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漫畫
鐘小聞給賀泷打通電話就後悔了。
賀隊多忙啊!她居然因為這點事就給賀隊打電話!
還叫的跟天塌了一樣!
鐘小聞覺得自己人沒了。
誰料賀泷只是在電話裏微末的嘆了口氣,低聲道:“我待會兒過來。”
鐘小聞原以為這個“等會兒”會等很久,誰料十分鐘後賀泷就出現在拘留室,手裏拎了個紙袋。
室內一片清淨,床上那位用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遮了個嚴實,要說是死了也沒人會懷疑。鐘小聞手裏抱着個保溫桶,鹌鹑一樣的靠牆站。賀泷朝她走過去,掀開保溫桶的蓋子看了眼菜色,神色一言難盡。
“你自己吃吧。”他低聲說。
“那伽馬——”鐘小聞直比劃。
“我來喂。”賀泷說:“你回去吧。”
鐘小聞點點頭,委委屈屈的走了。
賀泷拖了張椅子到床邊坐下,從紙袋裏取出烤的金黃松脆的黃油吐司,又取出卡仕達醬,慢條斯理的抹在切片吐司的表面。
濃厚的蜜糖和甜奶香在空氣中逸散。
被子下面有了點動靜,被角被掀開,露出一張俊秀卻冷淡的臉。
嚴缙雲淺色的瞳孔像是某種冰冷的無機質,盯着人長久的看會讓人心生害怕,也難怪鐘小聞一言不合就求救。
只有賀泷能從中看出幾分對食物的渴求。
“絕食?你怎麽不餓死自己?”他冷哼一聲,将吐司遞過去。
“是鐘小聞說的絕食,又不是我說的。”嚴缙雲振振有詞的坐起身,張嘴直接叼住。
卡仕達醬沾了些許在他的唇角,粘稠帶着光澤,賀泷的眸光暗了暗,皺眉道:“你不能好好吃東西?”
“什麽叫好好吃?”嚴缙雲含糊的反問。
“用手拿着。”
“手疼。”
“……”
賀泷盯着他身上那木乃伊似的一層層包到脖子的繃帶,吐出一口濁氣,伸手将他懸在半空中的大半截吐司拽下來。
嚴缙雲的嘴解脫了,往床頭一靠開始認真咀嚼,像個貪嘴的小動物,時不時探出嫣紅濕潤的舌尖舔舐唇角的卡仕達醬。
賀泷的目光萦繞在他的唇舌附近,後刻意避開,就這麽舉着片吐司給他咬,一連喂了好幾片,嚴缙雲終于輕微的打了個飽嗝。
“你怎麽那麽喜歡吃甜的?”賀泷縮回手,将食指尖放到嘴邊舔了一下,烤土司本身就刷了蜜糖,再配上一層厚厚的卡仕達醬,着實有被膩到。
“你還喜歡吃蝸牛呢。”嚴缙雲白眼。
“……”
這梗過不去了。
“甜食讓人開心,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嚴缙雲補了半句,沒骨頭似的滑進被子裏。
賀泷道:“你困了?”
“沒有,幹嘛?”嚴缙雲吊起眼角。
“不困就聊聊。”賀泷說。
嚴缙雲的眼角微微一皺。
“我剛開了幾個會,都是關于這次失蹤案的。”
“哦?開出什麽來了?”嚴缙雲心不在焉道。
“我們推測失蹤案會影響某些案件的物證鏈,從而制造冤案假案。”賀泷說:“就像你在白石分局的那次——”
“那不是我做的。”嚴缙雲說。
“我知道,我相信你。”賀泷說:“我想問的是,之前你殺的那二十一個人——”
嚴缙雲琉璃般的瞳孔縮小了一瞬。
“是我做的,你不是都親眼看見了麽?”他的語氣驟然降至冰點,将臉扭了回去:“他們該死。”
賀泷驟然哽住,薄唇抿作一條筆直的線。
“你當你是什麽?上帝?”他強壓着怒火道:“只有法律才有資格判定一個人是不是該死!”
“法律?法律要是對治安那麽有用,你們警察早就餓死了。”嚴缙雲冷笑着翻了個身,背對着賀泷:“就是因為你循規蹈矩,抓我才花了三個月。”
賀泷一口氣沒提上來,拳頭都緊了:“你!”
