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孤鬼舞鏡(七)
挂了家裏的電話,姜巽離埋頭沉思。
做一個陣把鬼引出來倒是不難,但難點就在于,吸引這只鬼的不是錢財,不是食物,甚至不是一個特定的人,而是一種情緒。
如果這只鬼對特定的人有執念,還可以使用挂了生辰八字的木偶來替。
可是情緒……就只能以真人為餌了。
并且,這個餌,最好還是身上沒有絲毫靈力的普通人,否則那厲鬼一旦察覺,恐怕也不會輕易跳陷阱。
現在不管是論行事方便,還是論關系親疏,似乎也就只有蔣芃能幫得上這個忙。
但是,一想到剛才在圖書館衛生間裏看到的場景,一想到那名渾身是血的自殺女孩,姜巽離就無法向蔣芃開這個口。
他們要面對的,是一個已經用無比慘烈的手段吞噬了兩條生命的厲鬼。
如果以蔣芃為餌,他不僅不能帶護身符,甚至還需要用符壓制他的陽氣、掩蓋他的八字。
雖然姜巽離知道,他自己能夠設立一個可以确保誘餌平安無事的陣法,但他依舊不可能預料到事情發展的全部方向。一旦哪裏出了岔子,蔣芃因為這件事受到了傷害……姜巽離只是想想,都覺得無法接受。
然而他現在別無選擇。
姜巽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去,這才回過頭,看向蔣芃。
蔣芃一直在盯着姜巽離。
“幫我個忙。”姜巽離道。
“好。”
“你可能會有危險。”姜巽離接着說,“不過,我一定會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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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芃勾了勾嘴角,給了姜巽離一個轉瞬即逝的微笑:“我信你。”
姜巽離扭回頭看向窗外:“剛才繞圈的時候,路過學校操場後面,那兒有一個停車場,沒什麽人經過。我們去那邊。”
蔣芃也沒問姜巽離到底要做什麽,開着車直奔學校操場。
第二醫大操場看臺的後面是一條僻靜的小路,路邊種着一排楊樹,楊樹下的空地,為了将空間利用起來,便劃了幾道停車位。時值暑假,校內車輛不多,便沒人願意把車停到這個犄角旮旯的地方來了。
蔣芃把車停下,左右兩邊都空空如也。夜幕降臨,操場上有學生偶爾跑過的聲音,看臺後面卻無人注意。
兩人又一起上了後座,姜巽離取出符紙和朱砂粉,在車裏調制了一小盒朱砂膏,繪制了幾道設陣需要的符箓。他将甕符折疊數道,貼在車內的幾個角落,又設了與甕符聯動的四張明光符。
将陷阱做好,姜巽離細細算了好幾遍,确保第一道攻擊下來,那厲鬼就再也沒有翻身的可能。
接着,他把車外的兩面後視鏡用鎮魂符封住,再将另一張符交到蔣芃手裏。
“一會兒你戴着眼鏡,觀察車裏的這個後視鏡。”姜巽離道,“但是千萬不要看鏡子裏自己的臉,當你看到鏡面有黑氣的時候,就把這張符貼到鏡子上。記住了嗎?”
蔣芃點點頭:“好。”
“貼完之後立刻閉眼,不管聽到什麽都不要睜開眼睛!千萬記得!”姜巽離攥着蔣芃的手,向他強調。
“好的。”蔣芃道。
姜巽離又深呼吸了幾次,這才伸出手,向蔣芃讨要:“你褲兜裏那張護身符,暫時先還給我。”
蔣芃頓了頓,從口袋裏摸出一只符紙折成的金色桃心,放進姜巽離的手心。
姜巽離接過護身符,看着蔣芃,忽然就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那天。
他用眼神上上下下地掃了蔣芃一眼,壞笑着清了清嗓子,拿捏着一副拽拽的神情,道:
“脫衣服。”
蔣芃:……
蔣芃還沒反應,姜巽離自己先樂了:“說真的,那時候你怎麽想的?”
蔣芃無奈地嘆了口氣:“想畫你。”
“哦,想畫我啊!”姜巽離笑道,“成,那你現在也脫吧,我也想畫你。”
說着,他端起盛放着朱砂膏的小盒,用毛筆攪動裏面的粘稠液體,眼神在蔣芃身上掃來掃去,故作纨绔模樣斜睨着蔣芃。
蔣芃對他的挑逗完全不在意,解開扣子,把襯衫脫掉,搭在前面的駕駛座椅背上。
姜巽離捏着毛筆,蘸了朱砂膏,開始在蔣芃心口畫符。
這道符,是用來封住蔣芃陽氣較足的氣血的,并兼有壓制八字中屬陽部分的作用。
毛筆筆尖極為柔軟,符線又細致綿長,拖拽在蔣芃的皮膚上,讓他忍不住微微戰栗。姜巽離一只手扶着蔣芃赤丨裸的肩膀,一只手穩穩懸着,畫出的線條極為流暢。靈力內蘊,在筆尖離開蔣芃皮膚的瞬間,符箓霎時閃過一道光。
成符!
