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

第30章

“兒子, 你多吃點，你這也太瘦了，你看爸最近鍛煉的, 看這胳膊……”

北院小館包廂裏，一頓飯都快吃完了，林父的話匣子也沒停過，且精氣神還有越來越飽滿的趨勢。

“行，我回去就鍛煉……”林霧把最後一塊鍋包肉夾到碗裏，努力給他爸捧場。

今天他們點了四個菜，鍋包肉, 小雞炖榛蘑，地三鮮，五彩拉皮。

其中小雞炖榛蘑是招牌硬菜，上菜的時候服務員會擡着花轎敲鑼打鼓送來, 小時候林霧來這兒吃飯，最熱愛的就是這個環節, 百看不厭。

“別光吃肉，也吃點蘑菇。”林父見鍋包肉都光盤了, 小雞炖榛蘑還剩一半，便給林霧夾了一筷子榛蘑，“咱們雖然是狼，但也得膳食均衡……”

林霧沒忍住樂了：“狼是食肉動物，吃肉就是膳食均衡了。”

林父一看兒子有了笑模樣, 滿腔慈父柔情登時上線, 開始懷念往昔：“兒子，你還記得不，小時候你最愛來他們家, 還每次來就必須要點小雞炖蘑菇，看轎子擡來了，你非要自己坐進去……”

林霧記得。

小時候的所有事情他都記得。

但他想父母可能忘了，他們決定離婚的時候，也是帶他來這裏，說今天帶你吃好吃的，看大花轎，然後在他最高興的時候，說，兒子，爸爸媽媽以後要分開了。

“爸。”林霧輕聲開口。

林父停下滔滔不絕，不明所以看着兒子。

“下次換個飯店吧，”林霧臉上還留着先前被逗笑的餘韻，輕松的語氣像個和爸爸随意抱怨兩句的孩子，“再好吃也不能回回吃啊。”

“行！”林父一臉“這有什麽難的”，“下次爸帶你去吃烤羊腿！”

馬路對面，葛家超市。

今天周末，本來應該是人流最旺，生意最好的時候，然而——

又一個客人結完賬，腳步飛快離開，那架勢仿佛害怕走慢一點，就會惹禍上身。

葛亮看着站在窗邊的罪魁禍首，深深嘆口氣：“野哥，咱不求你笑臉迎人，但你也別板着臉啊，知道的你是我同學，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家惹什麽麻煩，讓人堵門了。”

王野人高馬大，五官輪廓本來就淩厲，要是拿發型柔和一下，還能落個英俊深邃，結果這哥非剃個圓寸，簡直自帶不好惹的buff，往窗邊随便一倚，都跟兇神鎮宅似的。

“你确定和他吃飯的是他爸媽？”屋裏暖氣給的足，王野把外套脫了，裏面就穿個單T，寬肩窄腰的好身材一覽無餘。

“今天這個男的不确定，”葛亮說，“但昨天那個女的從飯店出來之後過馬路了，就從我門前過，我看得真真兒的，絕對是林霧他媽，那眼睛那鼻子那嘴，都一個模子下來的。”

王野皺眉看向窗外對街，問：“亮子，你覺得他這是什麽情況？”

葛亮也跟着看飯店那邊：“怎麽說呢，要是他回回都高興，那可能父母都忙，今天這個有時間，明天那個才有時間……但我感覺吧，純粹是我男人的直覺啊，我覺得他家可能有點問題……”

王野：“離婚了？”

“保不齊，”葛亮回憶道，“昨天他和他媽一從飯店出來就分開了，看着氣氛怪怪的。”

王野不言語了，側倚着窗若有所思。

“我發現你對他挺上心啊。”葛亮知道王野和林霧關系不錯，但沒想到會這麽不錯，“我找你出來，你說等提車的，他這就吃個飯情緒不好了，你蹭就飛過來了。”

王野終于轉頭看過來，給了葛亮一個正眼，微挑的眉毛仿佛在問：有問題麽？

當然有！

葛亮拍案而起：“哥們兒是哈士奇，四舍五入也算狼，我還比狼親人呢，咋不見你對我也關心關心？”

王野認真傾聽，虛心接受：“行啊，你要啥？”

葛亮：“……”

王野特走心地看着他：“別不好意思，大膽點，你要月亮都行。”

葛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連月亮都給我摘？”

王野：“摘是摘不着了，但可以給你一腳送上去。”

葛亮：“……”

王野：“還要嗎？”

葛亮：“要個狗頭保命行不行……”

