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謝峥也想到他親爹了……
腦子裏下意識将這位佩奇的活潑性子套在那威嚴深沉的皇帝爹身上——
“咳咳咳咳咳——”
謝峥一個岔氣,差點沒把自己咳死。
外頭的安瑞聽見動靜,忙不疊靠近門口,又不敢往裏頭窺探,只低着頭着急詢問:“殿下?!”
“咳,無事。”謝峥随口應了聲,眼睛不離桌上。
【……所以啊,你要孝敬,掙的銀子都交給我,存着的銀子也都交給我,以後我才能——】
謝峥提筆就寫:【一派胡言】
【兒子你別不信啊,我這是投胎轉世——】
【我爹依然健在】
健在?健在就對了。祝圓哼了聲:【我記得你說自己年過五十,兒孫繞膝。這麽一算,你爹怎麽也得有七十了吧?老人家身體真好啊。】看你再裝。
謝峥果然不說話了。
祝圓再接再厲:【咱們倆這狀況,啥秘密都瞞不久,身份總有暴露的一天,何必躲躲藏藏的,何不幹脆坦然相對,日後才好相處。你說對吧?】
【言之有理】
祝圓竊喜:【那……】
謝峥挑眉:【你可先做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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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圓呵呵了:【我突然覺得,隐匿身份也挺好玩的。】
謝增勾唇:【那,銀錢之事】
【給我留着!!】祝圓用力掃毛筆,差點沒把墨字糊成一團,【就算沒爆馬,我也可以讓人去接頭!】
【爆馬何解】
【我這邊呢,通常用馬甲——哦,也就是馬夾,來表示一個人的不同身份,換句話說,是用馬夾指代這人批了層皮。爆馬呢,也就是暴露真實身份的意思。】
【蕪縣之人為何有多重身份】
怎麽跟一個老古董解釋呢?祝圓撓頭:【不是在真實生活中的身份……】掃過桌上幾本話本,眼前一亮,忙補充,【是類似字號的東西,比如有些話本上留的并不是作者本名,而是字號,那也算是馬甲。】
謝峥:……字號就字號,整些有的沒的。
祝圓當然不知道他心裏如何吐槽,接着道:【反正呢,這水泥方子的錢,拿不拿在我,你得給我留着,具體多少,就看你的良心了。】她想了想,不放心,又補了一句,【起碼五百兩!】
【可】
看來這厮有錢的很。祝圓竊喜:【就這樣說定了,誰反悔誰沒有小叽叽】
謝峥:……
木有小叽叽的祝圓毫無心理壓力地扔開筆:【好了我要去看書了,勿擾。】
謝峥微哂,擱下筆,将桌上書寫過的紙張揭起,揉成團,扔進火盆,拿起火折子一燎,火光倏地冒出半尺高,很快便蔓延到其他紙團。
火光熠熠。
謝峥盯着火苗出神——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守在外頭的安瑞陡然高聲行禮,“不知皇上前來,有失——”
“行了行了。”承嘉帝笑罵了句,“這聲兒洪亮的,可見老三沒虧待你啊。”
謝峥倏地驚醒,随手扯了幾張抄書的稿紙扔進火盆,想了想,又抽了幾張團成團扔進去,然後快步走向門口。
“咿呀”輕響,書房門被從外頭推開,幾人魚貫而入。
謝峥忙跪下行禮:“父皇——”
承嘉帝擺擺手:“起吧。”擡腳繼續往裏走,“大白天的關門作什麽?”
謝峥起身跟上,随口道:“正在習字,關門求個安靜。”瞅了眼桌邊窗戶,補充道,“開着窗戶,透亮得很。”
承嘉帝點點頭,完了抽抽鼻子:“什麽味兒?”視線一轉,就看到猶帶火苗的火盆,登時皺眉,狐疑的視線掃過來,“在燒什麽?”
