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節課是英語課,他還有十分鐘的課間休息時間可以寫作文
自己的心跳了,半晌,他怔怔地轉頭看向甘雲卿。
甘雲卿的臉上風雲變色,他的眸子閃爍不定,憂愁而無措地說:“你先回去吧。”
奚盟的心一橫,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不會喜歡您的。”說完,他跑下了樓。
躺下後不久,奚盟摸出放在枕頭下的手機,給虞君回複:我沒有看到流星。
這條信息的發出距離他收到虞君的消息,已經過了一個小時,第二天要考試,奚盟不确定虞君是否已經睡着了。他睡不着,等也是等,手中仍握着手機不放,又轉了一次身。奚盟回想着不久前發生的事情,如今,他對事态變化的焦慮和不安遠遠地超過了對甘雲卿的抗拒。雖然夜裏看得不清晰,可奚盟認得對方穿着校服,從身形和姿态看應該是個女生,她大概是去找老師,不小心撞見了他們。
之後會怎樣?她會告訴別的人嗎?奚盟擔心極了,卻不确定自己究竟在擔心什麽。扪心自問,他不怕出櫃,但如果是因為和老師的關系而出櫃,局勢他恐怕就控制不了了。奚盟煩惱極了,也擔心極了,他睡不着覺,也害怕天亮——因為他無法預見天亮以後發生的事。
如果這個時候把自己的不安告訴虞君,他一定也會很緊張,但他還要考試。奚盟不想因為自己的焦慮而讓虞君在考試時分心,既然未來尚且未知,他反而願意自己一個人煎熬。說不定什麽也不會發生?奚盟懷着僥幸的心态期盼着,又無法被這種僥幸安慰,依然難以安睡。
手機振動了,奚盟在寂靜當中發了太久的呆,被突如其來的信息吓了一跳。他看到虞君說:沒有關系,以後還會有機會。每個季節都有很漂亮的星星,不差一顆流星。
奚盟心酸地皺眉,問:今晚的星空有你的星座嗎?
已經是淩晨兩點多了,虞君依然很快地回複:看不到,獵戶座和金牛座更清楚一些。對了,考試準備得怎麽樣了?
奚盟暫時淡忘了別的事,努了努嘴巴:馬馬虎虎吧。
虞君:[偷笑]我以前問你是不是成績很好,你也說自己馬馬虎虎。
奚盟錯愕,問:是嗎?什麽時候?
虞君:[憨笑]我們第一次發消息的時候,去年六月份,端午節的假期。
奚盟早已不記得這麽久以前他們聊過的內容了,總覺得一直以來他們通過發信息聊的很多東西都十分瑣碎,沒有什麽特別值得挂心。可是,正是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讓他們兩個更加地親密和了解對方了,就如同現在他們只是簡單地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奚盟也能感到心安一樣。奚盟想,只要他們一直在一起,也沒有什麽可害怕的。
☆、2nd.
天亮以後,氣溫沒有因為太陽的升起而升高,反而比夜裏更冷了。奚盟出門前裹上了虞君借給他的圍巾,和同學們一道頂着寒風埋頭往操場走。冬日出操對永遠睡眠不足的學生們來說素來是一個艱難的任務,晨風中每一張年輕的臉上都寫滿了困倦,直到早操結束,仍帶着睡意。
這點睡意需要吃完早餐才能夠消除,在熙熙攘攘的食堂裏,學生們熱火朝天地吃着早餐,一天才算是真正地開始了。
“哎,複習得怎麽樣了?”沈樂拎着雞蛋包子來到奚盟的身邊坐下,問完一看奚盟的氣色,瞪圓了眼睛,“你備戰了一整晚?這眼圈黑的!”
