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醫

第1章 ☆、一

天澤十七年，我卧病在床，時有咳血。臉色如紙，大夫束手無策。

爹爹自我卧病便下重金尋求神醫，如今三年過去我的病也未能好轉。

此番到了臨別之時，他日夜守在我塌前，卻也無濟于事。我偶然看見他在塌前睡着，才發覺他竟多了許多白發。

娘親早逝，爹爹另娶了妻，也有子嗣，卻待我極好，只可惜我這不争氣的身子。

……

初見那人時，是個春日，我命人開了窗子，撐着病弱的身子看着外頭花瓣飄落，覺着我這條命早晚也會落去。埋入土中，這一生也就過去了。

許是早春氣寒，我咳嗽了幾聲，便彎了腰幾乎要蜷成一團，這時本該有侍女扶我回榻上，可沒有。

我隐約聞見淺淡的中藥香味，沒力氣擡起頭，眼前一塊白色衣角便停住了。

這不是我府上的人……

那人握住我手腕便強行把了脈，說是把脈，其實也只是探了探，她便松了手。

“能救。”她這麽說的，“只是我要帶她回神醫谷調養。”

她說着，将我扶起，我半倚着她的身子，有些恍惚。……什麽？

“……只要能救她一命，但憑神醫吩咐。”

我聽見爹爹的聲音，擡頭還沒看見他，那神醫便遮了我眼睛。“你且睡一覺吧。”

我想掙開她，身體卻沒了力氣，一股困意襲來。

措不及防的，我便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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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便是神醫谷。

我是在她懷裏醒來的。睜眼看見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是一件多麽驚悚的事情！盡管……她的姿色不錯……

我呆呆打量了一會兒，才驚覺自己居然如此失禮，還好她是熟睡的……

我有些尴尬地挪開視線，卻不由想到，為什麽會和她在同一張床上？

“既然醒了，幹嘛僵着？莫不是害羞了？”她的聲音如此輕浮，與初見時截然相反。我望向她，她眼底盡是笑意，“小姑娘，多大了？”

“十六。”我垂下眸子，乖順地回答。畢竟這人是神醫，要救治我……

“若不是你這身體，怕是該嫁人了。”她笑道，擡手一點我額頭，“叫什麽名字？”

“寧依。”

“可有小字？”

“清芷。”

“此心冀可緩，清芷在沅湘。”她低吟道，“高潔美好啊……”

我臉上一燙……不知為何總覺得這人不太正經。

她傾身上來，“在下景瑟，請……多指教了。”

熱氣吹在耳尖，我瑟縮地躲了躲，有些顫抖，“請多指教……”

她輕笑出聲，我無意瞥見她半開亵衣下的春光，頓時眼睛都不知該往何處放。

好在她并未為難與我，便起身下床更衣，洗漱去了。

景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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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瑟待我極好，每日為我熬藥，探脈。身子也沒從前那般羸弱了。

神醫谷中只有她一人，她的宗門之人全部下山游歷，雲游四海，四海為家。只是定下三年同聚一次的約定。

她談到這個的時候似乎并不在意，她若不是遇到我，估計也不會返回神醫谷……

“他們？有的對醫術癡迷，有的對針法癡迷，有的喜歡草藥，有的致力于以毒攻毒的法子，偏生也沒甚麽天賦，除了游歷還能幹嘛？神醫谷什麽也沒有，唯有江湖歷練方能成長。”景瑟一邊說着，舀了一勺湯藥，吹了吹，“張嘴。”

我無奈的咽下，這不是第一次喂藥了，所以我也知道反抗是沒有用的……這家夥看起來很好說話，對于一些事情卻非常固執。苦澀令我皺了皺眉，不過再苦的都吃過，而且吃了這麽多年，這也不算什麽了。

“那你是有天賦的麽？”我好奇道。

“江湖上雖有神醫谷，但神醫只有我師傅。而我，被稱為小神醫。”她淺笑道，将最後一勺湯藥喂下，放好了碗。

“那你是最厲害的？那你癡迷于什麽呀？”

她只是笑，站在榻邊看着我，我以為她并不想說，有些尴尬地想側過頭去，她卻突然俯下身子，我甚至感覺得到她呼吸所帶的淺淺熱氣，像羽毛一樣撩撥着我。

很……難為情。

她突然擡了手，我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小鹿亂撞。

緊張得幾乎忘記呼吸，直到冰涼的指尖觸到唇角。

“也不知道擦擦嘴~”她聲音溫柔，宛如六月春風，就那麽拂過我心田……

我說不出話來，我想我的臉肯定紅得厲害，她眼裏總是帶着淡淡的笑意，柔柔的。醫者……

她直起身子，仿佛什麽也沒做過。

所以，她這是在戲弄我麽？

我還來得及生氣，就聽見她聲音悠悠，“我呀，癡迷于……美人呢。”

