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江轶被這句話噎住了。
老實說, 她的确是有這個打算。她可以作為一個冒牌的“女兒”去安慰江瓊華,但她實在是沒辦法頂替“江轶”的身份。
這六年,她已經有了新的生活, 有了新身份,實在沒必要陷入這具身體原先的過往裏。
既然江瓊華都這麽說了,江轶順勢推舟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我也的确覺得我現在的生活很好。”
“我失去了記憶,什麽都不記得了,所以我認為從前的身份對我來說并沒有那麽重要。”
“當然, 在得知您是我的母親之後,我還是有一點開心。但我并不想恢複以前的身份,我覺得現在的生活也很好。”
“無論法律上我們之間有沒有關系, 也絕對更改不了我們的血緣關系。如果您想, 我會經常來看您。”
江轶想,這樣子也算是安慰了一個中年喪子的老母親的痛苦心情了吧。
江瓊華怔怔地看着江轶,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
江轶想了想, 又說:“我希望你尊重我的決定。”
江瓊華看到江轶這個樣子, 不知道為什麽想到她初見江轶那一年, 江轶站在病床前仰頭看着她, 目光堅定地說:“我可以和您回家, 給彼此一個機會培養感情。可是我們之間要是沒有緣分的話,二十歲的時候還希望你不要再管我的生活。”
“我不貪圖您的財産, 也不求別的。您要是能給我提供住處,讓我完成學業,我就萬分感激了。”
一晃,就是八年。那個還沒有她高的江轶,現在坐着都比她挺拔俊俏了。
無論是八年前還是八年後, 江轶對她,對她的財富,對她的出身的看法都是一樣的。她一點都不稀罕這個出身,一點也不貪圖江瓊華的錢,只想要自己的自由。
江瓊華覺得自己的想法竟奇異地和八年前一樣,要是江轶是個貪婪的孩子就好了。
只不過八年前她這麽想,是因為愧疚和彌補還有一絲不敢面對這個孩子的念頭
而現在則是希望能通過這種方式把江轶帶回家。
江轶她,最終還是和她少年時就想好的那樣離開了這個家。
江瓊華莫名惆悵,她把手搭在江轶肩上,輕輕地拍了拍:“你長大了……”
孩子長大了,想法更多了,要考慮的事情就更多了。江瓊華突然體會到了兒大不由娘的感覺,辛酸的想哭。
她嘆口氣,說:“先不說這個,今天是你第一天回家,說點開心的,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反正她和江似霰是交往而已,又不一定要結婚,能不能走到最後還另說。萬一兩個人中途分了手,可怎麽辦?
江瓊華撓禿了頭,一路上都有些不大開心。
寧文茵知道她的糾結,就主動開口轉移了話題,問了一些江轶生活上的事情。
比如住哪兒,現在在做什麽之類的話題。
江轶倒是沒有說自己沒有念大學不太好找工作這些話,就和她解釋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軍隊出來的比較适合做特殊職業,我之前受雇于人在做保镖,報酬可觀。”
江瓊華聽到這裏,提高了音量:“保镖?”
江轶扭頭,看了眼她震驚的表情有些疑惑說:“您對這個職業有什麽看法嗎?”
她一口一個“您”的,看起來很尊重長輩,其實客套得不行。江瓊華有些受不了,甚至覺得還是以前那個天天怼她青春期叛逆的小江轶可能對她更加有一點母女之情。
江瓊華別別扭扭地說:“我倒是沒有什麽職業歧視,只是覺得這個職業不太安全。”
江轶愣了一下,回答說:“比起以前,其實做保镖的安全很多了。”主要她做的是私人保镖,并不負責一些政要富豪的安全,其實風險性很低。
江瓊華還是有些別扭,她想到江轶本來是要做個警察,現在當了保镖,就覺得很心痛。
可能這就是造化弄人吧,她好好的一個女兒,就算當個沒用的富二代的女兒,最起碼也有念完大學的機會。哪會像現在這樣,需要過着刀尖舔血的生活。
江瓊華有點難過,看着江轶別別扭扭地說:“可你不能總是當個保镖,你總要為自己打算……”
“江轶,你有想過以後做什麽嗎?”
以後做什麽?江轶倒是真的沒想過。
許姐沒因公殉職以前,曾經和江轶說過她家鄉是養鵝的好地方,知道江轶是個孤兒之後,還慫恿江轶退伍之後一起回老家搞個養鵝場,發展一下農家樂。
許姐死了之後,江轶想要做這件事的念頭越發強烈。她頓了頓,回答了江瓊華:“先“做個幾年,攢點錢吧。””
她現在沒錢,什麽想法都是瞎談。
江瓊華聽到這裏,神情變得很激動:“我有錢!媽媽我有錢!”
“無論你想要什麽,我都會支持你的!”
江轶看着江瓊華一臉“媽媽有錢媽媽養你你快問媽媽要錢”的表情,噎了一下,不禁感慨有錢人真好。
但她知道,那錢不屬于自己。
江轶笑了一下,婉轉拒絕:“不用,那是您的錢,我不能白拿。”
這時一旁的江似霰開口,望着江轶說:“我也有,你要是有需要,可以找我借。”
她朝江轶笑了一下,不知為什麽,江轶的第一個反應是:找江似霰借錢,絕對是要肉償。
江瓊華聽到這裏,有些驚訝地看向江似霰。
眼見着自己的女兒要和自己的愛人因為搶奪江轶鬧出矛盾,這時寧文茵打了個圓場,笑眯眯地和江轶說:“好啦你們兩個,小轶要是有需要,來找寧姨借。寧姨很有錢,也想投資你的事業。”
江轶松了一口氣,和寧文茵道了一聲謝。
江似霰聽到這裏有些不太開心,她看了江轶一眼,目光有些幽怨。
江轶被她看得心虛,輕咳了一聲,別過眼,裝作視而不見。
車子很快就到了江家,江轶從車上下來時,看了一眼眼前這棟大別墅,不禁在心裏感慨了一句:萬惡的資本家!
