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是我的表情包(一)
腿摔斷了,自然要看醫生。
但這只藏狐道行不夠深,還沒化形,于是陸知非跟老竹子合計了一下,只能請獸醫。可是這麽晚了,哪裏去找獸醫?
就算找到了獸醫,他們該怎麽解釋這只國家保護動物的由來?
治好了他,警察叔叔也該來了。
最後他們只能擡着藏狐去找南英,南英就像妖界的大夫,只是他專治各類疑難雜症,平日裏又深居簡出,妖怪們若不是碰到什麽天大的毛病,也不會輕易找上門去。
但書齋的忙,南英當然得幫。只是當他聽到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也是笑得合不攏嘴,大氅上的毛随着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南英大哥!”吳羌羌急了。
南英連忙擺手,“好好好,我不笑了,紅英,趕緊把我的藥箱拿來。”
南英出手,骨折的傷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于是藏狐就在書齋裏暫時住下了,等傷好再走。藏狐對此倒是很泰然,那張臉二十四小時都維持着同一個表情,完全看不出內心波瀾。
就這樣,書齋又多了一個常住人口,更熱鬧了。
“藏藏~藏藏~”最開心的還是太白太黑,整天圍着藏狐蹦蹦跳跳,藏藏長藏藏短,追着問為什麽他的臉是方的,幾天下來藏狐的白眼似乎翻得更流利了。
當然,太白太黑也有傷感的時候,比如商四去了好多天了,還是沒有回來。太白太黑很想念他,每天陸知非從學校或者工作室回來,兩個小胖子就跟在他腳邊扯着他褲腿問,“主人什麽時候回來呀?什麽時候回來呀?”
陸知非早已習慣了他們的二重奏,揚了揚手裏的菜,“他過幾天就回來了,今天晚上吃冬筍炒肉好不好?”
“好呀好呀!”一聽到吃的,兩個小胖子就把主人忘到腦後去了。陸知非轉身去廚房做飯,剛洗好菜,小胖子又跑進來,“陸陸、陸陸,你的快遞來啦!”
陸知非擦把手跑出去,還以為又是商四的快遞到了,結果,卻看到了那個頭上頂着一撮綠毛的東風快遞員。
“你的信,請簽收。”青鳥遞過信封,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抱歉啊,這次路上正好有點事所以耽擱了一點時間。我見到你爸爸了,他托我跟你說聲他很好,讓你不要擔心他,好好念書。”
“多謝。”陸知非禮貌地道謝,面上仍然平靜,可接過信的時候,指尖卻有些發顫。他深吸一口氣,幹脆利落地把信封拆開,展開信紙,娟秀的妖怪文躍然其上。
知非:
見字如面。收到來信,很驚喜,知道你還記着我,爸爸真的很開心。這些年雖然你看不見我,雖然很多話不能跟你說,但爸爸知道你一定都懂。爸爸一直就在那裏,哪裏都不會去。所以,不要自責,不要擔心,這世間所有的離別都是為了更好的相聚,緣來緣去,順其自然便好。
爸爸一切都好,隔壁院裏的棗子樹今年也探出了頭來,大黃狗身子骨也還利索。還記得你小時候在我們屋檐下做窩的小燕子嗎?今年他們又回來了,小燕子變成了燕子媽媽,又生了一窩可愛的雛鳥。她還問起你,說要謝謝你當年把摔下樹的她撿起來照顧。我同她說你在首都上大學,并邀請她們來年繼續過來做客。等你他日學成歸來,舊友重逢,想必也是喜事一件。
對了,青鳥同我介紹了那位教你識字的先生,妖界多争端,那位先生肯如此熱心地教你,必定是位好先生。我不便出遠門,你記得要替我多多感謝他。爸爸愛你,珍重,勿念。
乃父 陸庭芳
陸知非合上信,萬千暖意,恰如江南溫柔的水,汩汩流淌過心田。爸爸還是那個記憶中爸爸,陸知非恍惚中好像還能看到他在樹上溫柔地沖他笑着。
這樣就好,陸知非把信貼在最靠近胸口的位置,還能再見就好。
只要還能再見,那麽先前所有的孤單,都好像變得無足輕重。只要一直往前走,一直走,一定,還能再相見。
心裏的大石頭終于落地,陸知非松了一口氣,再次跟青鳥說謝謝,“下次說不定還要再麻煩你,真的太謝謝了。”
“不用謝不用謝,我就是跑了個腿,要謝啊,該謝四爺。”青鳥不好意思地擺擺手,“哦對了,我就叫東風,萬事具備只欠東風的那個東風,你下次要是有事喊我,就搖一搖四爺窗口的鈴铛。”
正在這時,屋外又有人喊,“快遞!有人嗎?”
可東風快遞還在呢,這就有點尴尬了。陸知非歉意地笑笑,“是商四的快遞,他最近剛學會網購,所以……”
“哈哈沒事沒事,反正我也不接淘寶的單子。”東風很豁達,然後當他看到商四的快遞後,非常慶幸自己沒有接這個單。
只見眼前一輛紅色面包車,裝滿了東西,快遞員正賣力地往下搬,搬了一樣又一樣,搬了一樣又一樣。東風咋舌,“這……四爺到底買了多少東西啊?”
陸知非也不知道,反正商四學會網購之後,快遞就沒停過。所以陸知非一點都不擔心商四的安全,一只還有閑心逛淘寶的妖,能出什麽事?
而且這些包裹裏十份有九份都是商四的衣服、墨鏡、鞋子,等等,一只還有閑心打扮的妖,能出什麽事?
快遞堆成了小山,全書齋的妖都來幫忙拆包裹,再由陸知非把它們分門別類地放進商四的卧室。沒辦法,誰讓整個書齋都沒有一只妖會收拾房間呢?