我一怔，愈發疑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怎麽稱得上癡迷？”

“呵，因為，我與旁人不同。”她語氣略帶了一絲輕佻，“我喜歡小姑娘。”

“呃……我也……喜歡啊……”

“不是哦，”她頓了頓，卻是再次俯下身子，手指摸上我的臉。

冰涼的觸感從額頭，眉毛，眼睛，鼻子……一一拂過。最後停在唇上。

“你……”

我還未發聲，她的手指竟是滑入嘴中，我驚得差點咬下。

“這種……喜歡啊。”她手指戳了戳我的舌頭，便抽了出來，“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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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我有些躲着她，可實際上并沒有什麽用。

這裏是神醫谷，神醫谷除了我就她一個人，而且我的一切都是她在照顧……

嗯，睡覺都是一塊兒。

根本躲不了。

景瑟，是個很固執的人。

就比如說同榻而眠這件事，自從她隐晦地表明她有磨鏡之好的時候，我便含蓄地表示和她一塊兒睡覺不太方便。

她聽後點頭應道，“似乎有些道理。”

我有些驚喜，居然這麽容易？

結果，她下一秒卻解起了外衣，然後掀開被子躺了進來。一擡手，桌上紅燭被滅掉。

“你——”

“可我不是講道理的人。”她側過身面對我，輕聲道，下一秒，便揚手把我按進她懷裏……

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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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景瑟也是個很有情調的人。

待我身子漸好後，她時常帶我去屋頂看星星。

神醫谷是個深山之谷，深邃的墨藍天空繁星耀眼，是美極了的。

她會讓我枕在她腿間，我仰頭望着繁星萬點，她手邊清酒一壺自斟自飲。

景瑟酒量極好，我是未曾見她醉過的。

我時常不知何時就睡過去了，不過第二天醒來總是在房內，她霸道的锢我在她懷裏。

到了夏日，她便領着我跑到不知名的深林，穿過不知道多少樹木，來到一處小湖。

她會讓我原地待着，然後她會去抓野雞或是野兔，采摘許多我叫不出名字的酸甜野果。

她燒烤的技術也是一流，景瑟……她在各個方面似乎都很有天賦。

然後，我們便一直待到晚上，她讓我睡會兒，等到我睜眼時，眼前出現了一大片綠色的小精靈。

螢火蟲……

“有人說，人死時若是有放不下的人，魂魄便會留下一縷化為螢火，徘徊在心愛之人身旁。”她淺笑，“喜歡麽？”

“這裏……很美。”的确很美，月下湖光微瀾，螢火輕舞，仿若仙境。

她白衣蹁跹，立在這兒，是在景色之外的，卻又渾然與美景融為一體。

我是誤入仙境，而她呢？

怕是不染纖塵的仙子吧。

那夜是在她懷裏睡下的，偎依着她，感受到她的體溫，才知身旁之人并不是什麽仙子。

景瑟……

她待我極好。

再有一次，是中秋佳節，她買了月餅與清酒，領着我又上了房頂。

我啃着月餅看着圓月，想起爹爹或許也在賞月，便止不住酸了鼻子。

“小姑娘，哭什麽？”淚眼朦胧中看着她，她極其溫柔的給我擦了淚，随即搖了搖那壇酒，“喝點兒？”

我不知抽了什麽風，或許想一醉解千愁，也許是別的。竟是奪過酒，仰頭一口悶了大半。

“嗝~”

“你這……傻姑娘。”她語氣裏似乎帶着無奈，拿走我手中酒壇，捏了捏我的臉，我有些不爽的側頭，沒讓她捏下去。

“我才不傻……我就是，想爹爹了……”

她低笑，“有什麽可想的。”

“就是想……嗚嗚……”

“好，想，別哭。”她的手巾帶着她專有的中藥清香，悠悠的鑽進鼻腔，調皮的在心裏打轉兒。

“嗚嗚嗚……”

我記得那時我哭得厲害，她怎麽勸都沒用。最後她也沒再勸，不過在我閉上眼睛，意識消失之前，依稀記得她似乎把我抱進懷裏。

“眼睛哭瞎了怎麽辦呢？傻姑娘……”

