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駱闌笙在醫院呆不住,術後第三天就辦了離院手續,準備回別墅靜養。
男人穿着寬松的休閑服,左臂被夾板固定住,用繃帶捆了幾圈,一根布條繞過肘下,在脖子後面打了個結,俨然一副傷員打扮。
宋琏之挽着他胳膊,叽叽喳喳的,像只不知倦的雀兒,從病房一路唠叨到了醫院門口。
雖然家裏能叫到私人醫生,但總歸比不上醫院方便,宋琏之擔憂他的傷勢,堅持不懈地勸他繼續留院觀察。
“好了,我是病人,你得順着我。”
駱闌笙打住對話,這是不容再議的意思。
“多呆幾天怎麽了,矯情鬼。”
宋琏之白費口舌,蹙着眉心惱他固執。
駱闌笙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自然覺得新奇,又頗有些無奈。
“醫院當然沒家裏好。”
兩個人走出門診大樓,泊在路邊的汽車亮起了雙閃,司機從車上下來開門。
駱闌笙抽出胳膊,把手搭在宋琏之肩上,慢條斯理道,“回家才能抱我老婆睡覺。”
他挑起唇角,轉頭看向身旁的人,“你說對不對?”
四目相接,宋琏之心頭一跳,倏地錯開臉,沒忍住紅了耳根,“對什麽對。”
“誰要陪你睡覺。”宋琏之盯着鞋尖小聲咕哝,調子軟軟的,叫人心癢。
見車門開啓,駱闌笙拍了拍宋琏之的背,示意他先進去,自己随後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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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條件不比家裏,駱闌笙倒是無所謂,但宋琏之嬌養慣了,在折疊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陪了他不過兩宿,今早連眼周都熬出一圈烏青。
某些人嘴上不提,瞧在眼裏可心疼得緊。
回到別墅後,駱闌笙才正式開始了難得的休假。
說是休假,但對于他而言,不過是轉移了新的工作場所。
劉倩和其他助理替他分擔了大半,只篩出緊要的送來請示,并且每天定時來電彙報工作。
駱闌笙傷的是左臂,日常生活并無大礙,但宋琏之這回像轉了性一樣,也跟着請了事假,在家親力親為地照顧他。雖然不如護工周到細致,但至少耐住脾氣,用了心思。
駱闌笙樂聞其見,哪怕傷勢恢複良好,也要裝作行動不便,引宋琏之來主動幫忙,好占些肢體上的便宜。偶爾逗弄太過,惹毛了宋琏之,他便假裝傷口發作,表情隐忍,宋琏之是典型的嘴硬心軟,獨自掙紮片刻,最終都半推半就地遂了他的意。
在家養了一周的傷,駱闌笙才算領會到什麽叫因禍得福。
這天下午,駱闌笙處理完工作郵件,又習慣性地去找宋琏之。
推開畫室房門,那人坐在高木凳上,正望着窗外出神。
長夏已逝,暄氣初消,光線暖而不烈,漫灑在他側顏,落下柔淡的影。
宋琏之放空中,左手托着調色盤,右手提了一只筆刷,筆杆抵住下唇,貝齒輕齧筆頭,宛如置身于一幅構圖絕佳的人物畫。
聽到身後的響動,畫中的美人眸眼輕轉,變得鮮活而靈動。
“來瞧瞧你。”
駱闌笙噙着笑,款步朝他走來,聲音放得很輕,像怕唐突了一室靜谧。
宋琏之不語,他重新坐正身體,拿微涸的刷頭沾了顏料,手腕懸在畫布前,帶動捏在指間的細杆,靈巧而娴熟地來回游擺。
駱闌笙踱到他身後,安靜地注視着,不錯過每一次落筆。
筆尖淌出油彩,有霧色的雲白,清透的靛藍,滲進亞麻畫布裏,深一道,淺一道,錯落有致,徐徐鋪開明淨的秋水與長天。
這樣一幅半成品,大半是勾了輪廓的線稿,但已然能品出幾分氣韻,可見作畫者技藝不凡。
駱闌笙偏轉了目光,停留在那人側顏。
鴉睫微垂,瞳仁翦水,肌膚粉白透亮,像玉雕的人兒一樣。
記憶深處,也有這麽一個漂亮的小孩,湊在他腦袋旁邊認真畫畫,筆觸溫柔,眉眼專注。
駱闌笙瞧出了幾分影子,便舍不得挪開眼,眸海愈發溫漣。
半晌,宋琏之輕聲一嘆,擡眸對上他的視線,“能看出朵花來?”