他盯着青年瘦削蒼白的後頸,那裏傷痕累累,化作利刃紮進他的心房。
什麽叫念至深,恨入骨。
“嚴潇,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呼出一口子炙熱的氣,咬牙道:“但你好好的跟着我查案子,我會盡力為你争取刑罰減免的。”
“那我先謝謝你了。”嚴缙雲嗤嗤的笑着:“等我自由了我一定走的遠遠的,去一個沒有你們這群警察的地方。”
賀泷的瞳孔戰栗收緊,最終還是歸于克制。
“你好好休息吧。”他起身離開。
接下來的幾天,來送飯的都是鐘小聞,賀泷沒再露面。
鐘小聞被叮囑給伽馬帶甜食,但又不能總是面包,于是成天在餐廳找糖醋口味兒的菜。
今天的糖醋排骨和咕咾肉都讓伽馬很受用,趁着伽馬吃飯的功夫,鐘小聞小聲道:“伽馬,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說。”嚴缙雲難得爽快的沒有比比。
“在《魅力大明星》的副本裏,你應該很早就發現那個老爺爺不對勁了吧?”鐘小聞斟酌着詞句:“那你為什麽一開始還幫我們解圍呢?”
嚴缙雲咀嚼的動作緩了緩。
“我腦子壞了。”
“那你肯定跟我一樣,特別不能看老年人受苦。”鐘小聞沒信他,自顧自的揣測:“我以前看到路邊有老年人在乞讨心裏都會很難過。”
“差不多吧。”嚴缙雲潦草的回答。
餐廳給員工配的食量很足,嚴缙雲拍了拍胸口感覺吃不下了,略苦惱的看着餐盒裏最後兩塊咕咾肉。
“沒事,吃不下就別吃了。”鐘小聞說。
“這麽好的食材,好可惜。”嚴缙雲用筷子戳了戳咕咾肉上金黃的脆皮輕聲說。
鐘小聞将垃圾袋清空,再一回頭就看見伽馬将那兩塊咕咾肉硬塞進嘴裏,嚼了嚼又喝了半杯水才咽下去,後他像是被噎着了一般,捂着肚子躺平,明顯可以看出空蕩蕩的病號服前緣被填滿了。
這操作驚呆了鐘小聞。
“你這是幹嘛呀!”她擔心道:“不吃就扔了嘛!撐出病來怎麽辦?”
嚴缙雲露出一副可以瞑目的安詳神态:“你不懂,等你在監獄裏關幾天也會對食物産生敬畏感的。”
鐘小聞:“。”
至此她才發覺,伽馬和傳聞中的、以及她先前所設想的……都不太一樣。
走在回程的途中,鐘小聞回憶起從辛德勒監獄領伽馬出來的那天,猶在昨夕,比起“窮兇極惡”,她好像更多看到的還是伽馬無意間流露出的“心軟”的一面。
就像是一個臭屁而叛逆的年輕兄長,會态度惡劣的教她知識,會叮囑她保護自己,會在關鍵時刻救她的命。雖說有頸環的限制,可她和賀泷卻從來沒有真正采取過措施。
伽馬實在是太奇怪太矛盾的一個人。好像很拽,又好像很卑微。
剛才他硬吃下那兩塊咕咾肉,看着都撐。
那句解釋,輕描淡寫中又仿佛藏着無限的心酸。
夏末的夜晚滲入了秋的涼意。
六道巷的運河是條老河,常年缺乏治理,某些狹窄的河道盡頭水源不流通,水面上漂浮着滿滿的垃圾,發酵後隔老遠的距離都能聞到馊味兒。
茂盛的樹木遮住了月光,河畔一片漆黑,厚厚的垃圾蹭突然被頂開,從水底爬上來一個渾身濕透的人。
那人帶着濃濃的惡臭,面色如鬼,跌跌撞撞的往路邊走,刻意避開了深夜出來晃蕩的行人,直奔一棟破舊的居民樓,
回到家中,他一把抓過桌上的手機,本想看一眼時間,卻發現應用市場跳出了一條推送廣告。
“脫罪app2.0全新改版,想脫罪嗎?快來加入我們的游戲吧[微笑]!”
這指桑罵槐般的老陰陽口氣吓得他直接把手機扔到了地上。
一閉上眼,那溺死的浮腫的人臉就在他跟前打轉,他橫沖直撞的進到浴室,擰開淋浴頭開始沖澡,半小時後他走出浴室,稍微冷靜了些,饑腸辘辘,揣着手機出門。
樓下有一片夜市,街上有些烙餅和做湯面的小飯館,門面簡陋價格低廉,他弓着脊梁找了個面店坐下,要了碗馄饨,等待的時候就再次将手機拿出來看。
他明明記得剛才劃掉了那條應用的推送消息,不知為何屏幕上又出現了。
手指一顫,他鬼使神差的進入了下載界面,心髒狂跳。
距離他十幾米的另一個蓬攤下坐着三個人,兩男一女,兩個男的雖然都只穿了簡單的T恤和開衫,模樣卻各有出挑之處,活像偶像劇裏的男一男二,女孩穿了件粉色的衛衣,看起來年齡不大,明明坐在兩個帥哥對面,臉上卻一點快活的表情也無,只有一種生無可戀。
距上次從怪事連篇的副本裏出來已經過了一個月,這是和平安穩的一個月,伽馬的傷恢複的不錯,成天拘在床上看天花板也無聊,于是鐘小聞征得賀泷的同意後給伽馬帶了些報刊雜志,打發時間用。
伽馬對鐘小聞精心挑選的《知音》、《文化之旅》毫無興致,反倒從最底下翻出了一本夾帶的小冊子。
鐘小聞再來的時候,就看見伽馬頹廢的靠在床頭,眼下兩塊熬夜熬出來的烏青,手裏捧着本畫着電眼美少女的粉色書刊。
“《長耳王子的起司貓》。”小鐘警官木着臉念出了那堪稱爺青回的書名,瞳孔劇震:“你怎麽在看少女漫畫?!”
