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俗話說春乏秋困,每到春天,只要被暖融融的陽光那麽一曬,人就有些犯困。國子監的學堂裏,正好坐在窗邊被暖陽眷顧的黎紹用一本《中庸》擋着臉,下巴抵着桌面打着盹。
過了一會兒,黎紹突然爬起來坐直,将書放倒之後,趁着正在講學的太傅不注意,擡腳踢了下前面二皇子黎澤的椅子底下。
黎澤渾身一顫,頓時一臉無奈。
偷偷靠向後邊,黎澤側耳等着黎紹吩咐。
黎紹探頭湊到黎澤耳邊,低聲道:“二皇兄,往左邊坐一點,太傅換地方了。”
黎澤瞄了一眼因為去拿竹簡而順便坐在另一張桌後的太傅,往左邊挪了挪:“你又睡?”
“困啊……”等黎澤挪好了地方,黎紹就又支起書,趴在了桌子上。
黎澤偏頭瞟黎紹一眼,哭笑不得。
“他是專等着來國子監補眠嗎?”黎澤靠着身後的桌子,跟黎紹身旁的雍寧聊了起來。
雍寧也盡量找好角度擋着黎紹,頗為無奈地說道:“三殿下一曬太陽就要睡。”
黎澤好笑道:“等明兒找個簾子把他旁邊那窗戶遮上,叫他曬不着。”
太傅突然重重地咳了一聲,驚得黎澤瞬間挺直了腰板,黎紹也豁然睜開雙眼。
“二殿下,‘素隐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的下一句是什麽?”
“呃……”黎澤趕忙低下頭去看桌面上的書。
“不許看!”太傅厲喝一聲,吓得黎澤一哆嗦,“二殿下素來過耳不忘,老夫才剛講過的內容,二殿下怎麽還要看書?”
“呃……這個……那個……”黎澤用胳膊肘往黎紹的桌子上輕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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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紹也是剛找到地方,立刻低聲說給黎澤聽:“君子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吾弗能已矣。”
“哦!是‘君子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吾弗能已矣’,”黎澤看着太傅,一臉讨好的笑容,“太傅莫怪,開春之後也不知是怎麽了,腦子總也不好使,才剛記下的事情,突然就想不起來了。”
狠瞪黎澤一眼,太傅又看向在黎澤身後偷笑的黎紹:“接下來的部分請三殿下給大家背誦一遍。”
“啊?”黎紹傻眼。
這後邊可好長呢!
但面對吹胡子瞪眼的太傅,黎紹還是把書放下,眼睛一閉就口角生風似的背了起來,可背着背着,黎紹就被雍寧踢了一腳。
“別背了別背了,那後面太傅還沒講呢!”雍寧扶額。
黎紹一怔,暗道不妙,轉了轉眼珠子,趕忙嘀咕一句:“哎呀?背多了?”
黎紹又看向太傅:“太傅先前是講到什麽地方來着?知太傅今日要講《中庸》,學生昨夜就想溫習一下太傅先前所講,可讀着就讀着就覺得這字句之中玄妙非常,一不留神就從頭到尾研讀了好幾遍,腦子裏糊塗,倒是忘記太傅先前講到哪裏了。”
又聽到黎紹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學堂裏有人一臉無奈,也有人覺得有趣低聲竊笑。
看着黎紹溫潤的笑臉,太傅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瞪黎紹一眼,繼續講學:“先前我們講到……”
黎紹拍拍胸口,長舒一口氣,再不敢打盹,就盯着書頁發起呆來。
“咚咚”兩聲輕響,黎紹好奇地轉頭,就見旁邊的窗戶被人拉開一個縫隙,一張小字條被人從窗縫怼了進來。
黎紹登時就來了精神,将書立好後才取出夾在窗縫的小紙條。
紙條上只寫了幾個字:何時放學?那字寫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出自小孩子之手。
黎紹取出荷包裏随身帶着的一小截碳條,寫上了回答:不知道,太傅啰嗦。
寫完,黎紹就偷偷地将窗戶推開一個縫隙,将紙條塞了出去。
不一會兒,又有一張新的紙條被怼了進來:先生也啰嗦。
大概是比劃太多,“啰嗦”這兩個字大得這小紙條都快裝不下了。
黎紹忍俊不禁。
靠着小紙條度過了課上的最後兩刻鐘,聽見太傅用緩慢的語速說出“今天就到這裏”,黎紹立刻就抻了個懶腰。
“三殿下。”
“學生在!”黎紹立刻放下手臂,極為乖巧地看向太傅。
太傅也看着黎紹,慈祥地笑道:“請殿下針對老夫今日所講寫一篇自身感悟,明日送與老夫,殿下意下如何?”
“呃……”不如何,“要寫多少字?”
