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其實, 秦家修建的那段水泥路并不是人人收費,不,正确來說, 人并不收費。
這段路只針對車架、貨物收費,根據不同的規格有不同的收費标準。
比如一騎車, 也即一匹畜生拉的車架,不管是滿載貨物還是拉人, 甚至是空車, 都得給錢, 也不貴,全程只收十文錢。若是兩騎拉車,則收十五文, 三騎二十文, 以此類推。
不拉車,只騎着畜生走, 也得收八文。
而普通行人,則不收費。
這收費牌子一挂,所有人都等着看秦家和謝峥的笑話。
別的不說, 挨着這水泥路邊上就是一條寬敞大道——誰還放着好好的免費路不走,非要花錢去走大路呢?難不成就圖那路幹淨整潔嗎?過個十天半月的,不還是塵土滿地, 當誰稀罕呢。
許是大家都等着觀望, 這水泥路挂牌後, 一整天都無人上去, 連那無需收費的行人也只敢在土路那邊張望。
承建水泥路的秦和也不着急,優哉游哉地與各大商鋪吃飯喝茶。
又過了兩天,大夥看到他騎馬出城,有人便忍不住攔住他,先随口問一句上哪兒去,打算寒暄兩句再進入正題。
卻聽秦和笑眯眯答道:“去章口吃飯呢,約了平安貨行的掌櫃吃午飯。”完了他看看天色便揮手道別,“我得趕緊了,不然得遲到了,回聊啊!”
平安貨行是章口的大貨行,京城的好些鋪子都要找他們家拿貨來着。問話之人對此也略知一二。
但是,這會兒都辰時末了,去章口,再快也要兩三個時辰,如何趕得上過去吃午飯?
問話之人一臉懵,扭頭問旁邊人:“那位爺是不是說錯話了?”
大夥都豎着耳朵呢,自然沒錯聽。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覺得是秦和在吹牛,想給他家水泥路造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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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是撒謊,這種事壓根經不住較真,秦和沒必要撒這種謊。
再者,新落成的水泥路就在眼前……
幾個銅板而已,天子腳下最不缺有錢人。這秦和說得有模有樣的,便有那富貴閑人呼朋引伴,或是騎馬,或是驅車,熱熱鬧鬧地湧出京城,踏上前往章口的水泥路。
城裏人也都翹首以盼,等着這些人第二天或過幾日回來抱怨。
誰知當天傍晚,這些去湊熱鬧的人便紛紛回京,還帶回許多章口的東西,比如章口特有的熏鴨。
不到一天功夫,京城上下都知道,京城章口來回一趟,因為有了水泥路,時間足足減少了一半!!
衆人嘩然。
這一半是什麽概念?
是章口剛宰殺的禽肉,當天便能運到京城售賣;是章口的特色糕點,能帶着餘溫送進京城貴人家……
也無需旁人多說,沒過幾天,那段水泥路便熱絡了起來。
這裏可是京城,章口又是京城貨物的重要來源之一,聚集着來自南方的幾乎所有貨源貨商,比如蘇府的絲綢刺繡、杭府的茶葉等。
如今兩地有了更平穩更迅速的路段,那來去的車馬如何會少?
拉貨的車、貴人走親訪友的車,每天來來去去,絡繹不絕。一車十文,一車十五文……每到傍晚,便有一隊護衛駕車抵達收費站,将幾大麻袋的銅板收走。
甚至連收費站也增設了護衛,從早到晚,直至宵禁。
肉眼可見的銀錢滾落秦家口袋,是個人都眼紅。
大夥看向謝峥、秦和的目光便再次複雜起來。
秦家也突然多了許多來客。
這天,國子監祭酒夫人過來找秦老夫人喝茶聊天。
國子監祭酒夫人夫家姓崔,與秦老夫人是手帕交,多年聯系未斷,她這回過來也不算突兀。
秦老夫人也沒多想,照例與她吃吃喝喝閑聊,順嘴還抱怨了句:“虧得你讓人送帖子說要過來,不然我今兒還得去陪客呢。”
崔老夫人詫異:“你都當奶奶的人了,怎麽還讓你去陪客?”