随即，便覺得眼上被柔軟的東西輕輕觸了一下……

柔軟帶着濕意溫熱的東西，掃過我眼角，抹去了淚……

景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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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我身子一天天好轉，就算冬日裏随着景瑟四處游玩也不會感到任何不适。

正常人的生活，我一直向往的生活。

我漸漸習慣了景瑟的存在，甚至依賴她。

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第二年夏日，她帶我去了個我沒聽過的小鎮，在一處小湖裏劃船，劃入別人家的蓮藕地時，這厮毫不客氣地摘了幾個蓮蓬，吃了起來。

我看着附近也有泛舟的人，不免心虛。“你、你幹嘛啊……”

“很甜。”她說着，剝了一顆白潤可愛的蓮子，捏在那蔥白的指腹間，“吃麽？”

“不、不吃……”

“呵，小姑娘。”她總喜歡用這般柔媚得叫人酥了骨頭的聲音喚我——小姑娘。

偏生她也未比我大上許多。

“你說，喜歡是什麽？”

她突如其來的問題叫我不知如何回答，并且，我也沒揣摩到她的意思。

“我啊，若你問我何為喜歡，我也說不明道不清。”

景瑟的話沒頭沒腦的，我卻莫名心跳加速。

“不過，若是喜歡一個人呢，大概就像……小姑娘在我心湖劃着槳，波紋蕩漾，輕輕一下，便泛起漣漪陣陣。小姑娘吳侬軟語地，唱着小曲兒，就那麽一直回蕩，叫人忘不掉的，怎麽都忘不掉。”景瑟說着，淺笑着指了指心口。

“景瑟？……”

“清芷，你喜歡星星嗎？我可以帶你去看繁星萬點，若你喜歡月亮，我便與你賞皎月當空，你若是喜歡那這個螢火蟲，我也可以替你捉來。你想要的，若我能做到，我便全力以赴。”

景瑟眼裏盡是認真，我微微側頭，

“那，若我是想你呢？”

許是我的問題出乎她的意料，景瑟一怔，随即低笑，“這，可不太好辦了。”

“怎、怎麽……”

“你怕是中了我的毒了。”她說的認真，眼裏卻帶着淺笑。

“什麽毒？”

她眼睛清澈幹淨，仿佛裏面只有一個我。“相思毒呀，這毒在下也束手無策，只能時刻陪着你了。”

“你這個……沒臉皮的。”

“小姑娘，這話可不能這麽說，在下也只是擔心你的安危罷了，若你不幸——這麽個美人兒，多可惜呀……哎，別氣、別氣，我揶揄你的呢。”

我氣得不想搭理她，她卻一把攬住我的腰，在耳旁低聲哄着，“小姑娘，別生氣呀。”

氣息噴灑在耳朵處，灼人得很。

“才沒氣你……”我支吾着，覺得耳朵燒得快冒煙了。

“是麽……”她聲音輕柔，擡手撚起我一縷黑發，在指尖繞着，“那，可有心悅我？”

“……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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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景瑟相處三年，在十九歲那年，爹爹派人來到了神醫谷，帶我回家？

回家……我這才驚覺，神醫谷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裏……并沒有景瑟。

離開那日，景瑟沒有出來送我，我想她也許獨自作為房頂，默默看着我坐上馬車，離開這神醫谷。

盡管很思念爹爹，可……這時候，我不舍了。

不想離開這裏，不想離開她。

我回到府裏，與離時沒有甚麽區別，爹爹看着我似乎很激動，熱淚盈眶。

我酸了酸鼻子，撲在他懷中哭泣。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啊……”爹爹應該是有許多話要對我說，最後卻只是重複着這一句話。

我是什麽樣的心情？一方面，久別重逢的欣喜，這是生我養我的地方，眼前是對我極好的爹爹。而另一方面呢，說不出，說不出的難過。

為什麽難過呢？寧依……

我問自己。

不知道。

我把腦袋埋在爹爹懷中，放聲哭泣。

我去見了後娘，她對我回來沒有什麽表示，弟弟在學堂讀書，我也沒見到。

其實，在這府上，也只有爹爹待我最好了吧……

爹爹安慰我一番，帶我用了午飯，他便忙去了。

我呢，也沒有什麽約束的。随意在府裏逛逛。

其實，長這麽大，我好像也是第一次……認真的看看這裏啊。

這花園中花兒開得正豔，卻沒有山野中野花開得動魄驚心。

就像，這府中沒有景瑟一樣……

我捂住左胸，覺得悶悶地鈍痛，不知為何就難受起來。

為……什麽啊……

景瑟……

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