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匪夷所思?”
這四個字猶如一道閃電沖破了重重迷霧, 讓顧清寧的心裏湧起驚濤駭浪,她在心裏默默地咀嚼着這四個字,一些被自己忽略掉的細節也漸漸浮上心頭。
顧澤慕在嬰兒時期發過一次燒,醒來之後,她就覺得對方似乎有些奇怪,但當時她并沒有多想。後來在千佛寺見到元嘉,以及兩人叩首讓天壇那邊響起的炸雷, 她囿于自身,并沒有将這些懷疑到顧澤慕身上。
直到在元嘉府中,她被三寶叫破了身份,那時候顧澤慕的反應才讓她起了疑心。可她卻打心底裏不願承認這種可能性,她不斷地找理由說服自己。
蕭胤在外從來都是溫文爾雅的, 即便是生氣也仿佛帶着一股文人氣, 而顧澤慕呢?寡言冷淡,完全是與他截然相反的性子。況且,蕭胤是那樣一個事事追求完美,強大到仿佛無可匹敵的男人, 怎麽會是顧澤慕連路都走不穩還被她欺負的人呢?
此間種種,猶如浮雲障目,可不管顧清寧再怎麽自欺欺人,瑞王的反應也讓她不能再欺騙自己。當時元嘉對他們表示親昵,她還能告訴自己這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可瑞王呢?這孩子看似和氣, 其實比元嘉還要高傲清冷, 他怎麽會突然對一個陌生的孩子這般感興趣?
她分明已經有了猜測,只是沒有鐵證,所以她還懷抱着一絲絲的僥幸。
然而顧澤慕模棱兩可的回答徹底打破了她的僥幸。
她不敢相信這一切,正是因為這一切太過匪夷所思,可她能夠重回這世間擁有新生,這本來就是一件已經足夠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顧澤慕怎麽可能是蕭胤?!
如果這是真的,那老天爺這個玩笑未免也開得太大了些!
漸行漸遠的怨偶反倒成為了關系最親密的同胞兄妹?!原本永世不要再見的兩人如今卻不得不在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
這樣的重生對她來說,究竟是幸運,還是懲罰?
看到顧清寧陷入了沉默,顧澤慕心頭閃過一瞬間的慌亂,他張了張嘴:“我……”
顧清寧打斷了他:“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顧澤慕捏緊了拳頭,臉上閃過種種複雜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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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寧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臉上的情緒,其實不用再問了,顧澤慕的反應已經是最好的回答,但顧清寧仍舊想求一個肯定的答案讓自己死心。
“你……是蕭胤嗎?”
這句話問得這般輕飄飄的,卻如同引發雪崩的那片雪花,将顧澤慕的心打的一片狼藉,卻又居然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他點了點頭。
顧清寧看着他,仿佛要從這具皮囊身上找到自己熟悉的影子。顧澤慕沒有對她的提問發出疑惑,說明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這個帝國曾經最尊貴的一對夫妻,此刻卻相顧無言,房間裏一時靜的可怕。
顧清寧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再見到蕭胤,她才意識到所謂的釋然并不是那麽容易做到。
過了許久,顧清寧才有些艱難地問道:“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奉展,是不是你派人殺的?”
“不是。”顧澤慕毫不猶豫地回答。
顧清寧捏緊了拳頭:“你的意思是,當年奉展的死與你無關?你難道沒有想過要收回兵權,甚至後來削爵,也是旁人逼你的嗎?”