奚盟整晚輾轉難眠,苦澀而疲憊地笑了笑,心不在焉地吃油條,沒有作答。
沈樂又端視他片刻,挑眉道:“看來這回第一名又是我了。”
“哪次不是你?”奚盟哂笑,但想了想,又說,“不過這回是聯考,說不定不是你了。”
好友苦惱地皺着眉頭,良久,很深沉地搖了搖頭。
吃完早餐,他們一同把餐具送往回收處。奚盟把吃不完的包子往回收桶裏倒,餘光忽然見到一個單薄的身影,心猛地跳了一下,連忙回頭尋去。可那個身影很快地消失在人群當中,奚盟難以分辨,不免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這樣的錯覺在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裏常常出現,奚盟總無法确認究竟是不是真的。兩天過後,他忘記了那個身影的模樣,什麽事也沒有發生。聯考的第二個下午,奚盟在最後一份試卷發下來以前給虞君發了一條消息,約他一起吃晚餐。
“同學,把手機關機,收起來了。”監考老師善意地提醒道。
奚盟将手機關機前,收到了虞君的回複,說好交卷以後到奚盟的學校來找他。因為知道考完這一門便要開始放寒假,奚盟把試卷寫得特別快,往常寫英語作文以前他會先在草稿紙上打一份草稿,然後謄抄在卷面上,這一回,奚盟非但沒有寫草稿,甚至連寫在卷面上的筆跡也潦草得很。
寫完整張試卷,奚盟撥開毛衣的袖子看了一眼手表,見到還有四十分鐘的時間,他心事重重地坐在座位上,又忍不住向老師舉手。
監考老師踱步而來,問:“什麽事?”
“還有多長時間可以交卷?”奚盟問。
老師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可以提前半小時交卷,你寫完了嗎?”
奚盟點點頭,感覺一旁的同學擡頭望向了自己。
“再檢查檢查吧,還有十分鐘。”監考老師說完,轉身回到了講臺上。
哪怕老師這樣說,奚盟也沒有心思再往試卷上多看一眼,他想取出手機給虞君發消息——哪怕他知道虞君此時根本無法回複,也想馬上離開考場回家。奚盟魂不守舍地坐着,鉛筆在手裏反反複複地轉動,速度比秒針的速度要快得多,時間過得特別慢。
越是接近可以交卷的時間,奚盟越是坐得不安定。眼看時間終于只剩下半個小時,他急忙将文具放進透明的筆袋裏,擡頭正要向監考老師說明自己打算交卷,卻看到班主任來到了考場門口,他不禁猶豫到底要不要交卷。監考老師被他的班主任叫了出去,兩人在門口小聲地交談了兩句,奚盟眉頭緊蹙,只見監考老師往教室裏環視了一番,目光似乎定在了他的身上。奚盟的心陡然一沉,見到班主任也朝他這裏看了過來。
過了一會兒,班主任離開了,監考老師仍然若有所思地望着奚盟。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早就想交卷的奚盟卻坐在座位上,分毫不想離開了。或許是之前向監考老師表示過自己想提前交卷,奚盟發現老師時不時地看向自己,他沉了沉氣,最後還是舉起了手。
站在教室後排的另一位監考老師走上前來,問:“怎麽了?”
“我交卷。”奚盟把試卷和答題卡交給她。
老師把他的答題卡反複看了看,同意地點頭,交代道:“出去以後不要大聲喧嘩。”
奚盟點了點頭,拿起自己的文具往講臺旁的置物櫃走,領取自己的書包。
那位站在講臺邊上的監考老師走過來,小聲地對他說:“你們班主任讓你考完試到她的辦公室去一趟。”
聽罷,奚盟咬了咬牙,對老師乖覺地點頭:“好。謝謝老師。”
奚盟的班主任同時也是學校的政教處主任,她的辦公室就是學校的政教主任辦公室。行政辦公樓距離教學樓比較遠,奚盟走到樓下時,正好聽到了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他埋頭匆忙地跑上樓,越往辦公室的方向走,腳步越慢。
辦公室的門敞開着,奚盟走到門口,看到坐在裏面的班主任和甘雲卿,腳步似是被絆了絆。奚盟輕輕地敲了敲門,看到兩位老師朝門外望,他牽強地笑了笑:“老師好。”
“來,進來坐吧。”班主任看到他,輕微地嘆了口氣,擰上了鋼筆的蓋子。
奚盟走進辦公室,在距離辦工作較遠的沙發和辦公桌前的椅子之間猶豫了片刻。見狀,班主任起身走到辦公桌的對面,把甘雲卿身邊的那張椅子往桌子的另一角移出了半米的距離,對奚盟說:“坐這裏。”
他看了看面如缟素的甘雲卿,低聲說:“謝謝老師。”兩天不見,甘雲卿清瘦了許多,奚盟只匆匆地看了一眼,便覺得他變了一個人似的,原本溫和而自信的模樣全沒了,顯得抑郁寡歡。奚盟剛剛坐定,便聽到一旁的椅子拉開的聲音,他詫異地擡起頭,只見甘雲卿起身對班主任說:“李主任,我先回去了。”
李玉晴老師不滿地看着他,沉着臉點頭:“好。”
直到甘雲卿離開辦公室,奚盟才在心裏松了一口氣。他已經猜到班主任找他是為了什麽事,可又覺得大人之間仿佛已經為了這件事而有過讨論,讓後知後覺的他失去了先手。
“考試考得怎麽樣?”李玉晴親切地關心他。
奚盟知道這只是客套的寒暄,忍着心底的迫切,點頭說:“還行。”
她深深地注視着學生,又垂眸沉吟片刻,明說道:“是這樣的,昨天學校接到了一位同學的舉報,說甘雲卿老師意圖對你做出一些不好的舉動。關于這件事情,我們已經和甘老師談過,也想聽聽你的情況,向你核實一下。”她頓了頓,放輕了聲音,問,“奚盟,前天晚上,甘老師有沒有對你做出什麽不合乎情理的事情?告訴老師,好嗎?”
