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打那天開始,祝圓便開始天天提醒, 早中晚不停歇, 翻來覆去那幾句話,啰嗦程度堪比那健忘老太太。
到了考前一天, 她更是恨不得說上百八十遍, 從早到晚,隔一會兒就寫一句“記得明天出門啊”、“別忘了明天不許碰筆啊”、“連書都不要碰啊”……
擾得謝峥恨不得奔去蘆州把人摁住揍一頓,連拳都多打了幾套。
沒錯, 因佩奇整日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男人拎不動百八十斤就是菜、男人做不了百八十個俯卧撐就是弱雞——為了解釋俯卧撐,佩奇甚至還畫了線條人給他做圖解。
這些話聽多了,他便開始懷疑自己的審美, 然後開始審視自己的身體。
唔, 似乎真的太瘦了。
于是,他便開始有意識的增加晨間鍛煉時間,從原來的只有騎射, 變成了騎射、跑步、俯卧撐, 還開始習武。
他身為皇子, 要習武自然不會自己瞎折騰, 別的不說,上回跟他一塊兒去潞州的趙領隊、趙寬還在宮中任職,以倆人同行共處幾個月的交情,找他請教一二還是沒有問題的。
別看趙寬只是名侍衛, 他這四品帶刀侍衛的銜還是自己實打實打上來, 将來前途無量, 與他打好關系,有益無害……
總之呢,天天被念叨,謝峥兩輩子從未如此迫切地期待童生試的到來。
考試這天,謝峥一早起身,慣例先掃了眼扔屋裏沒看完的書冊,看到上面幹幹淨淨的,才想起今天是正日子,頓時松了口氣。
沒有了那冤魂不散的念叨,他心情愉悅地練騎射、練拳腳,還做了一百個俯卧撐,然後繞着院子跑圈放松。
他不光自己跑,安福安瑞等跟着他的太監們,全部都得一起跑。
跑起來就是呼啦啦一大串,熱鬧的很。
開跑的第一天,鬧哄哄的,老二謝峸還打着關心的名目過來問個究竟。
謝峥答曰:“閑着無聊,強身健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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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峸:???
其餘皇子:???
謝峥自然不會多解釋,見他沒再開腔,其他都是弟弟,更不敢問,他便轉身接着跑去。
安福等太監們連忙跟諸皇子行禮,完了立馬跟上,嘩啦啦地跑出一大片灰塵。
站在原地吃了一嘴灰的諸皇子太監:……
啥都沒問出來,大夥自然不甘心。
加上謝峥剛從潞州回來,雖然沒什麽封賞,可承嘉帝又準他出宮開鋪子,又給他一千兩白銀……眼看這位低調的三皇子似乎要起來了,關注的人自然便多了。
這不,他的院子外頭便多了許多陌生的宮女太監,每日探頭探腦,恨不得扒了他的院牆看個清楚明白。
謝峥渾然不在意,甚至還希望鬧出點什麽,好讓他好好殺一殺這些人的歪心思。
可惜,毫無他發揮的餘地。
不知是不是前幾月殺雞儆猴了一把,安福安瑞對此很上心,不光将承嘉帝派來的人用得順順的,還把院子打造的水洩不通,半分消息重要消息都沒露出去
比如,他天天在屋子裏燒紙的事,大概除了承嘉帝,便無人得知了——他母妃至今還沒來找事,可見是尚未傳出去。
扯遠了。
雖已入秋,天兒還未涼下來。練完所有項目,謝峥已經出了一身痛汗。
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熱水澡,再換身幹淨衣服,他便領着安瑞出宮去。
鋪子自然不需要他親自去找。
承嘉帝應下的那一天,他便琢磨過書鋪需要的位置和大小,并吩咐安瑞按照這個條件去找。
安瑞那是誰,那可是以後令人聞風喪膽——咳咳,的笑面虎,這等小事交給他,不到五天,便找來幾處合條件的地兒。
謝峥今兒出去就是去看看其中兩處,滿意的話,便直接拍板買下了。
咳,反正,既然他應了不打擾祝庭舟考試,那便不會食言。
謝峥先去自己最滿意的一處,這裏并不是一套宅子,二十幾戶院落。這些院落位于東西城區交界處,東西兩側隔一條街便是鬧市,既安靜又不偏僻,對書鋪來說正好合适。
只是這幾戶院子都小,幾戶合起來,才堪堪能見人。
若是要買,得把這些宅子都拆了,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蓋一座。
可別處也是要改要蓋……
謝峥騎着馬繞了一圈,覺得确實不錯,索性也懶得再去跑,直接拍板要這處了。
接下來便交給安瑞了。
謝峥帶着人去了熱鬧的東街,找了間看得順眼的酒樓進去歇腳用膳,順便等安瑞處理完過來彙合。
正是飯點,酒樓各處喧嘩吵雜,倒襯托廂房裏安靜閑适。
用完膳,謝峥便端着茶盞慢慢啜飲。
往常難得靜下心來,能安靜的時候都能在紙上碰到佩奇,現在真的是難得的清靜時候。
他開始琢磨佩奇的事。
上回與佩奇——不,與祝庭舟聊過後,他對祝庭舟還頗為賞識。
雖然這家夥內裏跳脫了些,實際腹內有奇思,做事也有章程,言談中更不乏許多實用觀點,雖然學識尚有些淺薄,勝在年歲還小,假以時日,必定大放異彩,若是好好培養,将來也是一名将才。
按理來說,這年歲便有如此才識,上輩子不至于默默無聞。
謝峥仔細回憶了朝廷裏的祝姓官員,除了幾年後禮部有位禮部郎中姓祝,似乎再沒其他值得關注的,更別說祝庭舟此人……
謝峥沉思。那名禮部郎中叫甚來着?祝……祝修遠還是修達?記不清楚了。
而祝庭舟之父,蕪縣縣令,叫祝修齊。
祝庭舟也說了,他們在爺爺那輩便已搬遷至京城定居,那位将來會升任郎中的祝某某,必定是他們家。
而祝修齊名不見傳,是一直外派?
