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

第79章

安靜夜色裏, 林霧看着已經切回的手機桌面，深沉凝望良久。

……最終還是點回論壇。

咋就控制不住自己這雙手呢！

主題：我有一個朋友準備和他最好的兄弟……

發帖人：狗中貴族

內容：事情就是這麽個事兒，我那個朋友心裏已經認定了, 但因為種種原因，他現在覺得還沒到表白的最佳時機，我作為朋友在旁邊看着幹着急啊，我都想給他倆摁頭在一起得了！

才發沒多久的帖子，但下面已經熱鬧非凡。

1樓：誰能給我捋捋這裏面的人物關系，我咋有點蒙圈呢……

2樓：狗中貴族，不還是狗嗎（單純疑惑, 沒有別的意思，如果讓發帖人感覺到了冒犯在這裏先說對不起

3樓：樓主你是不是無中生友？

4樓回複1樓：我給你捋，這裏面仨人，樓主, 樓主朋友，樓主朋友最好的兄弟, 樓主用的男“他”，所以樓主朋友和樓主朋友最好的兄弟都是男的, 樓主性別未知。

5樓回複4樓：樓主性別還用未知嗎，哪個妹子會說自己是狗中貴族啊！

林霧做事情看問題都喜歡實事求是，不喜歡依賴虛無缥缈的直覺，但眼下某種微妙而危險的第六感，一直在腦內警鈴大作, 仿佛鋪天蓋地“前方高能, 謹慎圍觀”的彈幕席卷而來。

可那個早就不聽使喚的小手，還是往下一劃，刷新頁面。

回帖果然又多出幾條。

6樓：前面回複那幾個, 還有樓主，你們能不能考慮一下樓主朋友他兄弟的心情，人家還啥都不知道，就被你倆一個準備談戀愛一個準備神助攻。我拿你當兄弟，你卻想泡我？

[7樓]

狗中貴族：當然是他倆有那個苗頭我才這麽着急啊，你會一天24小時和你兄弟發微信？你會天天半夜下課一起學校食堂吃飯？你會在你兄弟失聯之後千方百計尋找他的下落？

8樓回複7樓：我兄弟會啊，我倆上下鋪，賊鐵！

[9樓]

我喜歡把獵物藏到樹上：8樓，祝你們幸福。

10樓回複9樓：我就是8樓的上鋪，請你專心和樓主互動，不要拖無辜的路人下水。

[11樓]

我喜歡把獵物藏到樹上：OK。@狗中貴族，我覺得你還是讓他們的愛情自由生長吧。

直覺、理智、野性全告訴林霧不要在這時候盤邏輯，因為很可能單純憑直覺你只是走到大坑邊緣，一旦邏輯盤明白，就撲咚掉下去再沒爬上來的指望了。

可腦子轉得太快根本控制不住啊！

狗頭軍師，狗中貴族，就差把科屬印腦門兒上了。

我喜歡把獵物藏到樹上，花豹的标準習性。

更不用說那些什麽發微信，半夜一起吃飯，最離譜的是“失聯尋找下落”的事兒都在。

林霧不想對號入座，但就這一條條卡得死死的，簡直嚴絲合縫，但凡能有第二個人符合以上全部條件，他就把林字兒偏旁部首換過來寫！

手指再劃一下。

竟然又刷新出來兩條。

[12樓]

杯弓我影：@狗中貴族，有人讓我幫他一下：你給我消停點兒。

[13樓]

狗中貴族：[委屈.jpg][懷才不遇.jpg][我都對不起爹媽給我起的名.jpg]

林霧：“……”