李玉晴只提了校方已經和甘雲卿讨論過此事,卻沒說他們究竟讨論了什麽。奚盟又怎麽知道他們究竟說到了什麽地步?他們說過元旦前夜的那件事嗎?甘雲卿又向學校說了什麽?面對老師的詢問,奚盟的心裏矛盾極了。什麽叫做“不合乎情理的事情”?而舉報的那位同學所提到的“不好的舉動”又是怎樣的舉動?這兩者是一樣的嗎?無數的問號充斥在奚盟的腦子裏,讓他更加的混亂。
他苦惱地皺着眉頭,半晌,搖了搖頭,說:“甘老師沒有對我做什麽不好的事情。”
聞言,李玉晴皺起了眉,鄭重地說:“奚盟,學校對這件事情十分重視,相關的情況我們也做過詳細的了解。學校關注這件事,不僅僅是出于校方的角度考慮,更是因為關心、愛護你。我知道,甘老師的為人素來不錯,在學生之間的風評也很好,但人總有犯錯的時候。我們都希望所有人能夠知錯能改,可是有一些過錯是不能被容忍的。”
奚盟握緊了交握在一起的雙手,慢慢地松開抿起的嘴唇,半信半疑地望着嚴肅的班主任,試着問:“甘老師他說了什麽嗎?”
“奚盟。”李玉晴不滿地說,“老師知道,你很善良,但善良和包容都需要有尺度。你是個懂道理的好孩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追究這件事,開了這個先河,以後得給多少圖謀不軌的人放行?學校的老師只有三件事要做——‘傳道、授業、解惑’,除此以外,所有事都不合情理。”許是見到奚盟的面色發白,她的聲音又放輕了些,安慰說,“你別害怕,學校會保護你和你的隐私,不會将這件事公開。你向老師說實話,好嗎?”
“學校打算對甘老師做什麽?”奚盟困擾極了,忍不住問。
李玉晴瞪直了眼睛,像看着一個小瘋子,心疼地說:“老師說得還不夠清楚嗎?孩子,你怎麽了?”
甘雲卿會被學校開除嗎?盡管李玉晴沒有說,但奚盟已經聽出了事情的嚴重性。甘雲卿真的做了很嚴重的事情嗎?奚盟想不明白,喜歡一個人是過錯?哪怕他那天的确親了自己的學生,那很過分嗎?到了要把他開除的地步嗎?奚盟想到這裏,思緒打了一個回轉——難道不過分嗎?
“我覺得……”奚盟矛盾極了,不願看李玉晴憂心忡忡的模樣,分不清對錯的他将話說得十分沒有底氣,“甘老師他可以改的。”
李玉晴怔住,失望地望着他,問:“奚盟,你喜歡甘老師嗎?”
奚盟聽得心頭一顫,忙不疊地否認:“我不喜歡他。可是……”他見到李玉晴無能為力地搖頭,又沒能繼續說情。
她無奈地嘆氣,緩緩地搖頭,問:“你現在方便讓你的爸爸媽媽過來一趟嗎?”
☆、3rd.