駱闌笙斂起心神,回以一笑,坦然受了揶揄,“比花好看。”
旁邊是另一條齊高的木凳,凳面擺了個刷筒,稀稀拉拉插着幾只粗細不一的筆刷,刷頭朝下,浸在幾厘深的清水裏。
宋琏之把手中這只插回去,食指壓着筆頭,漫不經心地摁了摁。
“想試試嗎?”他扭過頭,嘴角揚起,像打了什麽巧妙的主意。
話畢,駱闌笙不免一怔,卻見宋琏之已經離開了椅子,硬拉着他坐上去。
“草稿我打完了,只需要上色就好。”
“不難的。”
宋琏之挑出一只新的筆刷,敲了敲筒壁,震落多餘的水珠,低頭在調色板上調配顏料。
駱闌笙瞥了眼畫,眉頭輕皺,“你不怕我畫壞了嗎?”
“不怕。”宋琏之試好顏色,把畫筆遞給他,唇邊浮出淡笑。
“壞了我再畫一幅便是,費不了多少功夫。”
話止于此,駱闌笙不好再作推脫。
他雖然愛看宋琏之畫畫,卻從未想過某天親自上陣,欣賞和動手總歸是兩碼事,況且他也沒有那個閑情逸致。
但此刻為了不掃眼前人的興,駱闌笙只能順從地接過畫筆,用食指與拇指捏着攥緊。
“把這塊地方塗滿。”
宋琏之點了點畫中的一塊空白,是對岸的樹林,枝幹描得很細密。
駱闌笙猶疑着,慢慢舉起了筆刷,刷頭裹了層墨青,盤旋在畫布上方,遲遲沒尋到合适的着陸點。
凝神間,手背被裹進了一片溫軟,一只手從後方輕覆而上,貼着他的手背,伸直了指尖去夠他蜷起的關節。
調整完角度,與他握住同一支畫筆,引導着筆尖輕盈降落,留下第一抹痕跡。
“放松手腕。”
宋琏之躬着腰,半個身子縮在他與畫架之間,露出精致的側臉線條。
駱闌笙心神一晃,手指也卸了些力氣,全憑宋琏之拿捏操縱,像易主了一樣。
“我中午聽李嫂說,你不愛吃甜口的。”
“是這樣嗎?”
宋琏之點塗着細窄的縫隙,語氣平淡,似乎僅是随口一問。
“嗯。”駱闌笙誠實應道。
他自認性子好強,做任何事都不願落了下風,被人瞧見笑話,更不論自己的心上人。
宋琏之狀若無意地誘導,駱闌笙便漸漸投入其中,專心致志地配合他運筆,無暇去過多地思考問題。
“那怎麽把我送的都吃了?”
“你給的自然不同。”駱闌笙随心而答。
這樣的回複早在他意料之中,但切實從駱闌笙之口得到了确認,心頭又抑不住冒出一點雀躍。
宋琏之側過身,睫簾輕顫,面不改色。
他握着男人的手,把筆刷移進筆筒裏,涮幹淨軟鬃,在濃郁的姜黃色中滾了一圈。
“你喜歡我什麽?”
