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無賴
三哥是曼莉的客人,是她一個人的客人。
只要他來,必點曼莉。
這事兒“金玫瑰”上上下下都知道,但沒人拿這事兒開玩笑,頂多背後嘀咕幾句。
王桂容就曾聽到過兩個陪酒的姑娘躲在更衣室裏議論,說什麽“曼莉真有膽,要錢不要命,這樣的人也敢招惹”之類的話。
王桂容旁敲側擊的提醒過曼莉,不過曼莉并不當回事兒,反而安慰她說:“三哥就是個做小買賣的,開着那麽兩家小店混口飯吃,怕啥?”
王桂容也不知道怕啥,但她對這人就是有一種本能的畏懼。
鎮上的人都知道三哥開着兩家臺球廳,平時出來進去的都是流裏流氣的半大小夥子。那樣的地方,平常人走路的時候都要繞着走的。
三哥捧曼莉的場,曼莉在“金玫瑰”的日子就好過了很多,至少不用再賠着笑臉應酬那些到處挑事兒占便宜的流氓混子。
街面上混的人都知道“金玫瑰”是有後臺的,不至于跑到這裏來公然挑釁,但偶爾成幫結夥地跑來混吃混喝,占占小姐的便宜,“金玫瑰”的管事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曼莉長得漂亮,沒少被人騷擾。王桂容有時候想想,或許她就是為了躲避這些麻煩才會那麽巴結三哥吧。
彌薇阖上相冊,擡手按滅了床頭燈。
樓下的路燈還亮着,有人的地方就沒有純然的黑夜。
彌薇躺在枕頭上,耳畔是是夏天特有的聲音:遠處夜市隐隐的喧嘩、蟲鳴和酒店空調機發出的低柔的嗡嗡聲。偶爾窗外的人行道上有人經過,含糊的聲音微帶醉意,卻語調微揚,讓人聽得出這人心裏的惬意。
彌薇直到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輕松的感覺了,自從魏冬陽出事,她身上就好像壓着什麽無形的重物,看不見摸不到,卻讓人透不過氣。
彌薇閉上眼,腦海裏浮現出魏昭儀那張酷似魏冬陽的面孔。耳畔也仿佛錄音帶倒帶重放一般響起了王桂容略顯疲憊的聲音。
“曼莉跟了三哥将近一年的時間,也沒跟姐妹們打個招呼,很突然的就不來了。管事兒的大姐說她踩着三哥攀上了他的老大,去過好日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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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我在‘金玫瑰’的酒吧又見過三哥幾次,都是在悶頭喝酒。那大概過了有大半年的時間吧,三哥也不見了。他在嚴打中落網,我聽人說他組織參與黑\社\會活動,打架鬥毆、敲詐勒索之類的,被判了無期。”
“他那個老大好像是逃了……對了,他們那一夥人自稱瓦幫,好些人呢,明面上開店做生意,暗地裏賭錢賣\毒\品,還幹過給人要債的活兒,都說他們手上沾着人命呢。”
彌薇在黑暗中閉上眼睛,心裏有種莫名的疲倦感。
她在見王桂容之前,對魏昭儀可能會有什麽樣的過往已經有了預感,畢竟從理智的角度來分析,像魏三花這樣背景的女孩子要想出頭并不容易。但“瓦幫”這樣的存在,還是遠遠超出了她的認知。
魏昭儀知道三哥是黑\社\會嗎?應該是知道的吧,畢竟有小混混來騷擾她的時候,僅僅是開臺球廳的小老板的身份是不可能壓制住這種欺淩的。或者說,正因為她知道,所以才會依附于他,以保全自己的安全。
這樣來看,她也一定知道她最後攀上的老大是黑\社\會。那麽問題來了,當黑\社\會組織遭受法律重創的時候,她又會怎樣呢?
還有……魏冬陽的爸爸到底是誰?
事情發展到這樣一個所料未及的地步,她想要知道的答案王桂容已經給不了她了。
彌薇拿起手機給葉連江打了個電話,既然他能把她忽悠到這個地方來聽故事,想必知道的事情要比王桂容多得多吧。
響鈴時間似乎比以往要長。彌薇有些疑惑,這人接電話從來都很迅速,這是……
電話被接了起來,一個略有些含糊的男聲頗為無奈的問道:“大小姐,你打電話從來都不看時間嗎?”
彌薇把手機拿開,掃了一眼屏幕角落裏的時間,驚覺已經快到兩點了。對她來說是精力最旺盛的時間,但對別人來說可未必如此。
“抱歉,”彌薇忙說:“我以後會注意。”
葉連江嘆了口氣,“我真懷疑你是貓頭鷹投的胎……說吧,又有什麽事?”
“魏昭儀離開‘金玫瑰’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
葉連江沒有出聲。彌薇聽到了模糊傳來的一聲脆響,那是打火機發出的聲音。然後他問她,“還有呢?”
