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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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客廳裏那巨大的落地鐘铛铛地響起來的時候,盤膝坐在自己房間裏的黑發男子慢慢地睜開了眼。
他放在膝上掐出手訣的手上閃動的幽藍色光澤随着他的睜眼,一點點消散在空氣中。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将在丹田中運轉了一下午的能量放緩,神荼此刻的瞳孔越發呈現出一種純粹的沁藍,亮得驚人,那讓他的虹膜隐隐都滲出一圈幽藍的弧光,仿佛異瞳一般,泛出淺淺的光暈。
這一次死而複生雖是驚險萬分,卻是因禍得福,一年以來遲遲不得寸進的神荼之力破而後立,竟是陡然晉升到了更高的境界。
他瞳孔那微微泛着幽藍光澤的虹膜就是最好的證明——這是因為力量陡然晉升而能量微微外洩的現象,只有等他能控制好自己陡然晉升的力量之後,才能将這種異瞳的現象收斂起來。
正是因為此,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忙着消化這些因為境界陡然晉升而暴漲的能量。
情況比想象中的還要順利,雖然才一周多,他已經能收斂起瞳孔的異光,只有在修煉馗道的時候才會外洩。
此刻,随着他起身,他瞳孔裏那掠過的幽藍熒光也淡了下去。
神荼走到客廳,側頭看了看座鐘,只見那最粗的指針正正指向七點。
他思索了一下,轉身正欲向廚房的方向走去,可剛走了一步,咔噠一聲,房間的大門被推開,青年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
推開大門的青年手中提着一個塑料袋,走進門之後,他就半蹲下來,低頭解開運動鞋上的鞋帶。
神荼看着那個半蹲在門口的青年,柔軟的黑發散落在安岩線條柔和的頰邊,微紅的夕陽從旁邊的落地窗照進來,落在安岩的側頰上,讓那帶着一點淺淺的小麥色澤的皮膚泛着光澤。
那光像是也反射到了低頭看着安岩神荼的眼底,讓那雙冰藍的眼也泛出了一點柔軟的痕跡。
“抱歉,回來晚了。”
解開鞋帶的安岩起身,提着那個塑料袋穿上拖鞋走進客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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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腳踩在木質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輕微的響聲。
神荼看了他一眼,安岩卻是低着頭沒去看神荼,徑直往客廳裏走。
“我餓了。”
他說。
神荼沒吭聲,轉身繼續向着剛才的目的地廚房走去。
常日裏他們吃晚餐的時間常常是在六點左右,今日他沉浸在修煉之中一時忘記了時間,而這個二貨為了給他和阿塞爾留出相處的時間,也是在外面逛到現在才回來,自然會覺得餓了。
“你餓嗎,神荼?”
那人在身後問他。
“很快,你等等。”
他回答,仍舊是常日裏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語氣。
“不用了。”
安岩再一次叫住他。
他說,“我在外面買了東西,神荼。”
神荼的腳步頓了一頓,轉過身,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那手上,是一個散發着香甜氣息的面包。
“給你。”
安岩一把将面包塞進他手裏,說,“你別弄了,我們晚上吃這個就行了。”
他說,鏡片後黑亮的眼看着他,再次從塑料袋裏掏出一個一模一樣的面包,對神荼晃了晃。
“剛買的,剛出爐,可香了,就是上次我們出任務我買的那個面包。”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神荼,舉着手中的面包。
“我記得你一向不喜歡吃甜的,上次都吃了,味道很好對不對?”
安岩對神荼笑了一笑,然後撕開了包裹着面包的塑封袋,于是那夾雜着果醬甜膩氣息的面包香氣越發濃郁了起來。
他站在那裏,雙手拿着面包,低頭就要咬下去。
可是他剛剛張口,還沒來得及咬,就猛地松開一只抓着面包的手,一擡,一下擋住了那伸過來的手。
安岩擡頭,一手攔住了神荼突然伸來的手。
他看着神荼,漆黑的瞳映着那只骨節分明手指修長漂亮的手,他再度對神荼笑了一笑,夕陽映着他的側頰,讓他的肌膚微微發紅。
他一笑,那原本線條柔和的臉越發是說不出的溫軟。
“我買了兩個,一人一個,你的那個已經給你了,你不能再搶我的了,對不對?”
