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進了蘇雅所在的小院，離末聽到屋裏有蘇雅與同屋的孔妍依的争執聲。他趕緊隐了身形進去，憤怒的情緒也是很美味的。
“臭丫頭，你別狡賴了，我梳妝盒裏的胭脂，肯定是你偷去的。那個可是京城最大的脂妍坊才出的新品，二十兩銀子一盒呢。你這窮酸貨，肯定是買不起的。快還給我！”孔妍依看起來憤怒的臉孔都猙獰了，仗着身高比蘇雅高出一頭，趾高氣昂的嘶吼着，仿佛蘇雅此時拿不出胭脂便要将她撕扯入腹的樣子。
離末湊了過去，本以為會感受到憤怒的氣息，奇怪的是并沒有，反而是得意與狡詐并存，還有一絲欺騙與輕視 。
怎麽回事？她明明看起來那麽憤怒，甚至臉色都猙獰了？為何釋放出的氣息竟完全與表面不同？人類真是心口不一的物種。
離末圍着孔妍依轉了幾圈，在看到她眼中小小的奸笑時便有些明白。回頭看了看徑自在自己的床邊瑟瑟發抖的蘇雅，她此時并不是吓得發抖，而是氣憤，從她體內深處的味道才是實實在在憤怒的味道。既然已與蘇雅訂立了契約，作為契約的束縛，離末在這半年就只能吸食她的氣息。因而即便那邊孔妍依的狡詐奸佞之息也是他往日所熱愛的，然而他此刻也只能圍着蘇雅而已。不過話說回來，那邊孔妍依的氣息雖濃，但也許是她本身就是個奸佞的小人，故而那味道是有些渾濁不清的，離末甚是不喜，覺得遠不如蘇雅這邊的味道清純。
“孔姐姐，我說過很多遍了，我才沒有拿你的胭脂，我并不愛那種東西，怎麽會不問自取！”蘇雅因內心離奇的憤怒與委屈，說出的話都帶着些微的顫抖。離末忙湊過去吸了一口，深覺沁人心脾。
然而這顫抖聽在孔妍依耳中，正給了她進一步污蔑的憑據：“你沒有？你沒有你聲音抖個什麽？我看你就是心虛。還說你不愛胭脂，哪個女子不愛胭脂，撒謊也不打個草稿！”
“我、我沒有撒謊！！我真的沒有拿過你的東西！”蘇雅氣得抑制不住顫抖，必須用力握緊拳頭才能控制住自己忍不住要沖上前與她理論的沖動。
“啧啧啧！我早間将胭脂盒子放在桌上就離開了，期間我和曉慧都沒回來過。小厮說你午時根本沒去西院用餐，只有你回過這間屋子，除了你還能有誰！”孔妍依眯起眼睛，不屑的斜睨着蘇雅：“你這個窮酸貨，還當別人不知道你的情況麽？你爹爹可是朝廷的罪臣，被打入了大牢畏罪自殺了的，你娘也是耐不住貧苦自盡在自己房中的。就憑這樣的家庭教養出來的女子，能有什麽樣好的品行！算我倒黴才和你一間屋子，我現在就禀明了柳監院搬出去。免得不知什麽時候，就被你這偷兒搬空了家當！哼！”
吠出了這一番刻薄的話，孔妍依便假意不耐再聽蘇雅的話，甩着帕子扭着跨出了門去，剛出去嘴角就溢出冷冷的笑，口中叨咕着：“日日與這窮酸一室，早就受不了了，這次一定要離了她去，也上常姐姐那裏領個賞！若是能得了常姐姐青睐，下次茶會給我也發個帖子，那在茶會上能認識青年才俊的機會可是大大的呢。”
離末跟了她一段，自是聽到了這一番低語，恍然大悟，原來是那個什麽常伊蓮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蘇雅的存在，故意要這個孔妍依為難她的，恐怕是連子軒遲遲不上門提親，才讓這個所謂才貌雙全的女子下了這等卑劣手段，要打擊蘇雅将她按到泥裏。
蘇雅怒目瞪着孔妍依離開的方向，眼中熱淚凝聚卻遲遲不肯掉下來。雙頰通紅胸口不住起伏，拼命地在按捺自己激怒的情緒。深吸了好幾口氣勉強将這憤怒控制下來，心裏又湧上抑制不住的悲哀，真是人一倒黴什麽壞事都會找上來。難不成是她前世造了什麽孽，今生便是來吃苦還債的？
平複了好一會，只得自己安慰自己，反正自己與那兩人也不對盤，她們要走便走，正好可以更加清靜，不要時常看她們二人臉色。
按下情緒，蘇雅坐到自己床前，情緒低落，呆呆的不知想些什麽。
“你就這麽任她冤枉你，不去找那個什麽柳監院理論一番？”離末忽然現身，半浮在空中涼涼的建議。
“離末大人回來啦。”蘇雅方才與孔妍依一番争執，正覺得疲憊不堪，想要休息，看來自己真是不适合如此的激烈情緒。此時看到離末，蘇雅實在打不起精神與他說話，只得恹恹的回道：“離末大人不是想要體會人間疾苦？世間這樣的冤屈的事情真是多得數不勝數，前有我父親無端被冤入獄，如今又是我……我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女子，實在沒有精力與她們鬥。再說既然她們與我相處一室這麽難過，不如離開對雙方都好。”
離末疑惑的看着她，剛剛明明是那麽憤怒的在為自己辯解，為何一轉眼就一副頹敗的模樣？好似受到冤屈的不是她自己一樣？周身氣息更是弱的連他都嗅不到，與她往日形象完全不符。