“最近三殿下不是折騰了那什麽水泥出來,又交給我那小兒子去倒騰,鬧得動靜大了,便有許多人來問。擾得我好些天沒得清靜了。”
崔老夫人若有所思:“都問些什麽?想要插一腳水泥生意?”
“差不多。”畢竟是男人們的事,秦老夫人也沒多說,只是攤手道,“我們自己家都沒整明白呢,你說跑過來問能問出啥情況?”
崔老夫人笑了:“你們自己也沒整明白?”
“那當然,這水泥可是新鮮玩意,都摸着石頭過河呢。”
“我看秦和那小子淡定的很,不像啊。”
秦老夫人沒好氣:“裝的呢,每天回來都得跟他爹他哥商議到半夜呢。”
崔老夫人被逗得不行:“那還裝得挺像的。”
“是的吧。”秦老夫人嘆氣,“所以,這麽多人來問,我們也是難辦。”
崔老夫人笑眯眯:“那我問點別的。”
“嗯?”
崔老夫人壓低聲音:“我是想問問你那外孫,找着人家了沒有?”
秦老夫人愣了愣,繼而詫異:“你怎麽也來問這個問題?”
崔老夫人也愣住:“有別人問了?”
“好幾家來問了。不過我說,我記着你家小孫女還不到五歲 呢,怎麽也跑來湊這個熱鬧?”
崔老夫人無奈:“這不是受人所托嘛。”
這一來,秦老夫人反倒好奇上了:“誰家姑娘啊?這麽大費周章地找到你頭上。”
“是我那不争氣的娘家侄兒,他閨女今年十三了。”
秦老夫人回憶了下她娘家侄兒的情況,登時皺眉:“皇家再怎麽不講究,也不會……”瞪她,“你怎麽應下這樣的活兒?”
“沒應沒應。”崔老夫人連連擺手,“我這不是面子情過不去,厚着臉皮過來說一聲嘛。反正我話傳到了,別的我可不管了。”
秦老夫人笑罵了句:“你這是把鍋扔我頭上呢。”
“反正我那侄兒也找不着你。”崔老夫人笑了笑,完了壓低聲音,“那位殿下果真要開始相看了?不才十四歲嗎?”
秦老夫人不以為意:“都是外頭的人一頭熱。三殿下主意正着呢,他娘又……說不定折騰兩年都定不下來呢。”
崔老夫人自然知道些許內情,忍不住問了句:“難不成還得攔着不給娶親?”
“那倒不至于。我猜,大概會壓一壓女方的家勢吧。”秦老夫人忍不住又嘆氣了,“你說這都什麽事,也不知道信了哪個小人的讒言,竟然覺得兒子克了——”
“噓!”崔老夫人忙噓了聲,低斥道,“這些個話可不能亂說。”
秦老夫人擺擺手:“不說了不說了。”頓了頓,她微笑,“不過我們還真找着幾家挺不錯的。”
“喲,那不錯啊。”崔老夫人非常識趣,絲毫不問有哪些人家,只笑着接道,“那我就等着喝喜酒了?”