這棟別墅,真是大得眼熟。
江轶跟在江似霰身旁,一起進了江家。一路舟車勞頓,寧文茵和江瓊華都有些勞累,再加上一夜沒睡,此刻見到江轶後又安心了些,就先進了屋子,準備洗漱一番。
江似霰領着江轶慢悠悠地走在後頭,江似霰登上大門前的臺階時,忽然扭頭看向了江轶,喊了她一句:“江轶……”
江轶仰頭,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嗯?”
江似霰笑了一下,目光很溫柔:“歡迎回家。”
江轶懵了一下,覺得江似霰很有可能是在喊魂。她仰頭,看着江似霰說:“我替你的江轶回答……”
她歪着腦袋,想了想哄着江似霰一樣說了一句:“我回來了,江似霰?”
江似霰雙眼一亮,恨不得此刻能飛身躍下臺階,撲到江轶懷裏,好好抱抱她。
但她沒有,她只是站在原地,等着江轶朝她走過來。
靠近的時候,江似霰伸手牽住了江轶。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理由,江轶擡眸看了她一眼,并沒有拒絕這個親密的舉動,跟在她身旁一起回了家。
時隔多年,江轶再次回到江家,已經很久沒有熱鬧過的家裏醒來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飯桌上,江瓊華和寧文茵都很殷勤地給江轶夾菜。江瓊華特別唏噓,說什麽部隊的夥食不太好,讓江轶多吃點,人都瘦了。
實際上,部隊的夥食非常好。比起少年時的修長顯瘦,現在的江轶更加結實。只是身材很好,不脫衣服根本看不出來她哪裏有肉。
江轶不好拒絕,幾乎要吃撐。晚飯過後,江轶看了一下時間,覺得再不走就打不到車,就提出了要回家的建議。
江瓊華很驚訝:“你都回家了!為什麽還要走?難道不能住下來嗎?”
江轶看她一臉“你就是不想認我當媽的表情”,有些無語:“我家裏還養了一只犬類夥伴,它關在家裏一天了,我怕它餓着了,我得回去看看。”
江瓊華更震驚了,什麽,一條狗都比你媽媽我還要重要嗎?
她頓了頓又不敢和江轶說太重的話:“住下來吧,你都六年沒回家了。你家裏的那只夥伴,我讓我的助理去幫你喂。”
江轶還想推辭,可架不住江瓊華軟磨硬泡,最後還是把自己家裏鑰匙交代出來,自己留在了江家。
晚飯過後,江瓊華和江轶又說了會話,實在是撐不住就帶着寧文茵回去休息了。
江似霰起身,帶着江轶去了今晚要住下的地方。
她領着江轶穿過長廊和後花園,來到了江轶原先的熊貓館。
當江轶踏入這裏時,突然升起了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
江似霰領着她上了二樓,來到了卧室門口,擰開門把輕輕地推門進去。
啪嗒一聲,室內的燈亮起,江轶往前走了幾步,忽然看到卧室的大床上躺着一只人形大的黑白相間的熊貓。
江轶被吓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心想誰這麽無聊,把這麽大的玩偶放在床上吓人。
江似霰看她後退,急忙問:“怎麽了?”
江轶拍了拍胸口:“沒事沒事,只是覺得床上擺了個大熊貓還怪吓人的。”
江似霰擡眸,靜靜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江轶扭頭,看向江似霰問:“有睡衣可以換嗎?我先去洗澡了。”
江似霰指了指衣櫃,說:“都在那裏,你現在比以前高了一點,但是衣服應該都能穿。”
江轶瞪大了眼睛,以前的衣服?難道都沒有洗過嗎?
江似霰似乎很清楚她的想法,有些無奈地說:“衣服我都會定時清洗,是幹淨的,你別擔心。”
江轶哦了一聲,她徑直走向了衣櫃,一把拉開門,忽然看到了一張擺在兩邊挂着的衣服中間的照片。
那是一張很溫馨的照片,燦爛的午後,年少稚嫩的江轶摟着一個笑容溫婉的女人坐在草地上,露出了很陽光燦爛的笑容。
江轶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把指尖落在女人的臉上,無意識地喊了一句:“媽媽……”
在那一刻,有眼淚在她左邊的眼角滑落。一段不屬于她的記憶驟然浮現在她腦海裏,清晰得仿佛她曾經歷過一樣:
陽光燦爛的午後,病弱的女人坐在草地上被她笑嘻嘻的摟在懷裏,仰頭對着不遠處舉着相機的寧文茵笑着說:“寧姨,幫我和媽媽拍張照吧。”
她說完,俯身親了親女人的,側臉,笑眯眯地說:“媽媽那麽好看的樣子,我一定要拍很多很多留下來……”
這一刻,江轶有些分不清,這究竟是“江轶”的記憶,還是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