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師祖淵
七月流火。褒城,集市。
“小妹妹,你家住哪呢?”姒兒面前蹲着一個四五十歲的大叔,粗手糙臉的莊稼漢子一邊撿拾着山菇一邊笑眯眯的問着姒兒。
姒兒一身舊麻衣服,難掩目秀眉清的芳華。明明很瘦小,身上卻有不可名狀的吸引力,與周圍的鄉婦糙漢截然不同,尤其是在笑起來的時候。
姒兒盡量笑的天真爛漫:“我家住在薇山。”
大叔眼裏閃過一抹亮色,笑的更加和藹可親起來,姒兒覺得那滿臉的褶子都快擠出一朵花來了。“薇山很遠哪,小姑娘細手細腳的走那麽遠的路真讓人心疼,我多買點吧。”笑眯眯大叔又盯着小姒兒問家裏多少人今年多大啦吃了點什麽甚至喜歡什麽顏色幾月生的雜七雜八的東西。姒兒越來越覺得尴尬起來,正考慮着怎麽脫身。
“未央。”
背後馬蹄聲伴着馬嘶聲響起,熟悉沉靜的聲音令姒兒心中一喜。
姒兒猛地回頭看:“乙巳姐…哥…哥?”
馬上的人錦衣墨袍,黑發束冠,面容白皙,寒眉星眸,目光灼灼的看着姒未央,此時正伸出墨袍裏冰白的右手,“上來。”
姒兒一時呆了,下意識的抓住伸過來的修長右手,一股力量從手上傳來,姒兒借着翻身上馬,坐在了青丘乙巳的前面。青丘乙巳拉動缰繩,驅馬前行,泛着涼意的眸子輕輕掃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大叔,大叔打了一個機靈,“啧,真冷。”
千裏駒絕塵而去。
因為青丘乙巳駕馬,這姿勢姒兒被半擁在懷裏,頭部剛好到青丘乙巳的胸口,淡淡的溫暖木槿香味一直缭繞在鼻腔周圍,撩撥着神經。姒兒的臉從剛剛就一直泛着紅。
“乙巳姐姐,前幾天為什麽一直沒有見到你?”
“師傅回來了,派我出去辦事。”
“那事情做完了麽?”
“嗯,今天就沒事了,既然遇到了你,那我們就一塊踏青去。”
碧草連天,惠風和暢,十三歲的姒未央第一次體會到縱馬飛馳的感覺,這感覺既陌生又刺激,姒未央很久之後回憶當時輕飄飄好像什麽都不用顧忌的快樂,那感覺像是自由。
別過青丘乙巳,姒兒輕快地走過長滿野薇的鄉道,一路高興地回到了茅舍。
寶兒遠遠看到了她,一溜煙的跑回了屋。姒兒來到柴房,劈柴做飯。
不知背後悄悄站了個漢子,漢子拿起旁邊一條柴,咻的一下掄過去打在姒兒的背上大罵:“死丫頭,回來的這麽晚,叫哪個孫子勾去了!”姒兒措不及防痛的大叫一聲,眼裏痛出了淚花。身體微屈着跪伏在了地上。漢子睜着充滿紅血絲的眼,嗆着滿嘴的酒氣:“過了申時還不回來,寶兒都他娘的喊餓了,他直娘賊的你要餓死老子我。”說着又一記棍子倫在了姒兒的胳臂上,打的姒兒直接趴在了地上。可是這才剛到申時…姒兒強忍淚水不敢辯解。“他娘的一個個都給老子找不痛快,□□養的王小二,不就欠了幾個酒錢,他娘的就罵着趕我出來,你這死丫頭串起來一起玩我,我打死你!”漢子噴着腥臭的酒氣,接連兩棍抽在姒兒背上,姒兒聽出來這是拿自己出氣,背上的痛一浪浪的侵襲這大腦,幾近昏厥。
婦人牽着寶兒走了進來,看了眼在地上抽搐的姒兒。拉住漢子說:“行了,打的太狠了誰給我們做飯洗衣,還浪費醫藥錢。”漢子罵罵咧咧的住了手,在姒兒身上搜去了錢袋回屋了。婦人牽着寶兒也走了。姒兒的淚這才滾滾流下來。不知為什麽想到了青丘乙巳。如果乙巳姐姐在就好了,她一定會幫我的……
雜亂的柴房裏,抽泣聲幾不可聞。
幾天後,市集。
“哎呦,姒丫頭啊,瞧你這臉色…怎麽啦?你爹又打你啦?”隔壁菜攤張叔一臉心疼的細細打量着面色蒼白的姒兒。
“沒事兒張叔,只是有點不舒服。”姒兒無力道。
“唉唉,這孩子真讓人心疼。”張叔唏噓着轉身拿了兩個青梨給姒兒。“來,丫頭,吃吧。”
“謝謝張叔……”
還沒有到梨子大片熟透的季節,小小青梨在口中微微發澀。
“小姒兒~”和煦的聲音令姒兒心頭一震。
青丘乙巳着平常的粗麻布衣服,墨發簡單結辮束在後面,走到姒兒面前。
“前兩天怎麽沒有看到你?”
姒兒低着頭不語,拿起一邊的青梨遞給青丘乙巳。
青丘乙巳一口咬下青梨,澀澀的梨肉柴柴的硌的牙花疼。
“嗯…嗚,待會我們去河裏摸魚吧……你怎麽不說話?”