他輕聲問,心裏砰砰的,周遭的碎響也聽不見了。
時間的沙漏簌簌流動,有岩礫混入其中,堵住了狹孔,上層的沙流失去洩渠,在緘默中越積越深,逆向漫漲。
漲得他心口發悶,兩耳嗡鳴,筆尖抹錯了位置,姜黃與墨綠生硬交接,拖出一記暗沉沉的痕。
駱闌笙慢慢地想,腦海裏先浮現出一張稚嫩的臉龐,再是一個瘦削颀長的背影,斜倚橫欄邊,獨沐月色中。
他望向身前那人,看了又看,怎麽都瞧不夠似的,心裏藏着說不盡的柔情,開口卻讷于言辭,只苦自己嘴拙。
“全部。”
宋琏之容貌姝麗,風姿綽約,可駱闌笙卻偏愛他皮囊之下流于世俗的心。
他覺得宋琏之可愛極了,嬌蠻任性是可愛,口不稱心是可愛,色厲內荏是可愛,山呼海嘯那般的可愛。
他的靈魂是霜與火的結合,霜雪成冰,冰寒徹骨地封緘情欲,火焰熔漿,滾燙熱烈地呼喚愛情,兩極相融,冰火交織,化騰出陣陣水霧,虛無缥缈地掩隐了一切心跡。
駱闌笙隆冬齧雪,盛夏吻火,用他的熱忱和溫柔悉心澆灌,在灰燼的餘溫中埋下種子,寒消暑褪,冰封的土地逶迤龜裂,終而破出千萬朵怒放的玫瑰。
“沒誠意。”
宋琏之嗤笑,耳目也清明了,心口的滞澀感消失殆盡。
他蘸了蘸顏料,脖子轉向男人,正迎上一個濕潤的吻,蜻蜓點水般落在他的顴骨。
他怔着不動,男人便垂下頭,親了親他的鼻尖,流連至他的唇角。
像吮吸一朵極嬌嫩的花,花汁和花蜜要細細地嘗,咂摸無味了才好去含生嫩的蕊,用唇舌去撥,去軟熱地裹。
下一瞬間,宋琏之放下了筆刷和調色盤,旋過身子,面對面地跨坐在他身上,擡臂圈住他脖頸。
“我脾氣這樣壞,你也喜歡?”
“喜歡。”駱闌笙不假思索地答道,雙眼明亮堅定,像燃起濃烈的火海,一舉将他包抄拿下。
宋琏之心念流轉,忽而捧起了男人的臉,湊上去吻那張涼薄的唇。
唇面相貼,他閉上眼睛,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舌頭,貓兒飲水般地舔弄。
駱闌笙眼神一暗,扣住那人的後腦勺,反客為主地叼走撩撥的軟舌,慢慢地加深了這個吻。
飄窗外秋風拂過,涼氣初起,窗內軀體疊重,春意融融。
胡鬧了一下午,宋琏之在浴室裏沖了澡,身子情跡斑駁,又被熱水泡出一層藕粉,若有若無地散着水汽。
他随性地披上睡袍,松松系好腰帶,罩了條毛巾往卧室走。
他擦着頭發坐上床沿,躺在裏側的人跟着坐起來,和他挨在一塊,又把高挺的鼻梁湊到他頸間,色氣地嗅了一下。
“好香。”
宋琏之赧然,擡手攏了衣襟,又悄悄挪了挪屁股。
駱闌笙知覺敏銳,一把扣住了纖細的腰,牢牢地卡在虎口。
“現在才知道羞?”
耳畔響起一聲低笑,調子慵懶而愉悅。
“剛剛勾引我...”
“咳咳”宋琏之連忙捂住男人的嘴,生硬地轉移話題,“你後天有空嗎?”
駱闌笙口不能言,只好點頭示意。
宋琏之想到接下來要講的,忽然換了副神情,無精打采的。
他松開手,把身子轉了回去,用毛巾輕輕搓着頭發。
“其實,我這幾年都在捐助一個公益組織。”
“他們,他們...”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下去,不過臨場卻換了新的。
“他們後天會去福利院做義工,我想去幫忙。”
“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宋琏之将臉藏在落下的毛巾後,聲音陡然變得輕快起來,刻意而生硬。
駱闌笙忽然生起了一種怪異的痛感,仿佛玫瑰的細刺紮進心口。
他想痛快拔了那根刺,卻又本能地不敢觸碰。
作者有話說:
攻略進度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