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宋琏之手腳發軟,頭昏腦脹,迷迷糊糊中,有人将他騰空抱在懷裏,托着他的膝彎和背心,穩穩地走了一段路。
走進卧室,駱闌笙将宋琏之放到床上,替他脫了外套,自己也跟着坐在床畔。
喉嚨燥得像被火燎過,呼出鼻腔的氣幹澀灼燙,宋琏之無意識地拉扯着領口,反複屈伸小腿,蹭皺了平整的床單,嘴裏哼哼唧唧的,又委屈又難受。
“熱...”
體溫逐漸爬高,激出一背微密的針刺感,宋琏之焦躁難耐,剛要扭腰掙紮,下一刻就被人按住了肩膀。
駱闌笙清淺一嘆,從他褲腰拉出襯衣下擺,利索地解開一列貝殼紐扣,無奈道,
“以後可不能讓你喝酒了。”
他托起宋琏之的後頸,果斷将那件氣味濃烈的襯衫剝了下來,又親手為他除去褲襪,換上剛收進衣櫥的蠶絲睡袍,質地薄軟絲滑,還散着股淡淡的松木香。
駱闌笙攏好睡袍前襟,繞上一小圈腰帶,靈巧地系了個結,好似在包裝一樣名貴的禮物。
冰涼的面料裹住半身皮肉,附于肌骨的燥熱退潮般消去,宋琏之惬意地呻吟一聲,又輕啓朱唇,啞聲喃喃道,
“水...水...”
駱闌笙無言以對,伸了兩指捏住他鼻翼,親昵地搖了搖,“使喚上瘾了?”
氣息驀然滞塞,宋琏之蹙起眉心,不滿地偏了一下腦袋,眼睛還緊緊閉着。
駱闌笙替他蓋上薄被,掖好了被角站起身,“等我一下。”
待他重新回到卧室,宋琏之又折騰了起來,從床上探出半個身子,扒拉着床頭櫃的抽屜,不停在掏些什麽,小腦袋晃晃悠悠,一不留神就要栽進去,堆在腰上的被子垂下半條,正好遮住床腳。
“找什麽?”
Advertisement
駱闌笙不敢耽擱,快步走到他身邊,把手裏的蜂蜜水放在床頭櫃上。
“藥..酒...”宋琏之瞧不清抽屜裏的藥品,胡亂摸索着,碰倒了一堆瓶瓶罐罐。
駱闌笙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宋琏之是在找解酒片一類的藥物。
“你先躺好,我幫你找。”他把人摁回床上,順手拉過被子蓋嚴實。
抽屜裏塞了一些藥盒藥瓶,橫七豎八地倒放着,從外包裝上粗略辨認,大多是胃藥感冒劑這類的家常藥品。
屋子雖然是駱闌笙的卧室,但他從不會留意這樣的角落,倒方便了宋琏之用作收納。
為了找到解酒藥,駱闌笙先拿出幾個藥盒,仔細浏覽過包裝上的說明,再一樣一樣地擺放整齊。
直到他摸到了一個寫着避孕字樣的塑料盒。
讀完盒身上的,駱闌笙呼吸一窒,全身的血液在剎那間猶如凝滞。
他瞥了眼床上昏睡的人,竭力穩着手,從盒子裏拆出幾片藥板。
其中一片已經有了開封的痕跡,幾個塑料凹槽空無一物,邊緣殘留着星點鋁膜。
原來宋琏之一直在背着他避孕。
心底痛意泛濫,像被毒蜂狠蜇了一口,駱闌笙把藥板強塞回去,猛地攥皺了藥盒,一雙烏瞳暗不見底,猶如攪進了一池墨汁。
他望向那張無辜的面容,雙拳緊緊握起,眉梢眼角都覆了一層皚皚的霜。
月涼如水,眸光更比夜色冰冷。
可即便如此,對于宋琏之,他生不出任何憎恨嫌惡的心思。
駱闌笙閉上眼,放任心底的悲涼浮漫而上,在胸腔裏不斷翻滾,熬煮,直至苦味滲入心脾。
像飓風過境之後,只留下一地被踐踏過的狼藉。
駱闌笙翻手一丢,盒子砸落桌面,聲響微不可聞,卻轟然如鼎隳。
男人自嘲般地苦澀一笑,正欲起身離去,手背卻忽地一沉。
“駱...駱...”
宋琏之若有所覺,明明醉得神志不清,卻準确無誤地抓住了他,死死地攥在手裏。
那人破碎地呢喃着,音色染上了無邊哀戚,眼角顫顫,淌下一道瑩亮的水跡,延伸進了鬓間。
駱闌笙回過頭,凝視着那人睡顏,神情晦暗不明。
“宋琏之”
才念出這個名字,一種無力感便湧上心間,男人緊抿薄唇,眉宇間籠罩着無人窺見的脆弱與憔悴。
“怨我嗎?”