“謝謝老師。”奚良和前妻同時起身,他向李玉晴伸出手,“以後奚盟在學校裏,還要麻煩老師您多關心關心。”
李玉晴分別和奚良、高蘭蘭握了手,微笑說:“不客氣,關心學生是我們老師應該做的事。發生這樣的事情是我們的失職,還要多謝家長們的諒解。今天校長和副校長都去市裏開會了,沒能親自向你們解釋,還希望兩位不要介意。”
“我們理解。”高蘭蘭瞥了一旁的奚盟一眼,又對李玉晴禮貌地說,“那麽,我們先帶這孩子回去了。”
李玉晴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奚盟,小聲地叫他:“奚盟?”她對擡起頭的學生微微一笑,“回家以後,開開心心地過寒假。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專心地備考吧。”
奚盟沒精打采地點了點頭,應道:“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一家人走出政教主任的辦公室,天色已經徹底地暗了下來。行政樓前空無一人,只有幾輛轎車有序地擺放,周圍的綠樹雖然沒有落葉,同樣毫無生機。奚良和高蘭蘭剛剛走出樓外便開始吵架,你一句我一句地苛責對方平日裏對兒子缺乏關心和管教,才讓他在學校發生這樣的事。
“當初口口聲聲說會照看好孩子,結果成天連人影都不見,要不是被同學發現舉報,孩子在學校裏被男老師欺負成什麽樣了都不知道!”奚良雷厲風行地闊步走在前方,憤憤不平地說,“真不知道是怎麽當媽的!”
高蘭蘭同樣不甘示弱,冷笑道:“說得自己好像是個稱職的爸爸似的!你關心過他?除了每個月給他那點錢以外,你都做什麽了?你聽李老師說了沒?你的兒子,被男老師欺負了還幫人說話,生怕別人不覺得他也喜歡男人似的!你看看這優柔寡斷的德行是跟誰學的?早有苗頭早報告給老師聽,犯得着鬧大了丢人現眼嗎?!”
“你不優柔寡斷,所以心腸硬得跟塊鐵似的。”奚良瞪眼道,“孩子給你以後,你管沒管過你自己說?他又不是根野草天生天養,你指着他什麽也不用教、什麽都能自學成才,這樣才不丢你的臉嗎?當初要不是奚盟說想和Tieria在一起,誰樂意把孩子給你帶?你還記不記得自己當初得意的樣子?現在,狗呢?被你養死了吧?我怕遲早孩子也得出事!——奚盟,今晚和爸爸回家。”
他們又開始沒完沒了地吵架了。自從他們離婚以後,奚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再聽見他們吵架,如今再看他們吵,他居然感覺十分熟悉。這太諷刺了,奚盟在心裏苦苦地笑了一笑,沒有回答爸爸的話。
高蘭蘭也沒有給他機會回答奚良的話:“怎麽?黃解顏沒把孩子生下來,你又惦記起這個了?”
“高蘭蘭!”素來溫和的奚良忍無可忍,拔高了聲音,指着她喊,“你再當着孩子的面胡說八道,我們法庭上見!”
她的雙眼中迸出火光:“我還巴不得上法庭呢!當初是誰出軌的?我看看上了法庭法律幫誰!奚良,你貴人多忘事,我可忘不了。過了年我就帶奚盟去加拿大,你想上法庭,趕早了,我等你的律師信!”
“爸爸、媽媽。”趁着高蘭蘭吼完以後奚良一時無話,奚盟插話叫了他們一聲。
奚良關切地問:“怎麽了?”
“我……”他握緊了口袋裏的手機,“我想去一趟洗手間。”
沒有想到孩子居然在他們吵架的時候提出這樣的要求,兩個大人都愣了一愣。奚良尴尬地說:“你去吧,我們在這裏等你。”
“嗯。”奚盟剛剛轉身,高蘭蘭又叫住了他。他疑惑地轉身,只見高蘭蘭目光複雜地看着他,說:“待會兒你跟媽媽回家。”奚盟轉而望向奚良,見他并不出言反對,點頭說:“好。”
奚盟跑回了行政樓內,地面上光潔的大理石地板倒影着他孤單的身影,回聲讓樓內顯得更加空曠。他沒有往洗手間的方向走,而是繞到正廳的樓梯後,穿過整幢行政樓來到了外面。他在樓外站了站,往四處張望,看到虞君朝他跑過來,頓時鼻子發酸,險些紅了眼眶。
給爸爸媽媽打電話以前,奚盟先給虞君打了一個電話,把甘雲卿已經被舉報的事情告訴他。彼時虞君已經在前來的路上,聽罷吃驚極了。可惜,虞君過來的路上遇到了堵車,最後沒能趕在奚良和高蘭蘭之前抵達,也沒能和奚盟見上面。
“怎麽樣了?”虞君之前給奚盟發消息,但奚盟一直找不到機會回複他。
奚盟無奈地說:“甘老師要引咎辭職了,我爸媽也是這樣向學校要求的。”
虞君聞之愣了愣,有些反應不過來:“這麽嚴重啊。”
奚盟點了點頭,他知道,雖然虞君口口聲聲地說很讨厭甘雲卿,但如果真要甘雲卿付出什麽代價,虞君的心底還是會猶豫。他們面對面沉默了一會兒,奚盟不得不說:“我不能和你吃晚飯了,爸爸媽媽在等我,我等會兒得跟媽媽回家。”
發生這樣的大事,虞君哪裏還能只惦念和奚盟一起吃飯?他看奚盟的臉上寫着許多他說不出的委屈,心疼地問:“叔叔阿姨他們罵你了嗎?”