姒兒強打起精神來,笑嘻嘻的看向青丘乙巳:“我待會要早回家,就不去了。”
“吓!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青丘乙巳被蒼白憔悴的姒兒驚了一下。
“是不是生病了?”青丘乙巳說着将手搭上姒兒額頭,手下傳來灼熱的溫度。
“天哪,這麽燙還出來,我帶你回家吃藥去。”青丘乙巳拉住姒兒的手腕,姒兒不動。
“我不難受,山菇還沒賣完呢。”姒兒盡量打起精神說話,可是語氣裏的虛弱怎麽也掩不住。
“都這樣那樣了還不難受!”青丘乙巳心急,拉過姒兒的胳臂,姒兒沉沉的痛呼一聲。
怎麽了?青丘乙巳稍稍撸起姒兒的袖子,一片青紫帶着發黑的淤血出現在眼前,愈往上就越多。
青丘乙巳眼裏一沉,眯起眼睛看向姒兒,“未央,跟我回去。”
對面的人語氣淡淡的,帶着不可抗拒的冷漠。
姒兒眼裏忽然溢滿了淚水,青丘乙巳嘆息一聲,把姒兒背了起來,一路到了河邊茅舍。
茅舍裏輕煙渺渺。
進門堂中坐着個白袍老者,手邊放一盞蒸騰的茶,閉目休息。
青丘乙巳背着姒兒急匆匆的進來,見師傅坐在上首,略一作揖,喚了聲:“師傅。”
白袍老者睜眼淡淡掃了下青丘乙巳背後的姒兒,重又合上眸子,“去吧。”
“是。”
青丘乙巳趕忙進屋,把姒兒放到榻上。先煎了藥讓姒兒喝了。就開始脫姒兒的衣服。
姒兒小臉微紅,身體也軟綿綿使不上勁,只好由着她把外衣裏衣全脫了。
青丘乙巳專注于姒兒背後大片縱橫發黑的淤傷上,拿起一邊的藥膏輕輕塗抹起來。
冰冰涼涼的藥膏還有冰冰涼涼的手指游移在發燙的肌膚上,姒兒臉紅的覺得舒服極了。
“是家裏人打的吧。”青丘乙巳突然說話,吓得飄飄然的姒兒一抖。
“嗯,其實也沒什麽,之前也有過,過幾天就好了。”
青丘乙巳沒說話,榻上趴伏着的小女孩瘦骨嶙峋,手指能感觸到薄薄皮膚包着的柔韌骨骼,因為生病皮膚有着病态的蒼白,腰肢瘦削的不堪盈盈一握。青丘乙巳察覺到的時候手已經握住了姒兒柔嫩的腰肢,姒兒的輕輕痛呼聲瞬間讓青丘乙巳尴尬不已。
“嗯哼,平時要多多吃飯啊。”青丘乙巳抓起一大塊藥膏全糊在了姒兒的背上,三兩下盡快塗完。
姒兒的脖子都快紅了,青丘乙巳半天沒聲音,姒兒費力的扭頭去看,就聽青丘乙巳說。
“不然,你就住在我們這裏吧。”
姒兒一怔。
“這裏就我和師傅兩人,師傅大多時間都不在這裏,而且老人家不管瑣事,不會影響他,你如果覺得不好意思,那就充當個師傅的書童,平時整理整理書籍,鋪紙磨墨,收拾田圃。”青丘乙巳微笑:“是有工錢的,每月給你月銀。”
姒兒動了動唇,青丘乙巳壓下她:“你父母那裏我會給他們說,我師傅是相師祖淵,多個人照顧他應該也願意的。”
姒兒震驚:“大相師…祖淵?就是那個讓國君也以禮相待的人?”
青丘乙巳微笑:“對,你父母想必也會願意的,我現在就去跟師傅說一聲。”
“我和你一起。”姒兒費力的穿好衣服,随青丘乙巳來到了堂上。
“師傅。”
白袍老者長眉鶴發,聞聲目光炯炯的看向青丘乙巳,轉而又看向後面半步的小姒兒。
青丘乙巳略忐忑道:“師傅,這個小女孩是我極好的朋友,從小是個孤兒,養父母對他非打即罵生活凄苦,求師傅收她做個書童,留她避一陣子。”
青丘乙巳心裏沒譜,其實她心裏清楚這個一陣子只是搪塞之詞,師傅願意留她到什麽時候還未可知。
祖淵捋一把胡子,笑:“徒兒可是第一次有求于我。”轉而笑眯眯的問姒兒,“你叫什麽名字?”
姒兒出來做了揖,“姒未央。”
“姒未央?未央…”祖淵雙眸锃亮,目光忽然灼熱,姒兒不能直視,略略垂眸。
祖淵極隐晦的瞥一眼青丘乙巳,青丘乙巳正略帶緊張加期待的看着這裏。
“你家可住薇山?”姒兒一愣,“是的,您怎麽知道。”
“采薇采薇…”祖淵喃喃,捋一把胡子又沉默着看着姒兒良久,嘆息一聲。
“留下吧,照看好我的蓍草。”
青丘乙巳與姒兒下拜:“多謝師傅!”
祖淵拂袖走入裏屋,目光晦澀,這天下,怕是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