“廢稿罷了。”謝峥神色不變,兩步上前,将火盆邊上只燎了邊角的宣紙抽出來,用力甩熄上面的火星,再随手捏熄餘燼,遞過去,“上回論《孟子》,發現兒臣還有許多不明之處,索性多抄幾遍。”
“哦?挺好的。”
随侍的德慶忙接過去,将紙張邊緣檢查了遍,确定沒有火星子了才呈遞給承嘉帝。
承嘉帝接過來,低頭快速掃了眼。上面殘餘的詞句果真是《孟子》內容。他狀若無意般掃了眼火盆,隐約可見字跡內容,瞅着也是《孟子》無疑。
他捏着紙張,又看了兩眼,問:“寫得挺好的啊,燒它作甚?”
謝峥扯了扯嘴角:“不過是廢稿,留着作甚。燒了,也省得被那起子小人仿了去作祟。”
承嘉帝啞然,然後沒好氣:“我看全後宮也找不到比你這院子還安分的下人了,你擔心個啥!”他說的是月前謝峥大發雷霆,杖斃了院子裏好幾號人的事。
當時這事鬧得不小,也确實震懾了不少人,短期內他這院子估計是後宮裏最安穩的了。
說起來,事情的由頭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不過是幾名太監看謝峥年歲還小、又是不太管事的,借着他的名頭貪昧財物,也不多,算起來也不值幾個錢。
換了別人,約莫就是打一頓或攆去慎刑司了事,按照謝峥原來的性子,約莫也是低調行事,慢慢把人換了走。
可不巧,謝峥不再是原來的謝峥了。
他直接把慎刑司的人喊來,在他的院子裏,當着所有太監宮女的面,将相關人員全部杖斃。連他身邊的大太監安福也因監管不力,被打了個半殘。
凄厲痛嚎響徹皇子院落。
不到半天功夫,前庭後宮都知道皇三子杖斃了一堆下人。
別人還未有任何表态,謝峥的生母淑妃便氣得躺了半個月,見都不見他。
原來謝峥身邊的人全是已故太後給安排的,太後逝世後,除了兩名大太監安瑞、安福,剩下的這兩年已經被她給慢慢換了個遍。謝峥此舉,不亞于是往她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等了足足半個月,謝峥都沒上門解釋個一言半句,憋不住的淑妃才把人叫過去,結果又被氣了一頓,這才借着由頭罰他抄了十遍《禮記》……
總之呢,這麽大的事,自然逃不過承嘉帝的眼,只是在他眼裏,謝峥此舉算得上雷厲風行、治下有方,壓根沒放在心上。
如今謝峥走到哪兒,別的不敢說,太監宮女們那都是小心翼翼伺候着的,他自己院子裏就剩那麽幾個人,還全都聽完看完了那天的慘狀,哪裏還敢搞事?
聽他提起這茬,謝峥作勢欲跪:“兒臣懲罰太過,萬望父皇見諒。”
承嘉帝擺手:“沒有怪你的意思,是得震懾震懾這幫狗奴才,省得一個個不知道誰是主子。”
謝峥停住動作,垂手聽話。
“不過,你這脾氣也忒大了點,哪至于全部杖斃了……裏頭好歹還有你母妃給你安排的人。”
謝峥依然沉默。
承嘉帝看了他一眼:“你這性子真是越發不可愛了。”雖然以前也不多話,也比現在半天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好。
恰好安瑞端着茶進來,他順勢掃了眼,想到什麽,開始四處張望,發現屋裏只有一名太監後立馬皺眉,“你這院子現在少了足有一半人了吧?不打算補上嗎?”