祝庭舟也未曾聽說,是科舉之路不順暢?
那這回童生試豈不是……
“主子。”安瑞輕聲喚了句,仿佛生怕吓着他一般。
謝峥回神:“如何?”
“已經妥了。”安瑞雙手捧着數張薄紙遞過來,低聲禀報道,“宅子現在已經在您的名下了,這裏是契紙,還有匠人将幾處宅子繪制在一起的布局圖,您過目。”
“你看過沒問題便可以了。”謝峥示意他放桌上,問,“他們只要銀子?沒有其餘要求?”
買賣買賣,你情我願才叫買賣,強買強賣那就不美了。在時機未成熟的當下,他就是一名風光霁月的好少年。
安瑞撇嘴:“他們敢?”
謝峥不輕不重掃他一眼:“有還是沒有?”
安瑞一激靈,忙道:“沒有,真沒有了了。這些院子既不當街,又小又破舊,咱們給的價,足夠他們去別的街區再買一套更好的了,他們拿到錢都樂得找不着北了,哪兒還有別的要求!”
沒有便行。謝峥收回視線:“匠人找了嗎?”
“找了,就等主子您吩咐了。”只要他一聲令下,這處院子便能開始動工。“不過,主子,這院落改成書鋪……總覺得別扭啊。”
謝峥擺擺手:“我心裏有數。”
“是。”
安福見謝峥撿起桌上薄紙開始慢慢翻,朝安瑞噓了聲,往外頭努了努嘴——這個點,安瑞還沒用膳呢。
安瑞意會,笑眯眯點點頭,無聲地朝謝峥行了個禮,安靜地退了下去。
謝峥翻完契紙,再把寬大的院宅圖紙鋪開,開始琢磨書鋪的改造。
原來他看的圖紙都是各戶院落的布局,這回直接讓安福領着匠人去測量,去掉雜七雜八的宅屋牆垣,直接将幾戶圖紙合成一張。
這樣看自然一目了然。
将各處方位邊角看完,謝峥有了點思路,頭也不擡道:“安福,備筆——”聲音戛然而止。
聽到叫喚快步過來的安福躬身:“主子?”
謝峥卻定定地看着圖紙,半晌,他問了句:“現在是什麽時辰?”
安福瞅了眼外頭,估摸了下,道:“回主子,應當是未時末了。”
未時末……骨節分明的指節叩了叩桌面,面沉如水的謝峥仔細回憶了下童生試的時間,确定自己沒有記錯,登時冷笑出聲。
上當了。
***
遠在蘆州的祝圓也顧不上他了。
童生試算是科舉之路的開啓,祝庭舟第一次踏進這種考場,張靜姝跟她都緊張極了。
他們甚至直接将車架停在在考場外頭候着。
所幸,考場外頭多的是焦心的考生家人,他們混在其中并不突兀,甚至還因為來晚了,被堵在了遠處。
童生試要直到申時末才結束。
中午的時候張靜姝壓根沒有胃口。
祝圓拿出早起準備好的食物籃子,逐一擺上小桌,再拿出小瓷瓶,倒了些許調好的醬料到碟子上,然後輕聲道:“娘,還要等許久呢,先吃點東西吧。”
正掀着簾子往考場張望的張靜姝溫聲回頭,掃了眼桌面,詫異:“這些是……飯團?你什麽時候準備的?”
桌上擺着一塊塊精致可愛的小飯團,全都是卷成小卷再切成小塊,中間卷着些許食材,有肉蓉、南瓜條,還有切成條條的雞蛋。
祝圓也不解釋,只笑道:“一早起來就準備上了,材料都是讓廚房提前備好的。您嘗嘗看。”順勢遞上醬料碟,“蘸這個。”
張靜姝夾了塊小巧的飯團,蘸了蘸醬,咬下小口,嚼了嚼,點頭:“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祝圓笑嘻嘻:“是不是挺像是在踏青?”
張靜姝怔了怔,失笑:“還真挺像的。”
“那就趕緊吃,吃飽了才有力氣等老哥——哎!”