大半夜的你們這些晝行科屬都不睡覺嗎！

“啪”地把手機扣到胸前，沒了唯一光源，宿舍陷入夜的漆黑。

起伏的胸膛，将心跳清晰傳到仍壓在電話的手上，一下接着一下，亂得厲害。

林霧平躺着，耳邊只剩風扇的聲音，還有自己幾乎和心跳同拍的呼吸。

漸漸地，視野适應黑暗，淡淡月色染進來，夜色便如清水中散開的墨，清淺透亮起來。

專注的男人最帥……

你的。

你的稿費和我有啥關系？

以後都是你的。

找個沒人的地方，覺醒一小時讓我揉一揉。

那些林霧曾以為開玩笑的話，一句句全回到耳邊，比頭頂呼啦啦的風扇還吵，吵得整個人暈乎乎。

王野……喜歡自己？

這念頭一旦從心底直白地冒出來，就像盛夏的植物一樣開始瘋長，根本攔不住。

理智告訴林霧，你不用攔，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幹脆就直接找王野說清楚。

可一頭不知什麽時候潛伏在心裏的小狼也蹦了出來，拼命朝他喊着，說什麽清楚嗷嗚~~你想好說什麽了嗎嗷嗚~~你先把自己的心情搞清楚好不好嗷嗷嗚！

林霧哪個聲音都不聽，用力甩頭，忽地，第三個聲音從心底冒出來。

你确定狗中貴族就是葛亮，喜歡把獵物藏到樹上就是原思捷，弓杯我影就是江潭？

退一步講，就算你确定，那帖子就一定是真的？說不定人家509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呢！又或者，王野只是這一陣畫畫太累了，再加上微博炒CP，産生了一些奇怪的錯覺，也很有可能啊……

一頓假設猛如虎，林霧終于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醞釀片刻，再度舉起手機，快捷注冊個小號，偷偷溜回論壇。

林霧在“書山陋室”裏的常用賬號并沒有告訴過王野，但小號總是更讓人有安全感。

帖子已經刷到了二十幾樓，最新幾條都是起哄和八卦的。

林霧把帖子拉到最底，開始在回帖框裏敲字，每個用詞都很小心斟酌，以防被認出。

不多時，一條新的回複悄然将帖子重新頂回首頁第一位。

[24樓]

我單純就是一個路過的：這都幾點了你們還真有閑心，都是夜行科屬？

防止掉馬第一步：投石問路。

上來就說正事兒顯得太認真了，不符合吃瓜群衆身份。

回完了，林霧就頻繁刷新網頁，果然很快就刷到了回複。

25樓：不光是夜行科屬，還是周末沒對象可以出去嗨的苦逼夜行科屬，所以只能在論壇裏看別人搞對象了。

26樓回複25樓：注意審題，樓主他朋友還沒搞上呢。

27樓回複26樓：得，預備搞對象的我都開始圍觀了，更心塞。

[28樓]

狗中貴族：誰說都是夜行，我就是晝行，還有這位@杯弓我影，他不光晝行這幾天熱得都恨不得夏眠，但沒辦法，有人徹夜趕稿，問就是攢老婆本。

老、老婆本？

林霧擡手捂住半張發燒的臉，仿佛感受到了穿越時空的尴尬……王野那家夥到底給他們宿舍灌輸了多少奇奇怪怪的詞兒！

[29樓]

我單純就是一個路過的：我沒惡意啊，純粹就是好奇，你朋友怎麽就肯定自己喜歡那個最好的兄弟呢？會不會是倆人感情太好了，又天天總在一起，然後現在網上不是總喜歡把男男湊一對嘛，你這個朋友會不會是，誤以為自己喜歡？其實就是特別深特別深的兄弟情？

[30樓]

狗中貴族：我靠，讓你這麽一說，有可能啊，我這朋友從高中到大學和人最親密的時候就是打架鬥毆，沒看見他談過戀愛，男的女的都沒有。

刷到新回複的林霧精神一振。

[31樓]

我單純就是一個路過的：對吧對吧，我就感覺你朋友應該是個比較沖動的性格，其實根本不明白啥是愛情。

[32樓]

狗中貴族：我靠我靠我靠，讓你說準了，他真的性格賊虎，老沖動了！艾瑪我現在讓你整的，心裏也有點敲鼓，他該不會真搞錯了吧？

[33樓]

我單純就是一個路過的：很有可能[認真臉.jpg]

[34樓]

我喜歡把獵物藏到樹上：我覺得這個事兒，你倆最好還是別懷疑。

[35樓]

狗中貴族：完了，他不畫了。@我單純就是一個路過的

“？”林霧一頭霧水地看着最新一條回複，不畫了是什麽意思。

習慣性地刷新頁面。

[36樓]

王爺-509：聽說你有意見？來，跟我聊。@我單純就是一個路過的

林霧：“……”他并沒有提這種需求啊！

翻身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林霧閉眼睛裝死。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

一只小手偷偷摸摸伸出來，慫慫地再把手機屏幕悄悄解鎖按亮。

[37樓]