“去去去,還早着呢。”
……
謝峥最近忙得腳打後腦勺。
鍛煉、習字、做功課,書鋪的搭建,運營內容和方向的籌劃,紙張的研發,舊年稅收的情況……若不是許多文章都熟讀在心,做起功課得心應手,他怕是連休息時間都得減少。
別的還在折騰,舊年的丁稅、各種與田地相關的雜稅等便先整理了出來——畢竟他不是要查賬,他只是要個總數。
拿了數據,他便找人開始核算。
這幾個月的經營,他已經多了許多人手,要做些什麽也便宜。尤其是算賬。
他現在又要弄書鋪又要倒騰造紙,每天都要花錢,不找幾個管賬的怎麽行。
專業的事專業的人做,謝峥把數據扔給擅算學的人,讓他們按照他給的方向算出個結果,完了揣上結果便去禦書房找承嘉帝。
大衍,甚至大衍之前的朝代,向來都是沿用人丁稅。攤丁入畝,就是換了個計算方向,改收土地稅。
目前實施的人丁稅,對普通老百姓而言負擔極重。若都是青壯年小家庭,再有幾畝地,那生活自然美滋滋。
可哪家沒有老人小孩?若是孩子多又還未長成勞動力,或是老人體弱多病無法勞作的……這丁稅一收,便能脫層皮。
若是按照土地收稅,家裏有老人孩子多的,負擔便能減輕。這攤丁入畝,是真真的為老百姓減輕稅負,甚至能鼓勵老百姓多生孩子。
人多了,什麽事兒幹不好?
承嘉帝自然能看出這些。若是真能推進,仁義愛民的贊頌必定少不了。哪個當皇帝的不想名流千古?
他憂慮的是稅收情況。
謝峥胸有成竹,将全大衍的田地數據擺上來:“這是各州府登記在冊的田地數量,以及我讓人核算的,按照田畝收稅得到的每年稅收情況。”
承嘉帝一看,驚了:“如此之多?”
謝峥點頭,指向紙張上某列數字:“官紳貴族的田地,占了各州府的一半以上,若是全部收稅,總額算下來,與人丁稅也差不離了。”
其實會更多一些,畢竟官紳貴族有的是下人,開荒拓田都是小意思,還都不需要經過買賣,也就不需要經過官府。這樣,統計出來的田地自然要偏小。
承嘉帝自然也想到這一茬。
謝峥再次加把火:“而且,于官紳貴族而言,交這些田稅頂多就是肉痛幾天,換成老百姓,那就是能不能吃飽穿暖的問題。”
這樣一比,自然知道孰優孰劣。
承嘉帝嘆了口氣:“朕知道。”問題是牽扯太大。這稅改若是執行,動的便是貴族富紳的錢袋子,會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
“父皇,這是利國利民的——”
承嘉帝擺擺手:“朕知道,這事朕需要再考慮考慮,你別再摻和進來。”
謝峥一怔,繼而一喜,點頭:“是。”這稅改若是執行,不知道會招來多少怨言,承嘉帝讓他別摻和,自然是為了保他,卻也說明,他确實心動了,只是茲事體大,他需要做好準備。
事已至此,接下來便與謝峥無關。見承嘉帝猶自皺眉看着那些數字,謝峥行了個禮,安靜地退了出去。
回到皇子院落,安福迎上來。
“主子,東西到了。”自打去了趟潞州,安福幾人私底下都習慣了喊他主子。
謝峥張開雙手,随口問了句:“什麽東西?”
安福輕手輕腳幫他解下外袍,道:“活字模子。”
謝峥雙目一凜:“在哪?”
“擱在書房呢,就等您回來看看了。”
“好!”謝峥立馬轉身,大步前往書房。
寬敞的書房裏,寬大的字模臺子安靜地立在牆跟下,三千塊大小均等的字模按照部首整齊地鋪在臺子上,看起來頗有幾分氣勢。
謝峥翻出一塊端詳。模子是匠人特制的陶土,表面磨砂狀,着墨方便。字體是特地找人描寫的,橫平豎直,中規中矩,毫無風格可言。
旁邊還備了幾個小木框,均是書頁大小,将需要的字模排進去,印刷出來便是一頁工整字體。
謝峥點頭:“備紙墨。”他來親自拓印一版。
挑字,排序,刷墨,拓印,一頁墨字很快便擺在面前。
他揭起紙張,掃了眼毫無特色的文字,再看對面猶自不停浮現的縣志內容……
謝峥勾唇。
很好,對面的小丫頭看不見這些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