張靜姝咽下嘴裏食物,道:“別把你哥哥叫老了,我還得給他找媳婦兒呢!”
祝圓吐了吐舌頭:“知道啦!”
“其他人呢,要不要讓人——”
“不用不用。”祝圓大手一揮,“我一并讓人給他們準備了,夏至已經去派了。”
張靜姝點頭:“那就好。”完了欣慰地看着她,“咱家圓圓真的長大了,做事越發周全了。”
祝圓做了個鬼臉:“那可不可以提高月銀?”
張靜姝:“……”她不解,“你怎麽跟銀子杠上了呢?”
祝圓撓頭:“就是想手裏攢着錢,萬一以後有點什麽事,也好松動松動。”手裏有錢心不慌嘛。
張靜姝卻不知想到哪裏去了,她沉吟片刻,道:“你那鋪子如今也不知道情況如何,若是掙錢了,回頭娘給你一些銀錢,你再拿去做買賣,掙到的話,純利分你一成,如何?”
大驚喜啊!祝圓差點跳了起來:“真的嗎真的嗎?娘您真的願意讓我去試試嗎?”
張靜姝笑着看她:“你做事頗有條理,想事情也周到,你爹也覺得你對經濟事頗有些天賦……既然如此,何不讓你試試。”
祝圓興奮不已:“哈哈,說好了啊,可不許反悔!”完了開始叨叨,“娘,你說我做什麽買賣好?做貿易還是做飲食還是做什麽?哎呀這選擇可太多了……”
張靜姝搖了搖頭,撚了塊小飯團咬了口,邊嚼邊想。前幾天收到祝修齊的信,裏頭說那家得福食棧客似雲來,似乎生意不錯,希望他們早日回去盤賬,看看掙了還是虧了……
嗯,字裏行間看來,應當是賺了的。
她慈愛地看着祝圓。她家閨女若是有這份天賦,将來掌家必定更為得心應手……
***
申時二刻,童生試場響起鑼聲,考場院落大門轟然打開。
考生湧了出來。
放眼望去,從少年到蒼蒼白發,或頹唐或欣喜,或悲憤或激昂……種種情态不一而論。
童生試豈止是場考試,這分明是階層的溝壑,踏過去了才有機會當人上人,踏不過去,便是任人魚肉的平民百姓。
得虧她穿過來是在祝家當小姐,若是真到了那平民百姓家,說不定她就活不下去了……
坐在車裏的祝圓嘆了口氣。
“少爺,少爺!這裏!”
家裏管事的聲兒在外頭響起。
祝圓頓時收攏思緒,忙不疊湊到張靜姝邊上一起張望。
朝氣蓬勃的少年郎踏着夕陽的餘晖快步過來,對上車窗裏兩雙熟悉的關切眸子,他登時咧開嘴,笑道:“幸不辱命!”
書呆子祝庭舟向來慎言自謙,他這般說,基本便是成了。
衆人歡喜不已。
童生試的結果還需要等一段日子,接下來便可回去等候消息。
接上祝庭舟,一行人高高興興回了家。
天未亮就開始折騰,所有人都累得不輕,祝圓也不例外。草草用過晚飯再梳洗一番,祝圓便躺下休息……
故而,當第二天練字再次遇到狗蛋兄時,她渾然沒發現自己已然暴露了什麽,猶自愉快地打招呼。
【早啊狗蛋兄~鍛煉完畢啦?】
對面靜默片刻,緩緩回了句:【童生試順利嗎?】
祝圓信心滿滿:【再過幾天,哥就是秀才了!】
【提前道喜了】
【嘿嘿嘿,謝啦。對了,你那宅子如何,選好了嗎?】
【選好了,接下來等改造】
【真不錯,以後天天跟書籍打交道,誰都得說你是文化人了。】
對面不吭聲了。
【狗蛋?】
蒼勁墨字緩緩浮現:【我遇到一問題,想聽聽你的意見】
【啊?說!】
【最近幾日有人來為我孫女兒拉媒……】
祝圓震驚了。這這這……這狗蛋竟然真的有孫女兒了?!
【……想把我孫女兒說給三皇子。我記着你有長輩熟悉他,可否說說這三皇子的脾性人品?】
啊?這個問題啊……祝圓撓頭了:【我與那位長輩并不相熟。再者,這人品脾性,哪裏能道聽途說。】
【可惜了。我家雖算書香門第,但若要私下見皇子一面,也是困難。唉】
想到對面的狗蛋竟然是狗蛋爺爺,祝圓想了想,忍不住問:【這位三皇子……怎麽是個姑娘都盯着,猴急地生怕娶不着媳婦似的。狗蛋,你說,他有沒有可能有病?正常皇子會這樣嗎?】
遠在京城謝峥:……
他磨了磨牙:【應當不會,介紹那人是名可靠親友,斷然不會欺我們。】
【哎呀,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你說,要是那不可告人的病症,那三皇子豈會公諸于世?】
【……何種不可告人之症?】
【比如不舉啊~~~】
“啪!”
謝峥一個用力,把手中毛筆掰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