正整理着,有短信來了。
大魔王:快遞都到了嗎?
小鹿鹿:到了,太多,快沒地方放了。
大魔王:沒關系,你擰一下床頭櫃上的那只小椒圖,打開來,裏面有一個衣帽間。
衣帽間?
陸知非往床頭櫃上看,果然看見那裏有一方鎮尺,鎮尺上蹲着一只青銅神獸。陸知非看着很眼熟,想了想,才想起來這是第一次見到商四時,在他衣服上打滾的那一只。
擰一下?陸知非想着商四的話,還以為是像電視裏機關那樣,握住椒圖轉動一下。可他的手剛用力,那神獸忽然活了過來,扭着小身子兇神惡煞,“你幹什麽!為什麽撓我癢癢!”
“呃……”陸知非頓住,原來這是活的啊,“商四讓我來開衣帽間,放衣服。”
“哼。”小椒圖鼻孔裏出氣,兩抹小須須跟着搖擺,根本不拿正眼瞧人,就跟商四平常一個樣。陸知非也不跟它理論,“那我把衣服放這裏,等他回來自己放?”
椒圖跳腳,“狡猾的人類!狡猾的人類!”
但大魔王之威,讓堂堂龍子也要膽顫吶。哼了一聲,一張嘴,吐出一道光來。那光落地,就成了一扇雕花小紅門。
陸知非推門進去,只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好大的一個衣帽間,大概跟整個書齋一樣大,上下兩層,四面牆壁上全是衣櫥。從秦皇漢武到民國風韻,應有盡有,陸知非甚至看到了幾件花旦的戲服。
“哈哈哈驚訝吧?目瞪口呆吧?”椒圖跑到衣服上,再次變成繡紋,從這件衣服跑到那件衣服上,非常高興地鄙視着陸知非的無知,“有我椒圖給他看門,從沒有丢過一件衣服!”
陸知非确實很驚訝,他是學服裝設計的,更明白這一屋子衣服的價值。無論是材質、繡工、樣式,每一件,幾乎都可以稱之為精品。
“這些……都是他穿過的?”陸知非不确定地問。
“那當然,四爺神仙般地人物,穿衣服當然不能重樣。”
聞言,陸知非仔細想了想,發覺商四好像真的沒有穿過相同的衣服。就算是看起來一樣的白色裏衣,也有細微的區別。
陸知非一邊咋舌,一邊把衣服挂起來。目光掃過那一排排衣服,不禁有些心癢——如果以後得空,一定要請商四讓他再進來觀摩觀摩。
放完衣服出去,商四的短信又來了。
大魔王:你覺不覺得我的衣服有點少了?
小鹿鹿:好像,不少。
大魔王:不,肯定太少。男人嘛,總是缺那麽一兩件衣服,我要再買。
小鹿鹿:你開心就好。
小鹿鹿:對了,我收到爸爸的回信了,謝謝你。
大魔王:說吧你要怎麽謝我?
小鹿鹿:給你做飯。
大魔王:哎,你這孩子就是太實在了。好吧,我要吃水煮魚、龍井蝦仁、糖醋排骨、紅燒肉、松鼠鳜魚、開水白菜、清蒸丸子、麻婆豆腐……
陸知非果斷退出短信界面,他需要緩緩。爸爸說的對,他是恩人,要感恩。
陸知非,你要感恩啊。
這時,陸知非忽然聽到有人叫他,轉過去一看,是房裏的藏狐。
“有事嗎?”陸知非進去,“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事。”藏狐欲言又止,猶豫了一會兒,說:“能不能把你的手機借我用一下?”
“當然可以。”陸知非無意打探別人的隐私,而他自己的手機上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于是把手機遞給他,就回廚房做飯去了。
藏狐擺弄着陸知非的手機,等他走了,立刻從床上坐起來,熟練地打開QQ,退出當前賬號重新登錄,找到好友欄裏唯一的那個人——發送消息。
我在北京,你在哪兒?
不不不,這樣不好,太突然了。藏狐搖搖頭,又删掉,一個字一個字反複斟酌着,那張萬年不變的面癱臉上,滿是糾結。
但那是幸福的糾結。
與此同時,終南山。
商四背着手信步而上,終于又看到了那座涼亭。只是時光匆匆,涼亭已然破敗,荒草掩蓋、枯藤纏繞,一片片破瓦,就像破碎的往事,随時都可能從頂上掉落。
縱是灑脫如商四,此時都不免生出一股物是人非之感。
他最終沒有進涼亭,轉身趟過及膝的草叢,終于在記憶中的地方找到了那座字庫。字庫并不大,就像一座小小的舍利塔,是古人專門用來焚燒書籍的地方。
萬物有靈,字也是有靈性的,商四作為書齋的主人,當然更明白這一點,所以他當初才會特意把那本書拿到這裏來焚毀。
可是這中間究竟哪裏出了差錯呢?
商四蹲下來,伸手撫過字庫璧上的斑駁痕跡,想要從中窺探出些什麽。可那都是幾百年?還是千年前的事情了?這麽多年過去,又能留下什麽痕跡。
商四無奈,正要走,餘光卻忽然瞥見剛剛被他拂過的牆壁上,似乎有些字跡浮現。字跡?商四看着手上的灰黑,忽然想到什麽,連忙揮手将牆壁上所有的灰黑除去。
成片成片的文字,逐漸浮現在商四面前。
它們有着不同的形态,因為寫下他們的不止一個,而其中,還有商四。
商四很快就在牆壁一角看到了自己的龍飛鳳舞的狂草——此人面若好女,過于貌美,遂以白紗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