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天色漸暗,沉沉入夜幕。
夜風刮了起來,将深夜的寒意撒向大地。
天空陰沉沉的,厚重的雲層将那一輪彎月遮蔽得嚴嚴實實,大地被黑暗籠罩着不見一絲亮光。
子時,陰陽交會之時。
偌大一個石窟之中亮堂堂的,燭光從石壁上照下來,落在那深深的地下湖泊中,清亮見底的地下湖波光粼粼,反射着那昏黃的光。
石窟角落裏,燭光蔓延過去即将消失卻又未曾消失的那一處,一株藍紫色的花朵展開細長的花朵,一點金黃的花蕊從其中探出。
安岩坐在石臺上,下意識看了一眼那一株半邊隐藏在黑暗之中隐約看不太清楚的藍紫色花朵。
“那是什麽?”
他問。
“黃泉花。”
睚眦回答。
安岩點了點頭,伸手接過遞過來的水杯,還有一顆安眠藥。
他仰頭,将那顆藥咽了下去,然後側頭看向睚眦。
白發男子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溫聲對他說話。
“不用害怕,放松,接下來無論感受到什麽,都不要抵抗。”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安岩,說,“你只要相信我,一起都交給我就好,若是你抗拒力太強,我擔心會傷到你。”
已取下眼鏡的青年側頭看他,清澈的漆黑瞳孔,像是被溪水洗滌一般的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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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落進那眼底,讓那看着他的目光仿佛柔和在一剎那。
青年看着睚眦,目光中透出幾分眷念,幾分依賴。
“嗯。”
他對睚眦微笑,微彎的眼盈盈含笑。
那熟悉的溫軟而又依賴的目光讓睚眦有了一瞬間的晃神。
那就像是回到百年之前,那個人笑眼盈盈地看向自己的一刻。
……
強行灌輸記憶很可能造成一個人精神失控,甚至是因為那些記憶分裂出一個以為自己是那個人的虛假人格。
這個郁壘的精神恐怕也已經是極限了,從而逐漸将自己錯認為是柳哲辰了。
所以,這幾日來,安岩偶爾恍惚的時候會露出和柳哲辰極為相似的神态,甚至在對着他的時候,還會做出柳哲辰才會去做的行為來。
就如同此刻看向他的目光中那萬般柔軟的盈盈眼神。
看着那個安靜地倒在自己懷中沉沉睡去的青年,睚眦眼底露出一絲複雜,而後那一絲複雜立刻就被冷漠替代。
也好。
只要安岩深信自己就是柳哲辰,就不會對他有抵觸和排斥了。
而他也可以順利得到這位現任郁壘的生靈。
睚眦将懷中沉睡的青年放在石窟中央臨着地下湖泊的石臺上。
在青年躺在石臺的一瞬間,那雕刻在石臺上的符咒刻印陡然亮了起來。
那赤紅的亮光陡然沿着密密麻麻而又複雜的石刻花紋迅速向外蔓延擴展而去,只是一瞬,就染紅了整個石窟的地面。
地上鋪開了大片大片的火光,無數繁複的石刻線條發着紅光,顯露出一道蜿蜒着神秘紋路的圓陣。
那圓陣散發出的光,将石臺上的安岩籠罩在其中。
白發男子站在石臺邊,他伸出右手,指尖輕輕地點在沉睡的青年的眉心。
一波波紅色的光在石刻符文的線條中流動着,一波波湧入石臺上安岩的身體。
一點紅光從安岩額頭湧出來,纏繞在睚眦的指尖之上。
然後,那一點微弱的紅光越來越亮,越來越大。
驀然的,睚眦指尖猛地一擡,像是有什麽東西泛着紅色的微光被他硬生生從安岩的眉心扯了出來。
石臺上青年的皮膚陡然蒼白了下去,像是在一瞬間失去了血色,沒了生氣。
他的臉色此刻是死人一般的慘白。
睚眦站在仍舊散發着微紅光澤的咒陣之中,低着頭。
他的雙手中,捧着一個光球。
那光球是透明的,就像是清澈的水波的痕跡,泛着微紅的熒光。
它輕輕地飄浮在空中,這個人類的靈魂之光,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可思議的美。
可那卻又是一種極端脆弱而又虛幻的美。