“殿下自便,”太傅的笑容越發溫和,“但若感悟不深刻,老夫可是會讓殿下重寫的。”
“……”黎紹苦了臉,“是,學生一定按時完成。”
太傅滿意地點頭,優哉游哉地走出學堂,一腳跨過門檻,就見兩個少年靠在一起坐在牆邊。
一聽見腳步聲,長孫伯毅立刻轉頭看向學堂的門口,可一看見走出來的人是太傅,長孫伯毅驚得瞪圓了眼睛。
黎紹跟在太傅身後出門,一瞧見長孫伯毅這有趣的模樣就笑開了。
“是他寫的!”長孫伯毅突然一把抓起身上的一堆紙條塞進旁邊的解鈞懷裏,爬起來就奔到黎紹眼前,抓起黎紹掉頭就跑。
解鈞被撒了滿身的紙條,咬牙切齒,卻又哭笑不得。
太傅望着兩個少年歡快跑遠的背影,捋着胡子笑着:“長孫家的這個小子還真是喜歡三殿下。”
“別跑了,”跑到一片草地上,黎紹才拉住了悶頭往前跑的長孫伯毅,“太傅不會追來的。”
長孫伯毅這才停下腳步,還很擔心地扭頭往後面看了看,見真的沒有一個人追上來,這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黎紹坐在長孫伯毅身邊,擡起手擦掉長孫伯毅額頭上的汗水:“今天先生講什麽了?”
國子監裏有好幾間學堂,黎紹跟自己的大皇兄黎征、二皇兄黎澤以及三個人的陪讀在一間,才剛十歲的四皇子黎輝和九歲的五皇子黎朗在一間,三品以上大員家十歲以上的兒子們在一間,十歲以下的兒子們在一間,四品以下官員家的兒子們共用一間學堂,但也是根據年齡分成兩撥,一撥上午來,一撥下午來。
聽黎紹問,長孫伯毅就很認真地回想一下,然後搖頭:“忘記了。”
黎紹搖頭失笑:“你啊,要認真聽先生講,不然考課的時候考不好,當心長孫将軍揍你。”
“唔……”長孫伯毅蹙眉,“不管。”
反正他記不住,父親也只會揍他,不會罰他別的什麽,所以無所謂。
轉頭看向黎紹,長孫伯毅滿眼期待:“殿下,中午吃什麽?”
黎紹輕笑出聲,揉亂了長孫伯毅的頭發:“你想吃什麽?我叫小廚房給你做。”
“恩……燒雞。”
黎紹無奈:“怎麽就認得燒雞?”
“好吃。”長孫伯毅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黎紹。
“好好好,”黎紹站起來,順勢也将長孫伯毅拉起來,就牽着長孫伯毅往紫蘭殿走去,“回去就讓人去魏家食肆給你買。”
“恩!”長孫伯毅重重地點頭。
兩人手牽着手回到紫蘭殿時,皇帝正巧也在。
“父皇。”黎紹牽着長孫伯毅徑直走到皇帝面前,也不行禮。
長孫伯毅看了看皇帝,然後躲到了黎紹身後。
好笑地瞥了眼長孫伯毅,皇帝笑容慈愛地看着黎紹:“怎麽才回來?又被這小子拉去哪裏玩兒了?”
皇帝向黎紹伸出手,要黎紹到自己身邊來,可黎紹剛要伸手握住皇帝的手,突然就瞥見自己那一手黑,就縮了下手。
“呃……兒臣先去淨手。”
“過來,”皇帝毫不在意地抓住黎紹,将黎紹拉到自己眼前,然後又從身旁的季貴妃那裏拿過一方帕子,溫柔的替黎紹擦掉手上的炭灰,“你不好好聽太傅講學,又跟這小子傳小紙條?”
“聽了。”黎紹笑吟吟地看着皇帝,一點兒不怕被罵,因為從小到大,皇帝還從沒罵過他。
“聽了還能傳紙條?”皇帝斜黎紹一眼。
黎紹理直氣壯地回答道:“一邊聽一邊傳。”
“鬼精鬼精的。”皇帝笑着在黎紹的額頭上戳了一指頭。
黎紹嘿嘿一笑,轉身又回到了長孫伯毅身邊,從宮女那兒要來幹淨的帕子,替長孫伯毅擦手。
“對了母妃,伯毅想吃燒雞。”
“還真是吃不夠,”季貴妃溫婉地笑着,“清月,叫人出宮去魏家食肆買。陛下要留在紫蘭殿用午膳嗎?”
看着面前好得跟親兄弟似的兩個少年,皇帝笑得合不攏嘴,聽到季貴妃問,就又轉頭看向季貴妃:“這還用說?朕不是一年到頭都在這裏用午膳?”
皇宮裏那麽多殿宇,唯有紫蘭殿裏氣氛祥和,季貴妃溫婉,黎紹溫潤,總往這兒跑的長孫伯毅又虎頭虎腦的十分有趣,只要待在這裏,就好似能忘記所有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