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元嘉的神情嚴肅起來, 問明了蕭衍之那天的情況,便立即讓人把奶娘叫來,奶娘不明所以, 戰戰兢兢地跪在下首,聽元嘉問道:“宴會那天,你來找衍之, 當時可聽見三寶說什麽了嗎?”
奶娘愣了一下, 随即連忙點頭:“奴婢聽到了的。”
元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聲音也因緊張而顯出一絲尖利:“它……它說什麽了?”
奶娘皺着眉頭想了半天,當時她被吓了一跳,有些記憶也模模糊糊了, 只得努力回想道:“奴婢記着, 是……是說了‘娘娘慢走’, 對, 就是說的這個,奴婢帶着郡王和幾位公子小姐離開的時候, 三寶便一直在我們身後說‘娘娘慢走’。”
元嘉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仿佛是放下心, 又仿佛是心繃得更緊了。
蕭衍之在一旁插嘴道:“不止呢!它還說了旁的, 說……”
“說什麽?”元嘉追問道。
蕭衍之抿了抿唇:“它還罵了外祖父……”
元嘉聽完,也詭異地沉默了。這麽多年了,這鳥的賤性子還是沒改, 也虧得父皇聽不到, 否則它那一身鳥毛估計保不住了。
她看了一眼奶娘:“當時可有什麽異象?”
奶娘遲疑着搖搖頭:“似乎并沒有什麽異象。”
據奶娘說, 當時院子裏就只有四個孩子,并沒有什麽人。元嘉第一時間便猜測是否是母後的亡魂回來看她,鳥兒比人類要敏銳,或許三寶看到了旁人沒有看到的東西呢。可她轉念一想,當時是大白天,就算真的有亡魂,又怎麽可能在當時出現呢?
就在元嘉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忽然靈光一閃,她腦海中驀然有了一種離譜的想法。
她看着蕭衍之,謹慎地問道:“你有沒有注意,三寶那句‘皇後娘娘萬福’是對着誰說的?”
蕭衍之擰眉回想着,而元嘉的心也跟着再次提了起來。
過了許久,蕭衍之才嘟了嘟嘴,垂頭喪氣道:“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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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看着蕭衍之那委屈的小表情,也不好責怪他,心裏說不出是失落還是放松。她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太荒誕了,清寧怎麽可能是母後呢?可是哪怕她不斷否認,這個念頭卻并沒有消散,反而在她腦中越發根深蒂固了。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清寧和澤慕的時候,以她的性子,怎麽會對一個陌生的孩子有那麽深的親切感呢?況且,她還聽了不少有關清寧與澤慕的事情,她聰明地簡直不像是一個才幾歲的孩子。還有三寶,鳥兒敏銳,不會像人一樣被皮相所迷,且它對母後的感情那麽深厚,或許正是因為它認出了母後的魂魄,所以才會重新開口說話?
這一樁樁一件件,仿佛都在向元嘉證明,顧清寧就是她的母後。
元嘉頓時坐立不安,若非天色太晚,她恨不得現在就趕到千佛寺去找顧清寧問個清楚。但她還是讓人去準備馬車,明日一早就趕往千佛寺。
此時,在千佛寺的顧清寧并不知道,因為三寶的緣故,她的馬甲已經岌岌可危。不過就算知道了,她現在也沒工夫理會,因為她正忙着安慰陶氏。
羅氏之前欺負顧清寧與顧澤慕的事情終究沒有瞞住,綠柳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在陶氏的追問下,不得不老老實實交代了前因後果,甚至還把顧澤慕和顧清寧讓她瞞着的事情也一并說了。
陶氏如同受了巨大的打擊,整個人都搖搖欲墜,随後,大顆大顆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顧清寧手足無措,不知道陶氏為什麽又哭了,近幾年陶氏已經很少哭了,最近一次還是因為顧永翰受傷的事情,但不明白歸不明白,不妨礙顧清寧立刻上去安慰她。
誰知以往百試百靈的法子卻讓陶氏哭得越發傷心了。
顧清寧也沒有辦法了,只得将求助的目光轉向了一直在旁邊當背景板的顧澤慕。
顧澤慕猶豫了一會,才開口道歉:“瞞着您的事情是我們不對,往後我們不會這麽做了。”