“沒有罵,不過跟罵了差不多。”想到他們吵架的內容,奚盟苦澀地笑了笑,“班主任向我求證的時候,我沒忍住,幫甘老師說了一點話。她把這個情況跟我爸媽說了,所以我爸媽大概覺得,我讓老師以為我是同性戀了。他們可能覺得這很丢臉吧……”
對于性取向,無論是虞君還是奚盟,哪怕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也很嚴苛地對自己的父母隐瞞。奚盟的父母如何看待同性戀,關于這個問題,虞君從來沒有問過奚盟,而他看得出來,奚盟也不确定。虞君仔細地思考了片刻,開導道:“我覺得叔叔阿姨不是因為同性戀的事而生你的氣,他們或許只是單純地覺得你忤逆老師,讓老師覺得他們沒有在家裏教好孩子罷了。我爸媽也這樣死要面子,你別鑽牛角尖。”
“真的?”奚盟半信半疑。
虞君肯定地點頭,又安慰說:“甘老師的事情既然大人們已經做決定了,我認為我們還是不要螳臂當車。盡管我也覺得他罪不至此,但或許這是大人的世界應該遵守的規矩吧……你想開一點,我相信真正有能力的人哪怕失去了這份工作,也還是能很好地生活。他沒能守住這份工作,也許是因為他不适合?”
“話雖如此……”奚盟不願意再鑽這個牛角尖了,他搖搖頭,嘆氣道,“這個寒假沒法好好過了。”
虞君握住他的肩膀,輕輕地搖了搖,鼓勵道:“打起精神來。今年過年可以發壓歲錢,沒有寒假作業,而且,你還有我。”
“我有寒假作業。”奚盟佯怒白了他一眼。
虞君驚訝地眨了眨眼:“啊?這麽倒黴?”
奚盟生氣地瞪他,又親了他一下,撇開他的手,說:“我走了,他們等太久了。你待會兒自己回家,路上小心。”
虞君對他揮了揮手,在奚盟轉身的那一刻,又忍不住伸手攬住了他的肩。奚盟的腳步頓了頓,耳側落下了虞君溫柔的親吻。“今晚你要是不能出門,晚些時候我們到陽臺打電話。”虞君說。
心知自己一定不能出門,奚盟輕微地嘆了口氣,将他的手拉到面前,低頭親了親。
與虞君道別以後,奚盟感覺天氣更冷了。奚良和高蘭蘭依然在行政樓前等他,分別站在自己的轎車旁。奚盟望着夜色中的爸爸,在見到他對自己點頭以後,坐進了媽媽的汽車裏。如果不是剛才高蘭蘭說起,奚盟還不知道原來黃解顏沒有把那個孩子生下來。但奚盟記得自己上一次見到黃阿姨,她的樣子看來已經要臨盆了,如果到了那種程度還是沒有順利地生下孩子,會不會對孕婦的身體造成很大的傷害?而黃解顏的身體原本就十分虛弱,奚盟想,爸爸一定為這件事操碎了心。
奚盟當然不敢當着媽媽的面關心爸爸,他坐在副駕駛座上,一路無語,想了半天,覺得自己如今自身難保,再為別人操心有什麽用?真想虞君,奚盟不斷地用指紋解鎖手機的屏幕,又把前些天虞君發給他的那張星空的照片設為鎖屏壁紙。
“奚盟,你跟媽媽說實話,那個男老師到底有沒有怎麽你?”高蘭蘭把車開往地下車庫,突然問道。
手機已經沒有了信號,奚盟想起父母在班主任的面前堅決要求開除甘雲卿的模樣,心中郁結。他搖搖頭:“沒有。”
“真沒有?”車熄火了,她滿不相信地追問,“沒有為什麽會被學生舉報?‘意圖侵犯’,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奚盟隐隐地有些不耐煩,他跟着媽媽下車,說:“他真沒有,他只是喜歡我……”話到此處,奚盟看到媽媽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全然沒有了進一步解釋的心思。
他們一同走進了電梯裏,高蘭蘭抱臂站着,半晌又扭頭對兒子說:“他如果不是對你做了什麽,你怎麽知道他喜歡你?最後還不是想侵犯?媽媽知道你心地善良,覺得自己害了那個人,但他錯就錯在看中了你的心地善良,覺得你好欺負。學校這麽做是為了防微杜漸,你想想,如果他還留在學校裏,萬一他繼續騷擾你怎麽辦?他就算不騷擾你,難保不騷擾其他學生。現在網上男老師猥|亵男學生的新聞還少嗎?很多時候,這種邪念得以助長,都是因為被害者一開始覺得是小事,等到演化成大事,後悔還來得及嗎?”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奚盟想不通他們所說的這些道理,心煩意亂,忍不住說。