王爺-509：人呢？

[38樓]

王爺-509：跑了？

……兇什麽兇！

[39樓]

我單純就是一個路過的：你就是樓主的朋友呀？[真誠臉.jpg]

[40樓]

王爺-509：嗯。

[41樓]

我單純就是一個路過的：我就是根據現有情況進行一下合理猜測，@狗頭軍師，他說你沒談過戀愛，那第一次總有判斷失誤嘛……

[42樓]

王爺-509：哪失誤了？你說說。

[43樓]

我單純就是一個路過的：也沒說你一定失誤啦，我就是換位思考，哥們兒嘛，誰都有，我也有一個關系特別好的兄弟，我們倆也一天到晚老在一起玩，他要是出什麽事兒了我也肯定第一個着急，為他我什麽都能豁出去，男人間的友情不就是這樣的嗎？

[44樓]

王爺-509：你也想抱他？親他？把他圈到自己地盤，別人誰都不可以動，不可以打他注意？你也一看見他就心情好，一想到他就幹什麽都來勁，以前覺得喜歡的、重要的和他都沒法比，整個自然界和動物界加起來都沒他一個人有吸引力？如果不是，你就別廢話了，如果是，趕緊追，別回頭人跑了後悔自己當初傻逼。

[45樓]

王爺-509：人呢？又溜了？

[46樓]

狗中貴族：他應該是大徹大悟了。別說他，我現在都有點心潮澎湃，你這是啥時候拿到的戀愛裝備啊，情話技能點也加得太多了吧！我得拿小本本記下來以後追我未來老婆用[奮筆疾書.jpg]

[47樓]

我喜歡把獵物藏到樹上：@我單純就是一個路過的，朋友，我不知道你還在不在線，但就這麽說吧，上面那些長篇大論你都不用看，我就和你講一句，以我對@王爺-509的了解，他竟然能在這麽一條帖子裏跟你回複來回複去，其中竟然還有長篇大論，你就真的不用再懷疑了。如果這都不是愛，我願意把頭擰下來。

[48樓]

杯弓我影：可以，但沒必要。

林霧沒溜。雖然他的小號再沒敢在論壇冒頭，但他的精神和靈魂，一整夜都在那些字裏行間來回飄，被論壇困住了，也被王野的話困住了。

……平時不見你那麽能說！

炎夏的第一縷陽光照進333，熱得像正午。

夏揚難耐地翻個身，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然後就看見林霧平躺在自己鋪上，直勾勾望着天花板上的電扇。

灼灼烈日直直射在他身上，跟籠了一層聖光似的。

夏揚吓得差點原地……哦不，原床跳下來。

好半天，他才找到自己聲音，試探性地呼喚：“林霧？”

林同學緩緩看過來，只腦袋機械性地轉了一點角度，脖子以下一點沒動，聲音也飄飄忽忽：“早安……”

夏揚沒法安：“嘛呢，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林霧幽幽道，“思考一下人生。”

夏揚：“思出嘛了？”

林霧可憐巴巴搖頭：“想不出來，比高考最後一道大題還難。”

夏揚：“……”

倆人正在茫然對視，李駿馳的手機鈴突然響起。

“我賺錢啦賺錢啦~我都不知道怎麽去花~我坐完奔馳開寶馬~沒事洗桑拿吃龍蝦~~”

動感節奏讓李同學霍地睜眼，瞬間一個鯉魚打挺，滿狀态起床。

“喂，景哥……對啊，周末沒課，你那兒又缺人了？”

通常給李駿馳打電話的除了外賣，就是雇主了，尤其一到周末，李同學業務更繁忙，林霧他們早習慣了。

就是今天這個時間也太早了吧，林霧瞄一眼手機，好麽，跑早操正合适。

“啊？我去，這什麽人啊……”李駿馳的語調突然氣憤。

林霧和夏揚不約而同看過去，連剛被吵醒的任飛宇，都迷迷糊糊循聲而望。

不料前一秒還“同仇敵忾”的李駿馳，又多雲轉晴了，還不是普通的晴，是豔陽高照：“沒問題啊，你不是看過他的畫嗎，和你這個風格簡直太契合了，你放心，我和他一說準行……哥啊，弟弟我還不知道你嗎，差啥都不差錢，最重要的得是把活給你幹好！得嘞，你就放心吧，一敲定了我馬上給你電話！”