顧澤慕在心底嘆息一聲,平靜地開口道:“當年我的确想要收回兵權,可我從未想過要殺奉展。我派親衛去邺城是事實,我另外安排了威國公領軍駐守在桐城也是事實,可給了奉展假消息,讓他千裏奔襲孤軍深入的,卻是鄭铎,而最後在戰場上找到他屍首的是奉儉。”
這是顧清寧第一次聽到這個案子的全部事實經過,寥寥兩句,卻讓她完全愣住了。
她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鄭铎是他們的父親所留下來的老将,在戰場上立下了赫赫功勞,奉展一直十分尊敬他,而奉儉,更是奉展極度信任的下屬。
顧澤慕垂下了眼睛,仿佛又回想起了當年自己看到這份戰報時的心情,忍不住加快了一點語速:“我事後讓仵作查過,屍體上有多處傷口,有箭傷、有刀傷、有馬蹄踩踏過的傷,他死後,敵人不僅砍掉了他的頭顱還将他五馬分屍,但除了這些,還有一處一寸三分,薄而窄的劍傷。”
顧清寧身體晃了晃,她明白顧澤慕的意思,外族所用的武器一般是馬刀或者匕首,而大周的軍隊所用的也都是矛或者刀斧,如他所形容的長劍一般只有軍中的高級将領所用,而奉儉,用的正是一把這樣形制的長劍。
顧清寧的确猜測過,奉展的死和奉家人有關,但萬萬沒想到居然是和奉儉有關,奉儉是奉家旁支的孩子,很早就跟着奉展在戰場上拼殺,據奉展說他作戰勇猛又有勇有謀,他準備好好培養對方,他對奉儉如此深重的恩情,奉儉怎麽會殺了他呢?
然而顧清寧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在奉展死後,奉儉據說傷痛欲絕,在家中自殺。如此說來,莫非奉儉的死也別有隐情?
顧清寧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上前一步抓住顧澤慕的衣領:“你憑什麽這麽認定?你有證據嗎!”
“有。”顧澤慕的眼睛裏似乎有不忍,但他很快就硬起了心腸,說道,“我的人在鄭铎的軍帳裏發現了他與你們的庶兄來往的信件,鄭铎這些老将早年仗着功勞不将奉展放在眼中,後來奉展掌了兵權之後幾乎将他們架空,他心中對奉展有恨。至于奉儉,他的一家人早就被人囚禁起來,以此來操控他,後來他也不是自殺,是被人滅口,只是我的人到的有些晚,沒有把他救下來。”
顧清寧松開了手,這些真相幾乎颠覆了曾經她所想的一切,她搖搖頭:“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奉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毀掉奉展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顧澤慕輕輕嘆息一聲:“奉展無嗣,他死了,你必然要過繼孩子繼承定國公的爵位,還有誰比他們更合适呢?利益當頭,誰還會那麽冷靜地判斷局勢?”
“那你呢?”顧清寧冷笑一聲,“他們為什麽會有那麽大的膽子害我弟弟,難道不是你的舉動給他們的錯覺嗎?你何必裝的那般無辜?”
顧澤慕沉默下來。
顧清寧越發憤怒,大聲道:“你說啊!”
門外的丫鬟聽見争吵的動靜,以為出了什麽事情,正要推門進來,顧澤慕卻忽然對她們怒吼道:“滾遠點!”
丫鬟們懵了,卻不敢違逆顧澤慕的話,默默地退遠了些,只有顧清寧的丫鬟擔心主子,連忙跑去找陶氏。
而在門內,顧清寧的胸膛用力地起伏着,她看着顧澤慕,神色痛楚:“奉展将你當成親哥哥!他對你忠心耿耿,這麽多年他替你鎮守邊疆,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傷!你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因為他擁兵自重!”
這句話一出來,顧清寧頓時就愣了,過了半晌才回過神,卻越發憤怒:“他都已經死了!你還要污蔑他!”
“我沒有污蔑他。”
顧澤慕的眼睛望着虛空的某個點,緩緩開口道:“你那幾位庶兄的确給他捏造了不少罪名,但這一條卻是真的。”
顧清寧想都不想就反駁:“不可能!奉展不是那樣的人!”
“奉展在西北私設軍屯,與外族互市,甚至買賣私鹽斂財。”顧澤慕沉聲道,“這些都是真的,證據清晰,無可辯駁。”
顧清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的人當年也到了邺城,這些事情你應該知道的。”他輕笑一聲,“只不過你以為我污蔑他,至始至終都不肯相信罷了。”
奉展在西北多年,是名副其實的西北王,他的确軍功彪炳,但人無完人,他行事太過張揚不拘小節,就算他沒有不臣之心,也沒有一個帝王能忍耐這些事情。
蕭胤沒想過要殺他,但他不得不承認,在他知道奉展抗旨的那一瞬間,他是動過殺心的。
他從未覺得自己無辜,只是看到顧清寧那絕望的模樣,他的心還是仿佛被什麽刺痛。他想要伸手去碰一碰顧清寧,但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正在這時,陶氏推門走了進來,就看到顧清寧淚流滿面地倒在地上,頓時驚呼着跑到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