就跟在後面。”
尹千陽颠颠兒地跑過去,簽了到以後又跑回來,說:“秦展真不靠譜,他昨天還吓唬人遲到就退賽,結果他沒來。”
“對了,”尹千陽感覺吹來陣風,他掏出潤唇膏擰開,“我姐給我買的,試試。”怕人看見還捂着嘴塗,塗完問聶維山:“你也來點兒?”
聶維山抿住嘴,硬漢接受不了。尹千陽用無名指在自己嘴唇上蹭了蹭,然後伸到聶維山面前,“來點兒呗,天幹氣燥的。”
聶維山微微低頭,嘴唇也不繃着了,尹千陽小巧又飽滿的指腹在他的唇上擦過,留下了淡淡的水果香氣。
新衣服新鞋、頭發上的啫喱、還有潤唇膏,他覺得尹千陽今天太臭美了,但這是美給他看的,他也确實恨不得一直盯着對方看。
“山哥!”
聶維山和尹千陽同時回頭,只見秦展手上夾着倆肉夾馍向他們跑來,看樣子是剛簽完到。尹千陽上前兩步迎接,故意說:“你都遲到了,退賽!”
秦展說:“別提了,我買肉夾馍嘛,結果經常去的那家沒開門,繞了兩條街才買到。”
尹千陽有點兒餓:“我都不敢吃那麽多,怕跑不動,早晨就沖了杯奶粉。”
“那你吃幾口。”秦展把肉夾馍遞到尹千陽嘴邊,臉卻沖着聶維山,“山哥,等會兒看我發揮,絕對讓你吃驚。”
要不說秦展也是個神人,他喂着尹千陽讓聶維山不高興,跟聶維山熱乎又讓尹千陽不開心,但他自己毫無知覺,吃完一手攬一個,歡歡喜喜地走進了一中校門,還感嘆道:“市重點中學就是嚴肅,聽說這學校倒數的學生都是八十分往上的,真的假的?”
尹千陽雖然剛才不開心,但他畢竟還是崇拜秦展的,接道:“哪那麽誇張啊,要不你問問小宇。”
“操!宇哥也在啊!”秦展今天不是來比賽的,簡直是來聚會的,“我都忘了宇哥是這個學校的,宇哥真心牛逼,不服不行。”
志願者已經就位,家屬們也都待在指定區域,運動員按順序在檢錄處排隊。
半小時後,幾個裁判已經就位,第一組運動員上場,原本哄亂的環境變得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賽道上。
“嘭!”槍響了,一小簇白煙噴在空氣中,幾個運動員瞬間從起點線蹿了出去,肉眼根本看不出誰先誰後。
秦展在操場上劈叉熱身,仰頭看着聶穎宇八卦:“宇哥,你跟千結姐有進展了嗎?”
“還那樣吧,但也不能說沒有。”聶穎宇背着胳膊,真像個幹部,“哎我說,這一組的速度屬于中等還是優秀?”
秦展瞅了眼:“看跟誰比吧,跟我比就是中等,跟千陽比就是優秀。”說完有些遺憾,“你學習好就算了,山哥不是成績也差麽,要是山哥也來田徑隊就好了。”
聶穎宇說:“我哥扔個垃圾都想騎電動車去,他壓根兒就不愛動彈。”
“真的假的啊?”秦展往遠處一望,望見聶維山攬着尹千陽在看景兒,忍不住自言自語道,“那他怎麽能和千陽玩兒得那麽好呢,以靜制動嗎?”
正說着又一聲槍響,已經第二組了,等第二組結束第一組的成績就統計出來了,聶穎宇悠哉地在操場上巡邏,快十點半的時候溜達到了聶維山旁邊。
聶維山望着起點線內的八號選手,嚴肅的像個爹似的。
八號選手扭頭揮手:“等會兒看我草上飛!”
尹千陽參加兩個項目,這是第一項短跑,一共八個人,他是八號,秦展是一號,還有幾個是別的學校的。
預備哨吹響,八個人俯身踩好助跑器,然後撅屁股。聶穎宇樂了,指着說:“陽陽哥屁股最扁,他多少斤啊?”
聶維山把聶穎宇踹出去:“別他媽瞎看!給我使勁喊加油!”
話音剛落,槍響和助威聲一并響起,這組實力很強,四周的人全都聚在賽道旁喊叫,聶維山把衣服扔進聶穎宇懷裏,然後撒丫子沖進了操場。
跑道上秦展一騎絕塵,可望而不可即,尹千陽爆發力不錯,但已經從第四落到了第七,他咬牙盯着秦展的背影,想起和對方競技那天,拼命向前沖着,壓線時和三號并列第六。
聶維山拿着水跑來:“小口喝,把氣兒喘勻。”
尹千陽接過水,目光尋找着秦展的身影,只見秦展已經下去吃火腿腸了,他挫敗地說:“差距太大了,我還能參加大比賽麽。”
聶維山安慰道:“他們本來就是專業的,何況你才練了多久,誰第一次比賽就能拿金牌?”