他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撫上側臉,用指腹去拭他濕潤的眼角,珍愛地,細致地描摹起來,眼底凝着溫柔而沉重的情意。
“不哭了,別害我心疼。”
胸腔洩出一聲嘆息,駱闌笙俯下身,輕輕吻上他的眼尾,長久地停留在那裏。
翌日中午,床上隆起的一團被子顫了顫,傳出窸窣的動靜。
宋琏之四肢乏力地坐起來,搖晃搖晃,又放任身子落回原位。
他按着腦門,先閉眼緩過一陣眩暈,再用力抹了把臉,總算讓意識回籠到了當下。
噩夢在腦中一閃而逝,只留下一個朦胧的片段,卻足以讓宋琏之心有餘悸。
他夢見駱闌笙抛棄了他,牽起一個容貌模糊的人,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去。
他拼命追趕那人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喚他名字,半點體面也不顧。可駱闌笙卻置若罔聞,只冷漠地背對着他,步履不停,最後隐沒在黑暗之中。
宋琏之敲起額頭,試圖把不愉快的面畫捶出腦袋,又拍了拍側臉,好讓自己更清醒一點。
太荒唐了,駱闌笙怎麽可能不要他?
宋琏之在心中又臭罵了林侑一頓。
要不是這混蛋故意講些捕風捉影的事,他怎麽會做這麽糟心的夢。
他掀開被子,低頭瞧見自己一身銀灰睡袍,又怔上了一陣。
昨晚喝到最後,他已經爛醉如泥,只隐約記得駱闌笙來接他,又将他抱回到房間裏。
如此說來,這衣服定然是駱闌笙幫他換好的。
宋琏之面龐微熱,心裏卻暖洋洋的,像飽滿的稻穗曬足了光,充盈又踏實。
他坐在床沿,一腳踩到地板上,還沒完全站起來,餘光便捕捉到了床頭櫃上的藥盒。
曾經藏在抽屜底部的東西,此刻猛不防地暴露在他眼皮底下,無處遁形。
盒子皺了大半邊,表面覆着深刻扭曲的褶,可想那人用了多大的力道。
宋琏之瞳孔一震,不可置信地拿過了藥盒,呼吸絮亂,全身都開始戰栗。
“闌..闌笙...”
莫名的恐慌攫住心律,宋琏之下意識抓過手機,飛快撥了出去,迫切地想聽到駱闌笙的聲音。
心跳震耳欲聾,提示音間歇性響起,每一聲都敲在了他脆弱的神經上。
當電話被接通的那一刻,他像失語了一般,如鲠在喉。
駱闌笙并不講話,沉默地等着他開口,宋琏之壓緊了手機,卻只能聽見他沉促的呼吸聲。
“闌笙,我...我...”
此時此刻,宋琏之才遲鈍地發覺,原來他根本沒有想好解釋的說辭。
“什麽事?”
男人終于出了聲,語氣淡漠,不帶任何情緒,卻叫宋琏之如墜冰窟。
“我...我....”
宋琏之掐皺了藥盒,明明沒有直面男人,卻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威壓,沉重得讓他擡不起頭。
“對不起”
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彙不成連貫有序的語句,亂糟糟地湧到唇邊,只吐出了這樣蒼白無力的三個字。
淚水浸透下睫,宋琏之咬緊嘴唇,心口的痛意在瞬間蔓延肆虐。
對方久久沒有回話,既也不斥責他,也不接受他的道歉。
最後冷淡地抛出一句話,語調生硬低沉。
“我要開會了,沒什麽事先挂了。”
電話傳來忙音,宋琏之腦袋發懵。
手機從掌中滑落,宋琏之癱坐在床上,揪着衣領,困難地喘了兩口氣,淚水漣漣而下,打濕了面龐。
在與駱闌笙心意相通以前,他抗拒用這副畸形的身體孕育子嗣,更不願承擔為人父母的責任,便在每次性事後悄悄服用避孕藥。
但從福利院回來之後,他就沒有再動過避孕的念頭,自然也忘了把藥盒處理幹淨,才導致駱闌笙誤打誤撞地揭破此事。
宋琏之心裏清楚,無論他如何辯解,他曾一度瞞着駱闌笙避孕都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抹掉這件事,卻因一時大意,最終還是傷害了愛他的人。
而現在,他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即使從負責那一刻起,漫無邊際的痛苦與悔恨就掩埋了他,就像是一場寂靜的礦難,悄無聲息地天崩地裂。
作者有話說:
晚些會有下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