兩人正扯淡呢，林霧和那個中年男人已經從飯店裏出來了。

中年男人看起來心情不錯，似在讓林霧上他停在飯店門前的車。林霧不知說了什麽，男人拍拍他肩膀，然後就自己開車走了。

林霧目送對方的車彙入主幹道的車水馬龍，就那樣原地站着，目送了很久。

這樣的表現，其實不用看神情，單是遠遠看着那身影，都落寞得讓人心裏不是滋味。

葛亮嘆口氣，想問王野怎麽辦，是喊人啊還是假裝沒看見啊，一轉頭，發現人家語音連接都撥通了。

馬路對面，林霧收回目光，剛想轉身，手機忽然響了。

“王野？”他有些疑惑地接聽語音通話。

“過馬路。”電話裏說。

林霧一愣，下意識擡頭看街對面。

王野站在一家超市門口，旁邊還有熱情揮着手臂的葛亮：“林霧——”

葛亮看着林霧從人行橫道上走過來，也看着他朝他們揚起笑臉，就像先前的那些落寞根本不曾發生。

“你們怎麽在這兒？”一到跟前，林霧就驚訝道。

葛亮正猶豫怎麽解釋，王野先開了口：“過來找你玩。”

林霧更詫異了：“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王野往超市招牌上看一眼：“這是亮子家開的。”

林霧随他擡頭，上面赫然四個大字——葛家超市。

這名字兒果然很有辨識度，林霧剛想這樣打趣，忽然看見超市窗戶，他直覺地回頭望，果然，窗戶正對着街對面的飯店門口。

王野又不是未蔔先知，怎麽可能這麽精準的定點蹲守。

葛亮記得原思捷說過，林霧學習特好，盤邏輯特強，此刻一看林霧的動作和神情，就知道對方這是把前因後果都捋出來了。

得，他這個偷窺+八卦+通風報信的槽點人設是坐穩了。

不料林霧只是笑一下：“哦，和家裏人過來吃個飯，”随意說完，他又很自然地問王野，“找我玩什麽啊，不會是咱仨鬥地主吧？”

天氣很冷，在外面講話都帶着白氣。

王野回店裏把外套重新穿上：“兜風。”

葛亮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輛“小藍”：“野哥，你騎自行車帶人家兜啊……”

林霧也懵。

再次出門的王野一邊伸手攔出租車，一邊撥通了離這裏有些遠的4S店的電話：“我遼AXXXXX……對，先不噴漆了，現在過去取車。”

起風了，不那麽嚴實的窗戶縫發出“嗚嗚”的聲音。

好在超市內暖氣充足，即使漏點風進來，也不覺得涼。

葛亮一邊給顧客掃碼商品，一邊瞄着站在窗前等待的林霧。很巧地，他和王野之前站過的幾乎是同一個地方。

林霧的身材也很修長，雖然沒王野那麽有壓迫力，但站在超市裏，還是挺顯眼的。

顧客結完賬往外走，不可避免要和他打照面。

視線相對，林霧習慣性地報以友善微笑。

顧客愣了下，也微微颔首算是回應，然後離開。

葛亮默默觀望，第一百零一次在內心發出感慨，這人和人的氣質真是差距太大了。

王野往那兒一杵，就是大哥來讨債，兇獸來鎮宅，人家林霧就是一笑春天到，萬物複蘇百花開。

就這麽一會兒工夫，他感覺店內流水都增加了。

随着客人離開，超市歸于安靜。

林霧打個哈欠，好像有些困了。

葛亮怕尴尬，正想找話題熱絡氣氛，林霧倒先看過來了，半認真半玩笑道：“我小時候最希望家裏開超市，這樣我想吃什麽随便拿就行了，省得哭着喊着我媽還不給我買。”

“你想得太美好了，”說這個，葛亮可最有發言權，“我小時候要吃，我媽死活不讓，說都是錢，我吃了咱家就得喝西北風。”

林霧看他：“你就乖乖不吃了？”

“那哪能啊，”葛亮昂首挺胸，“咱們不能被困難吓倒，她不讓我吃，我就偷吃。”

林霧歪頭：“然後盤點庫存對不上，你遭到了深刻教育？”

“靠，你是不是在現場偷看了，”葛亮現在夢回童年，還覺得屁股蛋疼，“好家夥，先是我媽給我一頓胖揍，然後我爸加入，混合雙打！”

林霧聽得直樂。

“切，我就是覺醒太晚，”葛亮深覺童年多遺憾，“要是那會兒就覺醒了，撒丫子就跑，絕對不能被收拾得那麽狠。”

“提醒一下，”林霧徐徐舉手，“你要是覺醒了，你爸媽也就覺醒了。”

葛亮：“……就不能讓我幻想幻想嗎！”

預想中的尴尬氣氛并沒有出現，葛亮發現林霧就和他的名字一樣，沒王野那樣強烈的存在感和棱角，不知不覺間，就已經讓你和他走近了。

葛亮上回見林霧還是體檢那次，那一次他只覺得林霧長得挺好看，性格也開朗。

這回，他才知道，林霧長得像媽媽，所以才會在帥氣裏又多了一分溫柔的好看。而那份開朗，內裏可能藏着不想給任何人看的落寞。

心裏的傷口會結成鋒利的冰，有的人拿它刺傷所有靠近者，有的人卻害怕傷到別人，于是就在那冰上生出一片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