“也對,我還能進步。”尹千陽倒是聽勸,他看了看時間,“再比個長跑我就沒項目了,等會兒跑的時候,你在終點線外面等着我。”
聶維山低聲警告:“不管你跑第幾,準備說的話必須要說,就算跑了倒數第一也得給我說完再沮喪。”
尹千陽罵道:“你他媽就不能盼我個好兒!”
半小時後重新上場,尹千陽還是八號,聶維山站在終點線外,兩個人說不清誰更緊張。
“千陽,等會兒串道跟着我跑,注意力就集中在我後腦勺。”秦展隔着幾個人沖尹千陽囑咐,“我提速的時候必須跟上,就這場了,跑完咱們慶祝去。”
尹千陽感激地向秦展點點頭,他內心激蕩,小部分是因為競技場的感染力,更多的是他跑完要把憋了好幾天的話對聶維山說出口。
跑輸了也沒事兒!反正跑完就要搞對象了!
裁判已經舉槍,沒人敢眨眼,因為眼皮開合的工夫就打響戰鬥了。用條幅上的稱呼來說,他們叫“健兒”,幾個健兒向炮仗一樣崩出去,秦展崩得最遠,尹千陽隔着四個人跟在後面。
第一圈經過終點線時,尹千陽想看聶維山一眼,但他記着秦展的話,不能分散注意力,于是咬牙忍住了。聶維山揣着褲兜看似輕松,其實全身都繃着勁兒,目光落在尹千陽的身上,片刻不曾移開。
長跑考驗耐力,開頭沖太猛就會疲,除了秦展把第二名甩開一段距離,其他人之間都咬得很緊。尹千陽重複做着機械運動,目光盯着秦展的後腦勺,他一圈圈跑着,頭腦中越來越多空白。
仿佛時空倒錯了。
尹向東第一次帶他和聶維山去科大的操場玩兒,那時候他們剛學會走,誰都不穩當。
白美仙用尹千結的花裙子給他改了個睡衣,他非穿着去幼兒園,結果被聶維山笑話了一整天。
上小學了,聶烽送他和聶維山一起去學校,聶維山坐在後座上,他坐在橫梁上。
聶維山八歲時第一次拿刻刀做活,把手割了個大口子,他陪着對方往診所跑,喊叫了一路。
隔壁有人來看房看院子,他扒在牆頭偷看,看見聶維山拽着行李箱邁出了大門,心一慌摔了個四腳朝天。
聶維山搬去三叔家了,他得多走幾步才能見到對方。
身體已經跑得熱了,但風是涼的,眼睛被刺激得濕潤起來,其中的淚水像成熟季節裏的石榴和棗,都搖搖欲墜。
最後一圈了,秦展開始提速,尹千陽掉着滿臉的淚也加快腳步。
聶維山眉頭和心髒都皺在一處,他看着尹千陽的表情和淚痕,以為對方身體不舒服。最後半圈了,尹千陽每一步都把腿擡到極限,目光從秦展的後腦勺上移開,然後望向了終點線外的聶維山。
聶維山把手從褲兜裏拿出來,然後微微張開了胳膊。
尹千陽帶着淚,也帶着笑,想起對方說的,心口的位置偏左。那個位置,馬上就要是他的了。
邁過終點線,都沒發覺自己已經沖到了第三。
歡呼聲和吶喊聲充斥在耳邊,尹千陽一頭紮進聶維山的懷裏,他被緊緊抱住,眼淚和汗水全蹭在對方的肩上。
誰知心情還未平複,他又被用力扯開了!
一衆隊友把他拉到中間圍着,連推帶摸,“我操!千陽跑了第三,是第三吧!這就等于拿牌兒了啊!”
“聚餐聚餐!買三捆啤酒,不行,四捆!”