“這叫少女漫畫?”伽馬興致勃勃的捏着頁腳:“挺好看啊,男女主剛告白就結束了,你有下冊嗎?”
鐘小聞:“……我不是給你買了很多文學書刊。”
“哦,我看不懂,就拿去墊床腳了。”伽馬說。
鐘小聞:“……”
萬萬沒想到,伽馬會對少女漫畫上瘾,看的茶不思飯不想,日夜颠倒。以至于地質局給他們發來能量波動的預警通知時,伽馬正在補覺。
賀泷不知前情,把睡得正香的伽馬從床上提溜下來,某人連打了五個呵欠,人沒清醒起床氣先犯了。
一般人犯起床氣頂多發發脾氣,伽馬倒好,直接跟賀警官動上手了。
鐘小聞趕到的時候場面已經控制住了,伽馬捂着脖子倒在床上抽抽,賀泷倒是站着,但嘴角有血,無名指上的指環信號燈一閃一閃的。
那慘烈的場景以及賀隊那氣得發青的臉色,鐘小聞現在想起來還後怕。
“那個,你倆要不吃點先?這鴨血粉絲都面了。”她顫巍巍的打圓場。
兩尊佛面向各朝一邊。
鐘小聞覺得自己像極了面對父母吵架的可憐小孩,一邊擔心被戰火波及,一邊又擔心他倆真的談崩了跑來問自己跟誰,簡直是送命題!
賀泷還算理智,拿起筷子用力在桌上搗了一下,冷冷道:“嚴潇,你就是個養不熟的野貓。”
鐘小聞幹笑道:“賀隊你別這樣,伽馬他肯定沒有惡意啊——”
“我有!”嚴缙雲冷笑:“姓賀的你以後睡覺最好都別閉眼,否則挨得就不止是拳頭了!”
“你是不是又欠電了?”賀泷怒道:“不就撕了你一本漫畫書嗎?”
鐘小聞正滿頭大汗不知道怎麽勸,腦門上忽然冒出一個問號:“漫畫書?”
“什麽叫‘就撕了你一本漫畫書’?”嚴缙雲咬着後半截重音氣笑了:“鐘小聞你說,突然有人不分青紅皂白把你家戶口本撕了,你揍不揍他?”
鐘小聞:“這個……”
她還沒鬧明白甲之漫畫書怎麽就變成了乙之戶口本,賀泷往後一靠,擡手捏鼻梁骨。
“我賠你一本行不?”他沉聲說。
“一本不行,我要一套。”嚴缙雲翻目。
“……”看嘴型,賀泷應該是罵了句髒話,後咬牙道:“一套就一套。”
正好新蒸的面食出爐,賀泷看了眼時間,問老板要了二兩風糖糕和一籠屜的小籠包子。
“還有一刻鐘,抓緊時間吃點。”他将風糖糕推到嚴缙雲跟前,板着臉說。
嚴缙雲抓了一塊塞進嘴裏,眼珠子頻繁的轉動。
“怎麽了?”賀泷問。
嚴缙雲沒說話,只吸着鼻子回頭,坐在他後方幾米開外處有個男人,正抱着海碗喝湯。
“你是又聞到什麽味道了嗎?”鐘小聞緊張道:“血腥氣?”
“不是。”嚴缙雲說:“臭,濕漉漉的臭。”
他這個形容很抽象,鐘小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賀泷卻已經盯上了那個男人。
“剛洗完澡,頭發還沒幹。”賀泷說。
“他一直在看手機。”嚴缙雲皺眉,意味深長:“手機上到底有什麽好看的?”
賀泷剛想說話,嚴缙雲已經一撐桌緣站起身,他長腿邁過木凳,大刀闊斧的走向那個男人。
“啪”
他當着對方的面一把順走了桌面上的手機,眸光一掃看到了一個黑紅色的方塊LOGO。
脫罪APP。
對方非但沒有上來争搶,反而受了驚一般第一時間捂着臉掉頭就跑,“嘩啦啦”掀翻了一排塑料凳。
“你跑什麽!”嚴缙雲厲聲斷喝,他正要追上卻聽到手裏的山寨機響亮的提示。
“燈燈等凳創世通道構建完成,祝您一路順風。”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一本漫畫書打老攻的男人——嚴缙雲。
因為一本漫畫書電媳婦兒的男人——賀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