往日随時的時候，他曾見過蘇雅在書院書堂中聽課時，精神奕奕的模樣，仿佛那先生講的是多麽輝煌的天書，聽一聽便能讓人身心愉悅徜徉其中。那時她晶亮的眼神，寫滿了欣喜與滿足的情緒，竟晃得他移不開眼，以為那雙眼有着魔力一般吸引着他的視線。他本以為是情緒的波動吸引他向前，便循着本能靠近想要吸食，卻因這欣喜滿足中的濃濃黏膩感而放棄，然而不論如何，那時她的情緒是濃烈而晃眼的。
還有一次他撞見蘇雅為了救後院溪水邊不幸落水的廚娘家的小兒子，而不顧一切的撲入齊胸深的水中，緊緊抱住那不斷撲騰着身子、吓傻了的五六歲小子。而自己卻因嗆了好幾口水，差點一口氣上不來也同那小兒一樣溺斃。當時她周身溢出的恐懼的氣息是那樣的濃烈，引得他飛撲上去緊挨着她的身軀吸食。卻在貼近她鼻尖時，不經意看見她蒼白的小臉寫滿了對生的渴望，雖然只要松開那小子自己就能自行游到岸邊得救，但仍然不肯放手離去。那時他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現身将二人施法送到的岸上，又将那個早已昏迷的小子拉到一旁，烘幹了他身上的衣物，而自己則将蘇雅抱進懷裏幫她取暖，卻忘了繼續他的享用，直到晚間還在後悔自己的愚蠢。。
不管是什麽時候的蘇雅，情緒起伏都是熱烈濃密的，雖然不是總是他喜歡的負面的甜美氣息，有時也是因看到一朵不知名的小花開放而感受到生命的喜悅，單純快樂的黏膩氣息。有時又是幫柳監院整理好了多年混亂的藏書信息而受到誇獎的，心裏升起小小滿足的清爽氣息。
但不管是什麽樣的，是他喜歡或者不喜歡的，都是強烈而誘人采食的，絕不像今日這般，死氣沉沉，似乎已是無情無緒了。他忽然有些慌亂，覺得這樣的她十分陌生。
“喂，你想不想知道真相？”離末忽然開口。
蘇雅果然猛地擡起頭來，驚訝的看着他，甚至忘記她經常對離末用的敬語：“你不是說，要在我完成半年的契約後才能幫我？”
“本仙人辦事，哪容你論判！你就說想不想知道？”離末不耐煩的開口。
蘇雅看他發怒，有些畏縮，雖然自從連子軒背棄她的這兩個月來，我已經無數次安慰自己，要忘了他，忘了這段情。但是情可滅，緣已盡，心中的憋屈與不解仍然纏繞着她，她是想要知道真相的。
“我想知道，仙人若是已經得知，便請告知吧！”
“我已得知，那連子軒從來沒有喜愛過你，這一切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罷了。他當初與你的情誼，不過是礙于父母之命的婚約，不可違背而已。他只覺的你總是黏在身邊甚是讨厭，甚至厭惡你那時無權無勢之時，還要硬賴在他家不走，誤了他的前程！”
“今日我過去連府探查，還聽到他與他母親在商量明日上常丞相府上提親的事宜。他說當初你爹爹入獄，還差點害了他家被牽連，要不是他父親明哲保身的投靠了常丞相，還提供了證據，他們家也會被送進大牢！”
“他還說你們蘇家早就敗了，而你現在只是一個無父無母，毫無權勢的孤女，根本幫不了他什麽！”
“他們嫌你是罪臣之女！”
離末添油加醋的說出這番謊話，又将連夫人的話安到連子軒身上，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存心想要看着蘇雅承受不住而生出怨恨，還是只是想知道她現在對連子軒究竟還有沒有感情。
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此時正緊張地關注着她的舉動，分辨這她釋放的情緒氣息。
蘇雅聽了他的話，先是茫然的好半天都沒有反應，似乎在心中咀嚼他話中的意思。過了一會眼中才盈上了淚水，雙唇哆哆嗦嗦的講不出話來，氣息也變得混亂不堪，令離末抓不住她此時究竟是憤怒、是悲傷還是屈辱，抑或那氣息中一抹他嗅不清楚的無奈？她此時周身瞬間盈滿的複雜情緒，産生的氣息源源不斷的從她體內滲出，讓他有些“嗅”不暇接！。
“原來是這樣，原來他從來沒有喜愛過我，那一切都是騙我的，是騙我的！”
仿佛已經失去了支撐自己的力量，蘇雅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口中還在不斷的喃喃說着。
“是騙我的，為什麽要騙我？直接告訴我真相，我會走的，不會賴在他家，我自己也能過活，就像現在這樣，真的，我能活！”
“我本以為連伯父與我爹是多年好友，又有同窗之誼，雖然救不了爹爹，也不會落井下石，沒想到竟也是他在幕後推了一手！”
“什麽青梅竹馬？！什麽指腹為婚？！什麽多年好友？！什麽同窗之誼？！遇到現實根本不值一提，不堪一擊！”
看着側坐在地上的蘇雅，瑟瑟發抖，不能自已，離末忽然心中升起一股煩躁和憤怒，還有一些不知所措。就這麽愣愣的停在那兒，甚至忘了萦繞在她周身，曾讓自己興奮瘋狂的美味。
然而他忘了，卻也有人沒忘。
勾紊此時正在他二人看不到的陰影裏，偷偷的潛伏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