“魏冬陽的父親到底是誰?”彌薇起初懷疑會不會是三哥,但王桂容說魏昭儀只跟了他不到一年的時間,而她随後攀上的那位老大,王桂容并沒有見過,更不知道嚴打之後這位老大去了哪裏,魏昭儀是不是還跟他在一起。
“她一直跟許鷹在一起……就是那位三哥的老大。”葉連江停頓了一下,反問她,“王桂容應該跟你說過‘瓦幫’吧?那是二十多年前鴨河鎮一帶的最大的黑\社\會組織,控制了超過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娛樂場所,許鷹就是‘瓦幫’的老大。”
彌薇倒吸一口氣。
“他就是魏冬陽的親生父親。”葉連江知道她想問什麽,“而且我還知道,許鷹出事之後,魏昭儀踩了他一腳,徹徹底底絕了他翻身的可能。他名下一大半兒的産業都落進了魏昭儀的腰包,成為她起家的資本,否則真你以為她是超人?赤手空拳就能打下這麽大一片江山?”
彌薇有一種被什麽東西擊中的感覺,輕微的暈眩,失重一般。
“之前看到魏三花的家庭環境,對她很同情吧?”葉連江說着說着笑了起來,“現在呢?知道她踩着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往上爬,一邊爬一邊将他們身上的血肉吸食得幹幹淨淨……還同情嗎?”
彌薇并不意外他會這樣說,在她看來,葉連江一直以來都在做一件事:抹黑魏昭儀。可是在看了王桂容給她的相冊之後,這一分懷疑也開始動搖了。那些所謂的抹黑……真的只是抹黑嗎?
彌薇胸口砰砰直跳,她覺得自己觸摸到了什麽,又有些畏懼,不敢真正去觸碰。
“我知道你一直懷疑我,”葉連江的聲音在深夜裏帶着一種難言的森冷,“我不怕告訴你,,我就是想讓你看看魏昭儀面具之下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知道魏昭儀是什麽樣的人,你才會相信我說的話。”葉連江說:“你才會真正站到我這一邊。”
彌薇陡然生出幾分怒意,“別再說什麽想找一個魏昭儀身邊的人給你提供線索,幫你對付魏家這樣的蠢話。”
果真如此的話,他應該去想辦法收買魏昭儀的秘書。他們彼此都知道,葉連江想要得到的,可比這個多得多——彌薇自嘲的想,她終于學會了不再相信別人随口說的話。
“抱歉。”葉連江并不因謊言揭穿感到有什麽不好意思,反而更加坦然了,“當時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借口了。”
彌薇餘怒未消。
“這樣吧,”葉連江說:“你等我一天,我明天去你那裏。”
“你可以在電話裏說。現在。”
葉連江似乎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但是手機這東西……我不是很信得過。要做點兒手腳實在太容易了。”
彌薇心想你這麽大一個人,我其實也不是很信得過。
“我知道的事情,我都會告訴你。”
“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
彌薇看着慢慢變暗的手機屏幕,不确定的想,這一次……真能聽到真話嗎?
葉連江來得比彌薇預料的還要快。
上午九點鐘,彌薇站在酒店門口把今天要去參觀一個私人博物館的師生們送上大客車,一轉頭就看見一輛出租車停在了臺階下,一個穿着灰色T恤的男人下了車,十分自來熟的沖着她招了招手,“嗨,是在迎接我嗎?”
彌薇,“……”
不得不承認,這個人雖然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留給她的都是十分惡劣的印象,但接觸的次數多了,會發現……嗯,雖然還是很讨厭,但至少他做的事不再讓她覺得毫無章法,單純為了膈應人。
相反,他的目的性非常強,性子又堅忍。找魏冬陽解決不了的事就接着找彌薇,如果找她也無法達到他期望的效果,她想他會毫不猶豫地繞過她去找別人。總之,他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條件去達成他的目的——如果沒有條件,那他會自己去造。
這種看準目标就咬死不放的秉性說實話還真讓人頭疼,但這頭疼裏多少會有幾分佩服,因為同樣的事,彌薇自認是做不到的。
無賴還是那個無賴,但有了讓人佩服的地方,彌薇還是願意對他客氣一點的。
幾次沖突下來,葉連江對彌薇的性格也摸到幾分深淺,跟她說話,直奔主題會惹她反感,但要是迂回地解釋,她十有八九又會嫌煩。
這矯情的性格。
或者不是性格的原因,這女人單純的只是看他不順眼——讨厭的人無論怎麽做都是讨厭的。就像他小時候陪着家裏老人看戲,惡婆婆嫌棄兒媳做得湯不好,逼着她重新做。而換了小姑子送上這碗湯,老太婆立刻滿口誇贊。
葉連江一邊暗中嘆氣,一邊客氣地邀請她到自己的客房好好談談。
正給葉連江辦理入住手續的前臺小姐手一抖,有些狐疑的看了看面若寒霜的彌薇——這模樣可不大像是來幽會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