任何人,只要輕輕伸手,就能将這個脆弱的靈魂捏得粉碎。
現任郁壘的生魂已經被他成功取了出來,順利的,沒有一點抵抗的。
那個人對于他取走自己的魂魄毫無防備。
或許是那個人已經真的成了柳哲辰。
是真是假已經毫無意義,失去了生魂,青年就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軀體,再也不會醒來。
睚眦張唇,輕飄飄地懸浮在他雙手之中的泛着紅色微光的光球、亦就是青年的生魂,随着他的動作猛地化作一道流光被他吸入口中。
很快……
白發男子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那是壓抑了許久的、在這一刻完全發自內心的的笑容。
很快就可以了。
他感受着靈魂之中那兩股強大力量一點點地融合,感受着那充沛了他整個靈魂的靈力,沉寂了百年的心髒無法抑制地跳動了起來。
他用所有的力量抑制住這一刻的狂喜。
是的,很快。
等他徹底吞噬現任郁壘的生魂。
等他完全融合體內的神荼郁壘之力——
一擡手,他的手掌在那清澈的地下湖水面上揮過,波光晃動,那湖水中逐漸映出一個人的身影。
在那個石壁之上都覆蓋滿了冰晶的雪白冰窟之中,一名黑發的年輕公子躺在覆蓋滿了冰雪的石棺之中,溫潤眉眼如玉,就像只是在安眠一般。
只是那蒼白的肌膚上不見一絲的血色,冰冷的眉眼中不見一絲活人的生氣。
白發男子微微低着頭,那泛着紅色微光的淺褐色的眼凝視着湖中映出的那人。
這一刻,他的目光是甚于一切的溫軟。
你我将再次相見。
在這兩百年之後。
…………
…………………………
已到了半夜時分,大地被一片黑暗籠罩,涼意滲透過來。
房間裏還亮着燈,照亮了床上那一直在沉睡的黑發男子。
一個體型龐大的胖子将自己擠在一個木椅上,坐在床邊打着瞌睡。
白日的時候,張老頭将一大堆馗道古籍、前輩手記之類的舊書都搬了過來,此刻正在和江小豬翻閱着找找看有沒有什麽解決的辦法。
阿塞爾用自己的血施了血咒,耗了靈力,現在正在客廳的沙發上睡着。
突如其來,铛铛幾聲的鐘聲重重響起。
客廳之中那座巨大的落地鐘在午夜之時陡然響起沉悶的響聲,一下一下像是狠狠地撞擊到人的心底。
神荼躺在床上,本是安安靜靜的,氣息平緩而微弱。而就在鐘聲響起的這一瞬,他猛地皺起眉發出一聲悶哼,臉色陡然變得更加慘白了起來。
空氣中突兀地有一陣無形的破碎聲響起,震得旁邊打瞌睡的胖子猛地跳起來。
他一睜眼,正好就看見那畫在神荼胸口一直一下一下閃動着微光的六芒星瞬間碎裂,吓得他張嘴就嚷了起來。
“神荼!”
幾乎是在六芒星碎裂的同一瞬間,在沙發上睡着的阿塞爾也猛地睜眼,一起身就噴出一口血來。
他咬牙随意擦了擦嘴角的血,站起身,步伐有些搖晃卻是飛快地走進房間裏,一眼看到那碎裂開的六芒星殘留在空氣中的熒光和靈力痕跡,他的瞳孔就猛地縮了一縮。
“怎麽會?我下的咒——”
“看來是那邊有變故了。”
聽見動靜匆匆趕過來的張天師查看着神荼的狀況,憂心忡忡。
“要說變故……恐怕只有和安岩相關,很可能前代神荼已經得手了,靈能大漲破掉了這邊的咒印。”
“啊?那安岩豈不是已經——”
沒工夫搭理身後傻了眼的江小豬,老頭在這邊苦着臉唉聲嘆氣,搖着頭看着床上那緊閉着眼睫毛顫動不止臉色慘白得可怕的神荼。。
“何止是安岩出事…………唉,這靈力流失的速度比施加咒印之前還要快上幾分,這樣下去,小師叔撐不過今晚了啊。”
“靠靠靠靠靠!!!那到底該怎麽辦啊啊啊啊——”
房間裏響起了某個胖子近乎抓狂的嚎叫聲。
…………
……………………………………
那是一片被黑暗籠罩着的無邊無際的深淵。
那是一片荒蕪蒼涼的荒漠。
荒漠之中一片死寂,只有那像是刀子般的冷風在漆黑的荒漠上空呼嘯而過,将那說不出的陰冷氣息散落在這片荒涼得沒有一點生機的荒漠之中。
在那無邊無際的漆黑荒漠之中,有一塊巨大的灰白色巨石拔地而起。
它是如此的巨大,仿佛貫穿了整個漆黑的天地。
那灰白色的巨石上,猶如鮮血那般血紅的紋路描繪成一只兇狠的怪獸。
怪獸豹身龍首,龍生九子之一,名為睚眦,
