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愛卿,你愛的究竟是誰
未央宮內,皇帝站在那裏,微微垂着眸子,長長的睫毛乖順的在他眼下打出一片陰影,唇角抿成一個諷刺的弧度。他眯着眼睛看看半顆星星也沒有的夜空,頭也不回的輕聲問:“德慶,你覺得皇後今天還會回宮嗎?”
他身邊的中年內官打了個哆嗦,沒敢回話,就聽見皇帝繼續輕聲說:“朕和他結親,有多少年了?”
德慶恭敬的回道:“回陛下,五年了。”
“五年了。”皇帝輕笑一聲,德慶畢恭畢敬的低下頭,鬓角悄悄劃過一絲冷汗,這個他看着長大的小皇帝,他必須得承認,他是越來越看不透了。
皇帝沒有說話,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搭在欄杆上,朱紅色的欄杆在朦胧的夜色中把他的手指襯得更加白皙,德慶看了看天色,忍不住小聲提醒:“皇上,時辰不早了。”
皇帝收回手,轉過身淡淡吩咐:“掌燈,回寝宮。”
“是。”
德慶打起一盞宮燈,彎着腰在前面指路,皇帝負手跟在他身後不緊不慢的走着,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果然是不早了啊。”
德慶噤了聲,往後的路上一句話也沒敢再說,只是緊緊閉着嘴巴,慢慢的走回寝宮。
第二日,皇後回了宮,一早看到小皇帝正開心的用一張紙疊着紙鶴,溫和的笑了笑,伸手摸他的頭,順着柔順的發絲滑到他的眼角:“昨天在宮裏有沒有乖?”
小皇帝憤憤的把紙鶴藏進自己的袖子裏,仰着頭不理他,皇後也不惱,捉住他的下巴低頭吻了吻他別扭的唇,一雙桃花眼笑彎:“好了別生氣,是我不對,昨天景顯回京,我一開心多喝了點兒,給尊敬的皇上陪個罪好不好?”
小皇帝哼了一聲,陰陽怪氣:“景顯不就是你那個竹馬之交嗎?那你可是真開心啊!是不是?顏卿?”
顏卿失笑:“只是至交好友,你介意什麽?吃醋了?”
他柔聲哄賭氣的小皇帝:“來,讓我看看今天的奏折有沒有好好批?……還不錯,昨天沒有累到你,今天果然比以前有進步了。”
小皇帝紅了臉:“你還好意思說!”
眼看着小皇帝又有了炸毛的趨勢,顏卿低笑一聲順毛捋:“是是是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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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溫柔的仿佛一潭深不可見底的泉水,小皇帝別過頭,聽見顏卿說:“我要去軍營轉一轉,看看他們操練的情況。”
小皇帝沒說話,顏卿只當他默認,轉身要走的時候,小皇帝突然開口,他問:“顏卿,我們成親有多久了?”
顏卿回過頭溫柔的笑:“五年多一個月,怎麽了?”
小皇帝沒有擡頭,很認真的在看着桌子,假裝平靜聲音裏卻帶着一點兒隐藏不了的歡欣:“沒什麽,你要去哪裏就快去吧!”
顏卿無奈的搖搖頭,轉身走出去頭也沒回,所以他并沒有看到身後,他以為的稚氣未脫的小皇帝慢慢擡頭,臉上嬌憨的表情消失不見。他盯着顏卿的背影,緊緊握着袖中的紙鶴,扯出一抹涼薄至極的笑意。
——五年了,顏卿,那麽你喜歡的、寵愛着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朕呢?
松開手,紙鶴皺巴巴的跌在地上。皇帝随意的低下頭看了一眼,似乎剛剛意識到這個東西還在這裏。彎腰把它撿起來,拿起桌子上的奏折有節奏的敲了三下桌子,一個人應聲出現在房間內隐蔽的一角。皇帝把紙鶴遞給他,站在檀木桌前思考着什麽,良久才開口,和在顏卿面前明明是同樣的聲線,現在的聲音卻莫名的讓人只想信任與服從:“讓內務府從朕的內庫中撥出十萬兩銀子,還有,給兵部尚書帶個話,說朕三月之後,定要出兵征讨華國。”
那個人點點頭,不知用了什麽奇詭的身法,身影一陣扭曲消失在房間中,皇帝拿起奏折看了幾眼,最終還是心煩意躁的把奏折丢在了一邊。
——顏卿啊顏卿,你對朕的感情,到底是忠誠還是愛?若不是父皇臨終托付朕于你,是不是你與朕從此便形同陌路?