“……這種東西,吃完飯再吃。”
神荼盯着他,沉聲說。
那被安岩擋住的手驀然換了個方向,再度閃電般向安岩左手上的面包抓去。
可是就在那只手即将觸及面包的前一秒,它再度被安岩的手擋出。
一頭柔軟的黑發此刻略顯出淩亂地貼在鬓角的青年站在那裏,側頭看着神荼,鏡片之後的瞳泛着黑亮的光澤。
他的手緊緊地抓着神荼眼看就要碰觸到自己左手上面包的手,手指用力到了極點,幾乎将神荼那白皙的手腕勒出痕跡。
安岩看着神荼,一眨不眨的。
他看着他,固執的,倔強的。
夕陽映得青年那張固執倔強的側頰微微泛紅。
安岩就這樣定定地看着神荼,張口,一口咬下手中那散發這誘人香氣的面包。
一口下去。
他臉上立刻就露出了惡心、痛苦的表情。
如果不是他死死地咬住牙,恐怕立刻就會将那一口面包吐出來。
可是他扭曲了臉,咬死了牙,眼仍舊是定定地看着神荼,卻是硬是狠狠地将那一口面包吞咽了下去。
然後,他又咬下了第二口。
第二口比第一口的反應更加距離,青年的眼角都抽搐了起來,他猛地放開神荼的手,一把抓起放在茶幾上的水杯,一口氣将那杯水灌下去,硬是用這杯水将那第二口面包再度咽下了肚子裏。
一杯水下去,安岩微微喘了幾口氣。
不知道是生理性的還是其他,鏡片後他的眼角無法抑制地開始泛紅。
可是,也僅僅只是在泛紅,沒有其他。
他再度吸了幾口氣,沒有再去看神荼,而是在沙發上坐了下去。
雙手抓着手中那個明明散發着香甜氣息對他來說卻就像是毒藥的夾心面包,他坐在沙發上,低着頭,一口一口地咬下去,一口一口地吞下去。
咬得牙齒都止不住在打顫。
吞到繃緊的肩膀都止不住地在發抖。
每一口咬下去,喉嚨就像刀子在割。
每一次吞下去,胸口都在翻江倒海。
整個身體,全部的細胞都在抗議着,叫嚣着,抵制着那進入他口中的東西。
他吞咽着那令人垂涎的美食,臉色卻是一點點變得蒼白。
明明是本該是作為人類最幸福的時刻,對他而言卻與酷刑無異。
……
無比熟悉的酷刑。
在神荼剛剛死去的那段時間,他每一次吃東西,都遭受着這樣的酷刑。
而那時他竟愚蠢的認為自己是因為太過于悲痛神荼的死而導致……
硬生生地将最後一口刀子吞入腹中,安岩捂住嘴,用盡所有的意志将那已反胃到咽喉的東西再一次擠壓下了食道。
……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将那幾乎已經溢出喉嚨的嘔吐物硬生生壓了回去,他的喉嚨在火辣辣地痛着,像是被刀子劈砍過一般。
這種嘔吐物不斷在咽喉、食管、胃中來回颠覆的痛苦,若不是親身體驗,沒有人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酷刑。
它讓青年那原本在夕陽的映照之下微微泛紅的肌膚此刻已成了沒有血色的慘白。
安岩抿緊唇,攥緊手,直到食管和胃中硫酸般的翻騰感終于緩和了幾分之後,他才擡起頭,向神荼看去。
神荼站在安岩身前,看着安岩。
自從安岩開始咬下第一口面包的時候,他就再也沒有了任何動作。
他像是變成了一座沉默的石雕,安靜地、沉默地看着安岩硬生生地将那個面包一口一口咬下去、吞下去。
夕陽的餘晖落在他臉上,黑色的發的陰影掩蓋住了他眼。
他薄薄的唇像是一條刀削的直線。
他看着安岩。
安岩的唇角還殘留着一點擠出的鮮紅色的果醬。
記憶中他曾經在同樣的地方舔舐過的紅色果醬,是一種甜絲絲的味道。
可是此時此刻,那殘留在青年嘴角的紅色果醬映着夕陽的紅光,竟是如血般觸目驚心的鮮紅。
安岩坐在沙發上,仰着頭,看着像是石雕一般杵在對面的神荼。
他的嘴咧了一咧,像是在笑,可是那蒼白的臉色讓他此刻的笑難看得厲害。
“我吃完了。”
他攤開手,對着神荼,像是在對神荼說,你看。
“沒什麽大不了的。”
青年用那張蒼白而難看的臉咧開嘴笑着說,嘴角殘留的果醬鮮紅似血。
你看,神荼,沒什麽大不了的。
離了你,我還是我。
我還是安岩。
一直如雕塑一般杵在那裏的黑發男子終于動了一動,他的頭微微側開,,絲綢般細膩的黑色發絲從他那張俊美得像是星空下的精靈的頰邊掠過,露出了他的眼。
冰藍色的眼,瞳孔的邊緣微微泛着沁藍的光澤,那虹膜的色調像是冰川之下的地下冰湖。
安岩突然想起他曾經在哪裏看到過的,有人說,世界上最美最純粹的藍色,是即将溺死的人透過冰冷的大海看到的天空的藍色。
那是出于絕境之中的,以生命為祭,以死亡為飾的,一種不可思議的美。
……他想,那或許就是此刻看着他的神荼眼中美得驚人也危險得驚人的藍意。
他突然意興闌珊。