陶氏拿帕子擦了擦眼淚,看着擔憂地看着自己的顧清寧,還有一旁似乎帶着愧疚的顧澤慕,只覺得心酸不已,她搖了搖頭:“此事與你們無關,娘只是、只是覺得自己太無能了,身為你們的母親,我原本應該好好保護你們的,卻因為我這懦弱的性子,反倒讓你們替我操心,實在是……”
顧清寧和顧澤慕都愣住了,沒想到陶氏竟然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哭的。
上輩子的奉長寧與蕭胤都是自幼喪母,兩人從未感受過母愛,雖說貴為帝後,但心中一直是有着一種缺失的,然而陶氏卻補上了這種缺失。
陶氏性子軟弱,愛哭,但她也溫柔寬厚,她真心地疼愛着兩個孩子,哪怕不是自己親生孩子的顧澤慕,也不曾有過半分忽視,她竭盡自己所能地做到了一個母親應該做的事情。
她不像大嫂那般身份高貴行事果決,是孩子的榜樣,也不像二嫂那樣才華橫溢,能教導孩子,但她每日都挖空心思給兩個孩子做點心,親自給他們縫制貼身的衣物,用自己并不擅長的文墨,一點一滴記錄下孩子成長的過程。
哪怕顧澤慕不承認,但他還是在陶氏潤物細無聲的關心中,慢慢地接受了她。而顧清寧肯破廉恥地撒橋,說好聽的話哄她開心,也是因為她将對方真的當成了母親。
顧清寧慢慢地走到了陶氏身邊,将手搭在她的膝蓋上,認真地道:“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娘親。”
顧澤慕猶豫了一下,也說道:“您不用自責,就如同您想保護我們一般,我們也想保護娘。”
他話音剛落,陶氏便愣住了,她嘴唇有些顫抖:“澤慕,你……你剛剛叫我、叫我什麽?”
顧澤慕抿了抿唇,終于還是将那聲稱呼叫出了口:“娘。”
陶氏拿帕子捂住嘴,眼淚又落了下來,只是這回,卻是開心的淚水。
顧澤慕從小就不說話,陶氏曾經還一度擔心他是不是燒傻了,後來發現他并不傻,甚至比別的孩子還要聰明,也不是不會說話,只是不愛說,這才放下心來。顧澤慕從未叫過她娘,陶氏私下裏其實是有些沮喪和委屈的,卻從未在顧澤慕面前表露過,還想了一堆理由替他開脫,甚至對他更好。
陶氏本以為自己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然而在聽到顧澤慕叫她娘的時候,她還是不争氣地哭了,仿佛自己的付出終于得到了回報,長久以來的那一點點委屈爆發出來,卻又最終化成了喜悅。
顧清寧在心裏嘆了口氣,無奈地看了一眼顧澤慕,原本是讓他來幫忙的,結果,這算不算越幫越忙?
而被陶氏摟在懷裏的顧澤慕也很無奈,原本陶氏雖然對他好,但因為他的态度,始終有一些克制,如今因為這一聲“娘”,仿佛放開了閘一般,要将這幾年積攢的母愛全部傾瀉下來。顧澤慕很想拒絕,但看着陶氏臉上那滿足的笑容,還有依然挂在腮上的淚珠,還是默默地接受了,僵硬地任由她将自己摟住。
好在陶氏慢慢地穩住了情緒,她看着兩個孩子,卻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
她自幼父母雙亡,寄養在叔父家中,叔父一家都對她很好,但畢竟是寄人籬下,且陶氏生性敏感,久而久之便養成了自卑軟弱的性子,她不敢去争取,凡事逆來順受,怎麽看都像是個被人欺負到死的小可憐。
只是後來她嫁給了顧永翰,威國公府又是這般和睦,陶氏也慢慢地開始努力,想要配得上這樣好的家人,可是這一次發生的事情卻讓她意識到了,她以為自己漸漸适應了豪門貴胄的生活,她學習禮儀,跟上貴女們的話題,但這一切其實都是依靠別人得來的。
依靠着顧永翰用命掙回來的诰命,依靠着母親和嫂子們對她明裏暗裏的維護,依靠着元嘉長公主的友情對她的保護。可是除去這些,她骨子裏依然是那個懦弱膽小的陶玉娘。
這讓陶氏覺得羞愧,也暗暗下了決心,她要改變自己的性子,要真正成為可以給孩子遮風避雨的大樹,這樣才不辜負老天給自己這樣的好命。
就在母子三人溫馨相處的時候,柳氏走了進來,看到陶氏臉上還挂着淚,頓時吓了一跳:“怎麽了?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陶氏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柳氏見他們神情都還好,并不像是受了什麽委屈,也放下心來,說道:“明日行空大師講經,恐怕與那羅氏是避不開了,你便跟在我身邊,有什麽事我替你擋着。”
陶氏正想答應下來,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決心,她聲音柔弱卻堅定地拒絕了:“謝謝二嫂,但這一次我想自己面對。”
柳氏愣住了,她忽然覺得,這個如同小白兔一般軟弱可欺的弟妹身上,仿佛發生了某種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