皇帝眯起眼睛,手指不急不緩的輕敲着把手,那便讓朕看看,你的選擇到底是什麽吧。
是夜。
小皇帝微微眯着眼睛,帶着慵懶的餘韻窩在顏卿懷裏,顏卿半抱着他,手掌貼在小皇帝細嫩的腰上慢慢揉着,低下頭吻了吻他濃墨一般的長發,想了又想還是開口:“我想帶兵。”
察覺到掌下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下,他連忙解釋:“如今華國和我們勢如水火,所以我們要搶占先機,等到戰争結束,我一定回來好好陪着你。”
小皇帝把頭埋進他懷裏,半晌才悶悶地道:“那朕想你了怎麽辦。”
顏卿笑起來:“我就天天給你寫信好不好?”
“不好。”小皇帝賭氣一般道,顏卿把自己的身體抽出來,愛憐地吻了吻他的唇,“軍中操練緊張,今夜還會演練一次夜襲,我今夜就走,想我的話去軍營中找我,那條路你是走熟了的,沿着那條路走到盡頭就能看到我。”
小皇帝默不作聲點點頭,顏卿不放心他,又念叨了好多應當以國事為重之類的話才匆匆離開。皇帝坐起來,不顧自己身上青青紫紫狼狽的模樣,低聲諷刺的笑了起來。
看啊,顏卿從來都是這麽理智,這麽的從容,所以他從來不相信顏卿是真心實意的喜歡着自己的。
他能從顏卿的眼睛裏看出來很多東西,有寵溺,有心疼,有忠誠。
唯獨沒有他想要的愛。
皇帝起身下床,德慶聽見動靜匆忙跑進來給他披了件外套,又細心的送上一杯熱茶。皇帝坐在床沿上,看着手中顏卿第一次送自己的杯子裏頭清亮的茶湯,突然開口仿佛自言自語:“既然他已經做出了選擇,那麽朕也就沒有什麽挽留的必要了。德慶啊,你說,他把朕當做什麽呢?”
德慶諾諾的不敢出聲,皇帝也沒指望他能做出什麽回應,自顧自說下去:“朕也知道,無外乎不過是一個調皮搗蛋的孩童,一個需要寵着的弟弟,或者是一個需要效忠的皇上。”
“可是朕不稀罕他這些。”皇帝喝了一口茶,突然松手,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德慶被這突然的變故吓得一抖,看了看皇帝的臉色,還是沒敢說話。
“德慶,把朕寝宮外那個通往皇後府上的暗道封了。”皇帝淡淡的吩咐,精致的眉宇間帶着嘲諷一般的鋒銳,“他想做個忠臣,朕準了,現在便赦免他還家。”
德慶按捺住過快的心跳,附身應是,弓着身子慢慢退出去,招呼了灑掃宮人進去把滿地的碎瓷片收拾出來,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宮裏宮外的,要變天了。
第二日清晨,皇帝召忠勇公觐見。
顏卿恍惚了好久,他已經不知道之前以這個身份被召進皇宮是什麽時候了,只是現在……他皺起眉,收拾好一夜未睡的疲倦出門,小皇帝又怎麽了?
和他預見到的并不一樣,或者說是太不一樣了,皇帝并沒有一見面就過來撒嬌癡纏,而是端正坐在龍案後,一身龍袍貴氣的張揚,精致的眉眼也帶上了相應的淩厲。
“皇後,朕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堅持要帶兵嗎?”
沒時間琢磨他聲音中不同尋常的冷意,顏卿老老實實的回答:“是。”
果然是皇帝在胡鬧,大不了今天晚上……
“既然如此,那便廢後吧。”
皇帝輕描淡寫的開口。
顏卿愣了。
皇帝沒有看他的表情,只是揮了揮手,一個小中官趕上前來捧着一份明顯早就拟好的聖旨,打開讀了起來:“上曰:忠勇公文韬武略,勇猛無雙乃朕之良才,國之依仗,特免去忠勇公皇後一位,令忠勇公為左将軍,代掌虎符,欽此。”
顏卿擡起眼睛,面前坐着的人熟悉到了骨子裏,每一寸肌膚自己都曾經觸碰撫摸過,他在自己面前或喜或悲的生動表情還在眼前,然而現在自己卻不再敢說他很熟悉這個人。
禦椅上坐着的人眉眼冷淡貴氣天成,只有這個時候他才真真切切的認識到,眼前這個會對他撒嬌的人,是一國之君。
或許,是曾經會對他撒嬌的小皇帝。
顏卿深深吸了口氣,跪下雙手接過聖旨:“臣領旨。”
目送着顏卿的身影消失不見,皇帝擡起手按了按眉心,對着另一邊候着的德明開口:“傳朕的話下去,東南方向是時候動一動了,記得,朕不要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德明俯身應是,退出門時和擦身而過的德慶交換了個同命相憐的眼神——主子越來越殺伐果斷他們這些做奴才的每天都覺得脖子上涼飕飕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