高蘭蘭鮮見兒子反抗的态度,見狀皺起了眉頭。
直到回到家中,他們依然沉默不語。從前家裏有Tieria,哪怕冷場,奚盟也不擔心,現在連Tieria也不在了,他沒精打采地回了房間。
不久,高蘭蘭走了過來,奚盟眉頭一皺,心道真是沒完沒了,不高興地撇開了臉。高蘭蘭不悅地望着他,良久,神情和緩了一些,好聲好氣地說:“奚盟,媽媽已經在渥太華幫你找好了高中。原本媽媽還考慮是不是等你高考結束後,自己申請了大學再過去,現在發生這種事,雖然學校答應封鎖消息,可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你開學了再去學校,風言風語難說不影響你考試。這個寒假我們把手續辦一辦,你和媽媽一起去加拿大吧。”
奚盟聽罷,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激靈。他倏爾站起來,急道:“我不出國,我要留在這裏上大學。”
高蘭蘭只當他在無理取鬧,問:“我下個月就要過去了,你不出國,誰照顧你?”
“你就算不出國,我不也一個人過嗎?”奚盟受夠了她總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這麽忙,哪怕我和你一起去了,你也沒時間搭理我。既然都是一個人,我為什麽要跑到一個陌生的國家去?”
高蘭蘭從來沒有見過奚盟這樣說話,片刻,她氣得渾身發抖,恨得盯着地面,低聲罵道:“忘恩負義,父子倆一個德行。”
聞言,奚盟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剜了一刀,他突然覺得自己再也沒有辦法和媽媽好好相處了:“那你再也不要管我了!”
“你去哪裏?”眼看兒子跑走,高蘭蘭驚得大叫,立即轉身追。
奚盟順着樓梯往下跑,高蘭蘭踏着高跟鞋追趕的聲音和她的叫聲在樓道裏回蕩着,而他越跑越快。
突然,樓上傳來了一聲慘叫,奚盟大吃一驚,聽着咚咚咚的聲響,連忙往回跑。
看到跌落在樓梯間裏的高蘭蘭,他失聲大喊:“媽媽!”
☆、4th.
上完法語課,虞君拿起手機看了看,依然沒有奚盟的消息,也不知此時此刻他和他的媽媽相處得如何。虞君試圖想象過同樣事情如果發生在自己的家裏,他會怎樣,但想到高蘭蘭的個性,他又覺得自己無論如何想象也無法體會奚盟的苦衷。他拿出真題集正打算刷題,洗完澡的虞檸擦着頭發走進來,催他去洗澡。虞君稍作遲疑,覺得洗完澡也可以安心地等奚盟的消息,便拿上換洗的衣服往浴室裏去了。
打開蓮蓬頭後不久,夏智淵在浴室門外向他借電腦,說是家裏的電腦被虞毅占用了。虞君一邊往頭上倒洗發水一邊應說:“你用吧!你的劇下好了,在原來那個文件夾!”
“謝謝!”夏智淵只有這個時候會向虞君象征性地說一句感謝,而虞君每次聽完,都覺得哭笑不得。
洗完澡出來,虞君發現媽媽把她專門存電視劇的移動硬盤接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上,電源指示燈忽閃忽閃。他翻開真題集,才往上面寫了兩個字,沒擦幹的頭發便落了幾滴水,暈開了墨跡。
“哥,今年小區裏的游園會你參不參加?”虞檸同樣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寫假期作業,分心問。
小區裏的新年游園會參加的人向來多是老幼婦孺,虞君沒有多大興趣,問:“可能去看看吧,怎麽了?”