就連剛才故意挑釁的态度也感到無趣。
他低下頭,不再去看神荼,臉上露出幾分疲憊的神色。
“神荼,你把我帶進這個世界,我說過,我不後悔,我很感激你。”
他說,語氣沒了一開始的故意挑釁和針鋒相對,變得平靜了起來。
“我不是個好搭檔,拖累你,麻煩你,你救了我太多次,我很感激你。”
他說,眼角帶着幾分倦意。
“我沒太大的本事,就算拼盡全力,我也只能救得了你兩次。”
“我盡了全力,做了我能夠為你做的一切……你和我……兩清了。”
他說,淡淡的,平靜的。
“若你覺得不夠,覺得我還是欠你的,那我這條命,你随時可以拿走。”
青年站起身,他擡起頭,鏡片後的眼毫不躲避地再一次與神荼對視。
就算帶着幾分倦意,他那漆黑的瞳孔仍舊是一片清澈,還有隐藏在柔軟之下的倔強。
“抱歉,神荼。”
他說,神色疲倦,用的是從未有過的平靜神态和語氣。
他看着神荼的目光也是從未有過有的堅決。
“再多的,我也給不了了。”
他這麽說完,不再開口,徑自走過神荼身邊,走進了自己房裏。
在和神荼擦肩而過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側頭看他的男人的目光太過于灼人,刺得他脖子都微微痛了一下。
哐當一聲,他将櫃子底下那個巨大的行李箱拖了出來,然後一件一件将衣櫃裏自己的衣服塞了進去。
他的東西不多,再加上此刻滿身的疲倦和無力,很多無所謂的東西他也懶得收拾,所以很快就将屬于他的東西塞進了那個大大的行李箱裏。
一年前,他拖着這個行李箱走進了這間屋子,現在,他也只打算拖着這個箱子離開這裏。
收拾好東西,他起身,低着頭也不想再去看神荼,就這麽拖着箱子向門口走去。
自他擦身而過走進房間裏之後,神荼仍舊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背對着安岩的房間,所以從門口看過去,只能看到他一個人站在那裏的背影。
他安靜地站着,沒有任何動作。
夕陽從落地窗照進來,将他漆黑的影子長長地拉在地上。
他站在那裏,像是再一次化為了一座雕工精致的石像。
就在行李箱的輪子吭吭響起的時候——
就在安岩的拖鞋踩在木質地板上發出啪啪的輕微響聲的時候——
就在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的青年即将跨出房門的那一瞬間——
一團極其濃烈的幽藍色光澤猛地從那背對着站立的黑發男子陡然擡起的右手上冒起。
就像是一簇藍色的火焰,在那帶着漆黑指套的手上跳躍燃燒。
那就像是一個發動的信號。
在幽藍色火焰燃起的一瞬間,那隐藏在房間裏五個方位的符文陡然一亮。
轟的一聲。
一道由天地靈氣鑄就的屏障拔地而起,一瞬間就蔓延籠罩了整個房間,将房間中的人死死地囚在其中。
那看不見的牆壁上,五種顏色的微光像是水波一般不斷流轉,循環。
剛要跨出去的腳陡然像是撞到了一堵看不見的牆壁,其中蘊含的能量一下子将安岩重重地反彈了回去。
行李箱哐當一下倒在地上,而被那股能量重重反彈出去的安岩摔在了床邊的地上,後背撞到床頭櫃上。
一只手搭在床上,他轉頭一看,頓時心口一緊。
哪怕不需要開眼,他也能感覺到一波又一波強大的靈能在這個房間裏流轉着,将整個房間封閉了起來。
他一閉眼,開了天眼,迅速掃過了整個房間,在黑白線條交錯的房間裏,那堵籠罩了整個房間沒有一點縫隙的仿佛流動的水波的無形牆壁清晰出現在他腦海中,而房間裏五個方位各自有一點泛着極其明亮的亮光。
……
金、木、水、火、土。
那是五行的顏色的亮光。
……他曾經看過這個陣。
那一次,在古堡深處,他曾經親眼看到神荼用這個陣鎖住了貝希摩斯。
只是那個時候的他從來沒想過,會有那麽一天,竟是他被神荼鎖在了這個陣中。
安岩猛地睜開眼,看向門外,他黑亮的瞳孔此刻像是燃燒着熊熊火焰。
亮到極點,怒到了極致。
他燃燒着怒火的眼狠狠地戳向不知什麽時候在他房間裏布下這個陣勢的家夥。
神荼就站在門口,那堵無形之壁的後面。
那個男人就這麽站着,靜靜地看着被囚禁在房間裏的他,面無表情。
冰藍色的眼,像是凍結着萬年不化的寒冰的冷意。
而他分明從那雙仿佛沒有感情的眼中看出了一分狠意。
好。
安岩咬牙。
他盯着神荼的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灼燒。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