“我還拿第一呢!”秦展心情燦爛,抱着尹千陽晃了兩下,然後轉身看向聶維山,“山哥,怎麽樣,我是不是特別讓你驚豔?雖然打架我差了點兒,跑步我可是尖子。”
聶維山剛要說話,聶穎宇又來了,誇道:“看不出來啊,原來這麽牛逼,陽陽哥也厲害,我也去抱一個。”
計劃趕不上變化,青春的旋律和運動員的浪漫眨眼間全泡湯了,這幫熱情又善良的傻逼聚在周圍,尹千陽氣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聶維山,眼神yu語還羞。
聶維山什麽都沒說,擠過去把羽絨服給尹千陽披上,低聲說:“跟隊友們去慶祝吧,大家都對你這麽好,吃飽喝足了回家再說,不着急。”
尹千陽抓住聶維山的袖子:“我想的不是這樣的……”
聶維山失笑,摸了摸對方的腦袋就走了,他和聶穎宇回家吃飯,下午在家眯了一覺,傍晚去隔壁發現尹千陽還沒回來。
尹千陽頭一回見識田徑隊的瘋勁兒,他們從中午開始在包間吃飯,喝了四捆啤酒,一直喝到下午三點多,大家東倒西歪地聊天,磨叽到五點又點菜準備來夜場。
三盆疙瘩湯被喝幹淨了,從飯店出來已經晚上八點多,秦展號召道:“兄弟們,要不要去東區廣場兜風?”
一群人又殺去了東區廣場,老板說:“你們都喝酒了吧,那不許上橋,就繞兩圈得了。”
尹千陽第一次自己騎,不知不覺騎到了工農路口,他回憶起那個英雄救美的夢來,還沒回憶完就見秦展剎在了路邊。
秦展酒勁兒上來,支着腿說:“曾記否,老子在這兒被打的鼻青臉腫。”
尹千陽驚道:“你那麽厲害怎麽會被打啊?誰幹的?”
“你不知道嗎,山哥啊。”秦展抱着頭盔,“醫院大戰的那天晚上,我倆上了高架橋,我輸了,他不要錢但把我揍了一頓,給你報仇。”
尹千陽擺手說:“你開玩笑呢吧,他不打架。”
“所以我也很迷茫,他明明那麽厲害,怎麽你什麽都不知道。”秦展又想起來夜市那次,“我把你拖鞋追掉那晚,偃旗息鼓就是因為發現他也在,害怕又被打。”
“說到夜市了,我還遇見他擺攤兒賣雜志,他免費送我們《故事會》來着,說等你進了田徑隊,讓我們讓着你一點兒。”
“還有那次你被足球隊的人打傷,我們确實準備去給你出氣,但是還沒等我們上呢……”秦展迷迷瞪瞪地說了半天,終于發覺自己說禿嚕皮了,“靠,我這破嘴。”
尹千陽死盯着對方:“繼續說!足球隊怎麽了!”
秦展吭唧道:“足球隊太厲害了,我們有點兒猶豫,然後就見山哥過馬路把他們攔了,還有宇哥……一扳手下去的也不是我,是山哥……”
“他讓我說是田徑隊幹的……”
尹千陽的腦袋裏嗡嗡直響,他發動摩托調頭往回開,回到廣場交錢走人,走之前問老板:“老板,你知道聶維山嗎?”
老板說:“我都想死他了,那麽多人想跟他比,他好久都不來,我少賺好多錢。”
聶維山本來坐在門檻上等,後來挪到了胡同口,現在又走到了路口,靠着綠郵筒等人,手機突然振動起來,接通問:“尹千陽呢?”
秦展說:“他應該快到家了吧,山哥,我說了你別生氣……”
一輛出租車停下,聶維山看見了車窗裏的人,對電話裏說:“他到了,沒事兒我挂了。”
尹千陽下車就看見了聶維山,他走近後腿一軟,聲兒也軟了:“山、山哥,我回來了。”
聶維山差點兒跌個跟頭,問:“你叫我什麽?”
尹千陽那小模樣別提多難受了,酒精讓他臉色變紅,真相讓他臉色發白,他貼着道牙子站,說:“我都知道了,你飚摩托特厲害,還打過秦展,足球隊那幫人也是你揍的……我就跟個傻子似的什麽都不知道。”
聶維山将尹千陽一把拽上便道,擔心地問:“你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瞞着你,你那麽咋呼,要是知道了以後膽子更大了,我得見天幫你打架。”
尹千陽像株經歷了暴風雨的小草,沒一點兒精氣神。聶維山有點兒慌,抓着對方的手臂問:“陽兒,這些都不重要,我什麽樣兒你都喜歡對麽?”
尹千陽跟念經似的說:“我得捋捋,我現在鬧不清是喜歡你還是崇拜你了,感情已經變複雜了,你不是我認知裏的那個人了。”
聶維山憋得吐血,他等了好幾天才等到比賽,等比完賽又等到現在,結果尹千陽跟他說搞不清是喜歡還是崇拜?
誰他媽稀罕被崇拜啊!
尹千陽怔怔地抽回手,說:“山哥,回家吧。”
“行,你以後就這麽叫我。”聶維山轉身便走,但步子卻邁得很小,他想好了,要是走到胡同口尹千陽還沒捋明白,他就把電動車後面的坐墊扔了。
其他過分的他也舍不得做。
路口燈光閃爍,超市的音響放着歌,尹千陽突然停下:“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