姜巽離直起身,舒了口氣。
接着,他又牽過蔣芃的手,在他的兩手手心各繪制了一道符——這是用來封住氣運的。
最後,姜巽離俯下身,幫蔣芃除去鞋襪,在他腳心繪制了另兩道符。
做完最後一步,姜巽離收好筆墨,從駕駛座旁邊的儲物盒裏翻出那只法器眼鏡,遞到蔣芃手裏。
“那家夥以憂慮為食,一會兒,你記得,要不停地去想能讓你憂慮的事情,越深的憂慮越好。”姜巽離道。
蔣芃點了點頭,默默接過眼鏡。
姜巽離看着蔣芃淡然的神色,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起身下車。他圍着轎車繞了一圈,檢查了四道車門,這才慢慢走遠,把自己藏在那排楊樹後面,并努力收束靈氣。
蔣芃在汽車後座坐直身體,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戴上眼鏡,盯着車內後視鏡的邊框,開始努力想一些能夠讓自己憂慮的事情。
比如,華夏的環境,其實對兩個男人在一起的事,是有些不友好的。
——但他不在乎。
比如,姜巽離也許并不喜歡他。
——但就在不久之前,他已經說了他是喜歡的。
蔣芃實在不知道,他還有什麽可憂慮的。
他擡起手,将掌心攤開在自己眼前,觀察那道充滿了詭異美感的紅色符陣。
朱砂附在皮膚上,宛如一道血痕。
姜巽離的工作,實在是太危險了。蔣芃想。
他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那場發生在他眼前的交通事故,回想起那個被刺傷、卻蒼白着臉沖他露出笑容的大男孩,回想起姜巽離疼得滿頭虛汗卻依舊堅持雕刻符箓的身影。
太危險了。
每一次處理事件,那孩子都可能會受傷,甚至……
會死。
蔣芃猛地閉上眼睛,又睜開,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不行,他不能讓姜巽離一個人在外面,他必須找到他,保護他!
這樣想着,蔣芃伸手去拉車門,卻發現竟然無法從內部打開。他扳動門鎖,但無論怎麽做,他都開不了門。他又試了試另一邊的車門,依舊打不開。蔣芃心裏的憂慮越發凝重,他開始低聲怒吼,拍打着車窗,試圖呼喚姜巽離回來。
忽地,透過眼鏡的邊緣,他看到一股黑色的氣流,從車內後視鏡的方向向他湧來,試圖鑽入他的口鼻。
對,他必須把手裏的符貼到鏡子上。
蔣芃回過身,從前排座椅的夾縫中傾身向前,伸手去夠後視鏡。
一不小心,他的視線掃過鏡面,看到了鏡子中的景象——鏡子裏竟然不是他自己,而是姜巽離。
姜巽離雙眼通紅,透過鏡子死死盯着他,兩道血淚蜿蜒而下。姜巽離的口鼻中也緩緩溢出黑血,他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強撐着氣息,斷斷續續地嗫嚅着:
“我要……死……了……”
蔣芃捏着符紙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你……救不……了……我……”鏡子中的姜巽離低聲說着。
周遭被一團濃郁的黑氣遮蓋,蔣芃甚至已經看不到車內的樣子。他的眼中,現在只有那面小小的鏡子,鏡子裏,是姜巽離重傷瀕死的畫面。
“不……不能死。”他喃喃道。
“你陪我……一起死……好不好?”鏡中人問。
蔣芃盯着鏡面,視線完全無法拔開。
“陪我死,好不好?”鏡中人催促着。
蔣芃顫抖着嘴唇,緩緩張口。
忽然,一道清音落入蔣芃耳中,猶如雷霆萬鈞:
“用符!”
蔣芃猛地一閉眼,憑着記憶中的位置,将手裏的符紙貼上車內的鏡子。
充滿車廂的黑氣瞬間開始狂暴,試圖沖出這片狹小的空間,卻找不到一絲縫隙。它尖嘯一聲,轉回頭,企圖附身在蔣芃身上,卻沒想到這人似乎被什麽東西封住了,完全無法接納它。
不過短短一秒的功夫,車內的符陣被觸動,四張明光符同時激發,将狹窄的車廂映照成一片熾白!
蔣芃緊緊閉着眼睛,但眼鏡的存在讓他也感受到了那片亮光。
這時,他的耳中響起一陣慘叫,似乎是姜巽離的聲音,卻隐隐約約聽不清楚。
蔣芃心裏一陣焦灼,顧不得姜巽離的叮囑,立刻睜眼看向車窗外。卻不想,他竟然看到了一幅他從未想過的畫面。
一只形容極為可怖的女鬼,在距離他不過尺許的近處,眼看着被一片金光撕裂,碎片須臾間湮滅,再也找不到一丁點蹤跡。
光芒散去,蔣芃這才能看到車窗外的景象。
姜巽離正從遠處向他跑來。
蔣芃立刻去扳車門把手,卻還是打不開門,急得滿頭大汗。
姜巽離伸手幫蔣芃拉開車門,笑道:“怕你被情緒影響,自作主張跑出來,我落了兒童鎖……”
話音未落,他就猛地落入一個溫熱的懷抱中。
蔣芃赤腳踩在磚石地面上,緊緊抱着姜巽離,渾身劇烈地顫抖着。唯有此刻兩人心口緊緊相貼,感受着對方的體溫和呼吸,他才能稍許安心。
他微微低頭,用臉頰貼着姜巽離的耳朵,緩緩開口,聲音沙啞:
“小離,不許離開我。”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姜小瘋搶了作者的鍵盤!
姜小瘋:此處應有車[哔——]!
作者:我不會同意的!把鍵盤還給我!!
蔣畫家:小離,聽話。
姜小瘋: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