畫？

林霧別的沒注意，就捕捉到這一個字兒，完全是本能。

還沒等他問，放下手機的李駿馳就興奮看向林霧：“趕緊聯系王野，我給他接了個大活！”

夏揚湊熱鬧：“別介，我先問問，多大？”

李駿馳：“這是一個開密室逃脫的小老板，富二代，不差錢兒，最近新弄了個蒸汽朋克風格的密室，馬上要開張了，之前談得好好的一個畫宣傳海報的，結果畫得完全不是他想要的，讓修改吧，直接撂挑子了……”

“好嘛，說那麽熱鬧就一海報，”夏揚轉頭問林霧，“是不是海報沒多錢？”

“看哪種，”林霧也是王野靠畫畫賺錢了，才慢慢了解這一行，“如果弄點元素簡單設計設計就行，那沒多錢，如果全原創繪畫，那就等于畫一幅插畫……”

李駿馳：“五千，咋樣？”

林霧瞪大眼睛：“五千？”

李駿馳：“一口價，行不行？”

林霧：“……太行了。”

“具體的我也沒細問，但是他說将來要彩噴巨幅海報的，所以讓原始畫稿的尺寸就得畫大點，層次細節多點，不然擴成巨幅海報的時候圖就糊了……我也不懂，估計就是畫的時候挺費工吧，”李駿馳噼裏啪啦說一堆，然後催林霧，“反正你就聯系王野吧，他要願意接，到時候再自己和那邊細談，這些專業的他肯定都明白。”

“行。”林霧二話不說，直接給王野發了語音邀請。

那邊秒接：“咋了？”

“李駿馳幫你接了個活，一個密室逃脫畫蒸汽朋克風格的主題海報，五千。”林霧一口氣把事兒直接說全了，一個要素沒落下，興奮得就像自己要日進鬥金了似的。

王野也很意外，剛熬夜畫了整宿奇奇怪怪各種要求的定制物料，一度以為賺錢之路就要這麽走下去了，竟然來個蒸汽朋克。

那是最能體現機械風格的主題之一了。

林霧：“李駿馳說那個小老板不差錢，但是和上一個畫手不太愉快，然後要做巨幅海報，所以說畫幅得大，細節得多點什麽的……”

“明白了。”王野說，“是李駿馳跟那邊談，還是我直接談？”

這就是接了。

林霧立刻隔空朝李駿馳點頭。

李駿馳指指自己手機。

林霧會意，和王野說：“李駿馳先給那邊回個信，具體的看對方安排。”

王野：“行。”

話說完了，空氣突然安靜。

林霧被大活喜悅沖昏的頭腦開始降溫，然後就想起了昨天晚上論壇那些……心跳突然就砰砰地了，跟一百只兔子在裏面蹦跶似的。

“咳，挂了啊，等李駿馳打完電話，我再連……”

“挂啥，”王野莫名其妙，“李駿馳又不用你手機打電話。”

林霧：“……”

媽蛋，竟然還好有道理！

那邊李駿馳已經跟景老板又聯系上了。

王野和林霧在這邊繼續連着語音，但又沒人說話了。

過了幾秒，王野忽然問：“你沒事兒吧？”

林霧立刻撐起精神：“沒事兒啊。”

王野：“那你咋不吱聲？”

林霧：“不是等李駿馳打電話呢嗎。”

王野：“你就不能一邊等一邊跟我說話？”

林霧：“……說啥啊？”

王野：“你平時都和我說啥？”

林霧：“……”

他哪記得，他現在腦子就是一團漿糊！

“林霧。”王野聲音忽然壓低，“你是不是生氣了？”

問的“是不是”，但語氣分明很肯定。

林霧懵逼：“我為啥要生氣？”

王野：“下課沒人等，吃飯沒人陪，夜裏沒人聊微信。”

林霧：“？？”這不很正常嗎，王野最近玩兒命地畫稿，哪有時間……

王野：“以後加倍給你補上。”

林霧：“不是，我……”

王野：“算了。”

林霧：“？？”

王野：“原思捷說這麽哄人絕對有用，但也太磨叽了，我直接過去找你吧。”

林霧：“現在？”

啪。

野哥把語音連接中斷了。

斷了。

了。

……你要不要這麽雷厲風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