虞檸随口說:“沒有啊,我今天見到居委會的劉大媽了。她說今年的游園會獎品有外國進口狗糧,還有大米、醬油、白糖這些往年都有的東西。我想我們去參加一下,萬一得了狗糧,可以省一筆湯圓的飯錢,而且我把宣傳單給媽媽,她看了說那個大米挺好的,是東北大米。”
虞君覺得奚盟經過這回的事,心情一定得消沉一段時間。游園會的游戲雖然簡單幼稚,不過如果叫上奚盟,說不定能讓他放松放松。“那我們去參加呗,叫上奚盟。”虞君想了想,又在将物體的受力情況分析完畢後說,“湯圓最近胖了,我剛才抱了抱它,好沉!你多帶它遛遛,太胖了對身體不好。”
她連連點頭,應着:“我寫完英語作業就去。”
虞檸寫完作業,要出門遛狗,父母對她這麽晚一個人出門不放心,讓虞君和她一起去,于是兄妹二人帶着湯圓在小區裏轉悠。
湯圓确實胖了,虞檸在天氣變冷以前給它買的衣服它險些穿不下。黑夜的冷風中,兩人凍得不得不緊緊地挨在一起,反而是小狗穿着襖子活蹦亂跳,絲毫沒有被嚴寒打倒的意思。他們經過了奚盟家的樓下,虞君不放心地往上望了一會兒,看到客廳和主卧的燈都亮着,而奚盟的房間卻沒有開燈。
“要把奚盟哥叫下來嗎?”虞檸發現他的腳步遲疑,在原地蹦着,問。
虞君猶豫片刻,看妹妹已經凍得不行,皺眉道:“你出門怎麽不戴手套?”他把手套脫下來遞給她,“太冷了,我們回去吧。”
她哆哆嗦嗦地戴好手套,手掌陡然變大了許多,她笑嘻嘻地踮腳往哥哥的臉上摸了摸。虞君沖她龇牙,快步往回走:“快走快走,冷死了。湯圓?”
“汪!汪!”湯圓蹦蹦跳跳地跑在了最前面。
突然聽到樓下傳來湯圓的叫聲,奚盟一怔,以為自己又出現了幻覺。他遲疑了一會兒,起身拉開玻璃門往陽臺走,果然看到虞君和虞檸兩兄妹帶着湯圓往回走。奚盟心中一喜,張了張嘴巴,呵出的陣陣白氣淹沒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話。他靜靜地望着他們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又回到了房間裏。
穿着高跟鞋的高蘭蘭摔下樓梯以後,崴傷了腳,奚盟把她背回了家。他找出家中的藥箱,幫高蘭蘭做了傷處的處理,母子二人由始至終都沒有交談,等到奚盟默默地把繃帶和藥放回藥箱裏,高蘭蘭突然哭了起來。
奚盟聽得心頭劇痛,轉頭小心翼翼地探問:“很疼嗎?”
“我連藥箱放在哪裏都不知道……”高蘭蘭揩着淚水,哭得像個小女孩。
自那以後,奚盟再也沒有和媽媽說過話。他想不到要說些什麽,而高蘭蘭的心情也很差,完全沒有再和兒子交談的意思。奚盟洗過澡,寫完了一份外省往年真題試卷,又像幽靈一樣在屋子裏無所事事地轉悠了一會兒,直到聽見湯圓的聲音。
他很想念虞君,想要馬上到虞君的身邊去,哪怕只是面對面地坐着,什麽也不做,只要能待在虞君的身邊就好。可是他放心不下高蘭蘭,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和虞君說些什麽。最近他的狀況太糟糕了,虞君已經好幾次給他加油打氣,可他還是打不起精神,這讓他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虞君的鼓勵。
确認高蘭蘭睡着以後,奚盟再次走到了陽臺。他披着厚外套,趴在欄杆上望着虞君家的陽臺發呆。明明看不清究竟在什麽位置,奚盟卻在冥冥之中覺得,虞君就在那裏了。他把手機的電筒燈一開一關,疲憊地思考着要如何應對好轉後的高蘭蘭。不知道高蘭蘭心情稍微好一點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