它傲然立于那巨大的灰白岩石之上,兇神惡煞,面目猙獰,躍躍欲試,仿佛随時會從巨石上躍出來一般。
在灰白色巨石的下部,那詭異的黑紅色的光形成的無數鎖鏈纏繞在巨石的下部。
那繁複的黑紅色鎖鏈橫七豎八地纏繞其上,将一個人牢牢地鎖在巨石上。
在巨石根部,泛着微紅光澤的黑紅色鎖鏈蔓延出去,離開灰白色巨石落在荒漠沙地上時就陡然變成了沉沉的漆黑色。變得漆黑的粗大鎖鏈在沙地上延伸出去,纏繞在那插在一個小小的咒陣石堆中的黑色刀刃上。
那把黑色刀刃閃動着微弱的幽藍色光澤,插在石堆之中,被無數漆黑的鎖鏈纏繞着,暮色沉沉,再不見絲毫當初的淩厲之勢。
被泛着光的黑紅色鎖鏈鎖在灰白色巨石上的年輕人微微垂着頭。
柔軟的夜黑色發絲散落下來,落在那細長的丹鳳眼眼角,給那張宛如精靈般俊美的白皙臉頰上落下淡淡的陰影。
那眼微垂着,細長的睫毛像是羽毛般,安安靜靜地垂着。
一抹像是凍結于冰山之中的冰藍色從那細密的睫毛裏透出來。
冰藍的眸,卻是空空蕩蕩的,茫茫然的,眼底什麽都沒有。
年輕人微睜的眼仿佛一雙漠然而無機質的深藍色玻璃珠,雖然微微睜着,卻只是純粹地倒映着腳下那一片荒蕪的沙漠,除此之外什麽都看不到。
魂主命,魄司感。
魄不存在自我的意識。
黑發的年輕人被無數粗大的鎖鏈鎖在身後那個龐大得仿佛貫穿天地的灰白色岩石之上,兩只手被鎖鏈高高吊起在兩側,緊緊地貼在灰白色巨石上。
他的身體閃動着微弱的幽藍色光澤,一波一波,皆是湧到了雙手上。
湧到雙手上的幽藍色微光盡數被鎖住他手腕的鎖鏈吸走,然後,那藍色微光順着鎖鏈蜿蜒而上,傳遞到灰白色巨石上方那個血紅色紋路描繪出的怪獸睚眦的圖案之中。
每一波幽藍微光湧進去,那睚眦怒睜的血紅色的眼就越發紅亮一分。
魄沒有任何感情。
神荼安安靜靜地被鎖在那裏,任由纏繞着他的鎖鏈一點點吸走他體內的靈力。
他的身體在一點一點地變得透明。
柔軟的黑發散落在他那已經徹底被陰影籠罩的暗淡無光得仿佛沉澱成藍黑色調的瞳孔之前,那雙眼中什麽都沒有,只是空蕩蕩地看着身前的虛無。
黑藍色的瞳孔沒有聚焦,透着幾分茫然,像一個懵懂的孩子。
如畫似雪般俊美的臉,卻沒有任何生氣,就像是他的眼,毫無感情,什麽都沒有。
他木然地站着,像是一個已天長地久被鎖在石上的木偶雕塑,只剩下一身的死寂。
……
突如其來,轟的一聲。
像是有什麽陡然炸開的巨響,在這片死寂的荒漠之上異常的清晰。
那碎石堆砌而成的咒陣陡然間被炸得粉碎。
插在碎石咒陣中間的黑色刀刃被炸飛出去,在空中打了個旋兒,落下來的時候卻是被一只忽然間憑空伸出的手一把抓住。
哪怕沒有自我意識,魄也能對身邊的動靜做出本能地反應。
被束縛在蒼白巨石上的神荼緩緩地、有些遲鈍地擡頭。
羽毛似的睫毛微微擡起,一道熾熱的火光落入那雙茫然的冰藍色瞳孔中。
那是一道驀然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燃起的,像是火焰一般熾熱的赤紅色光芒。
那就像是有一簇鮮紅的火焰在黑暗中燃燒着,綻放出明亮的火光。
有人從光中走來。
那人從火焰之中走來。
在那仿佛火焰燃燒出的赤紅光芒之中,一手握着黑色驚蟄的黑發青年對他笑。
清俊眉眼,帶着幾分狡黠的漆黑瞳孔,那眼彎成月牙的弧度。
那人對他笑,明亮的笑臉倒映在那雙冰藍色的瞳孔中,浸透了那一片冰藍的痕跡,像是融化在其中一般無限地擴散開來。
那眼底,黑暗褪去,光華染亮。
漆黑而死寂的深淵,死氣沉沉的荒蕪沙漠,纏繞的冰冷鎖鏈……一切都仿佛消失在那雙茫然的冰藍色眼眸之中。
而唯一融化其中的,是那人的笑容,帶來了這世上一切的光芒和美好。
“哈,找到你了,神荼。”
…………
将靈氣充沛之人一魄鎖于命魂之中,以為替身。
則所承攻擊,皆可轉于其人。
若鎖魄之人身死,此魄即碎。
若要解救其魄,唯有以生魂之身進入此人命魂。
——TBC——
作者有話要說: 安岩一直都是安岩。
是那個為了追上神荼幫助神荼可以一根筋不顧一切的安岩。
是那個值得神荼交托所有感情的安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