謝峥漠然:“足夠了,人多了是非多。”當然,這只是場面話。
他只是名未成年皇子,宮女太監這些,沒有主事妃子給他安排,他如何添加人手?想到他那裝聾作啞的母妃,謝峥心裏冷笑一聲。
承嘉帝皺了皺眉:“要是有事,連跑腿的都找不齊。”
謝峥垂眸不語。
承嘉帝瞅他一眼,想了想:“行了,回頭我給你送幾名幹活的。”
謝峥自然不會推辭,甚至跪下謝恩。有了承嘉帝的插手,他院子裏起碼不會有旁人的眼線。
至于承嘉帝?呵,偌大後宮,哪裏沒有承嘉帝的眼線,倒不如坦坦蕩蕩把他的人收進來,博得好感。
承嘉帝過來也不光是為了下人之事,他是來聽聽謝峥對潞州的一些想法的。
倆人在書房裏聊了近一個時辰,承嘉帝才離開。
沒多會兒,謝峥院子便接到旨意,偕同工部侍郎陳正浩、員外郎張惠清前往潞州修理堤壩。
随同旨意而來的,還有福寧宮賞下的四名太監、四名宮女。
恰好養傷的安福也回來了。
謝峥幹脆把他跟安瑞叫到跟前。
“你倆是皇祖母給我留下的人,看在皇祖母份上,我自會對你們高看一眼。”他倚坐在高椅上,漫不經心地敲着茶幾,緩慢開口。
跪在底下的安福、安瑞恭敬地聽着。
“我不需要你們多會經營,也不需要你們會些什麽陰謀詭計。在我這兒,忠心是第一要務。”謝峥冷笑,“否則,我身為皇子,淘換個把下人是輕而易舉。”
安福、安瑞齊齊打了個冷戰。
“院子裏的下人以後全部交給你們,把人調教好,忠心規矩不可少。若是搞什麽歪門邪道,該罰的罰,該攆的攆,別管他們什麽來頭。”
安瑞這段日子跟着謝峥膽子稍微大了點,硬着頭皮問了句:“今兒皇上送來的……”
謝峥輕哼一聲:“哪裏送來的都一樣,下人就是下人,犯了錯就當罰,無需照顧誰的面子。”
安瑞、安福對視一眼,齊聲應喏。
說完正事,謝峥接着看向安福:“我罰了你,你是否記恨在心?”
安福連忙磕頭:“若不是主子開恩,奴才現在怕是已經草席裹身、葬身亂葬崗,豈會對主子有怨言。”他嘆了口氣,“終歸是奴才失職,管着主子的院子,竟然不曾發現……”
謝峥擺手:“你們還年輕,犯錯也是正常,以後當吸取教訓——”
“六殿下安!”外頭陡然傳來動靜。
“我哥呢?”謝峍大着嗓門嚷嚷,“你們攔着我幹嘛?”
“六殿下,請容奴婢禀報一聲——”
謝峥停下話,朝地上倆人擺擺手:“去忙活吧,讓謝峍進來。”
“是。”
沒多會兒,八歲的小胖墩謝峍便沖了進來。
“哥!”謝峍草草行了個禮,蹦跶到謝峥面前,“你最近怎麽都不去昭純宮啊?我好久都沒跟你一塊兒吃飯了。”
謝峥“嗯”了聲:“最近忙。”
“再忙不得吃飯嘛。”謝峍抱怨,“你難不成比父皇還忙嗎?父皇都去了昭純宮好幾回了。”
謝峥避而不談,轉到書桌邊,捏起毛筆,随口問了句:“找我何事?”
謝峍惱怒,沖他後背揮拳:“沒事不能來找你嗎?”
謝峥頭也不擡:“要是閑着無聊,過來一塊練練字。”
“還練什麽字啊!”謝峍巴巴湊到書桌邊,“母妃說你過兩天要出京,擔心得不得了,你還不趕緊去看看?”
擔心?謝峥微哂。早不擔心晚不擔心,旨意剛下來不到半個時辰,就立馬擔心上了?
面前書頁幹幹淨淨的,那位佩奇不知是否還在看書。
謝峥思緒翻湧,沖動油然而生,提筆寫下一行字:【世上何人不愛其子】
等了一會兒,對面毫無反應,謝峍猶自在邊上叨叨不停。
謝峥啞然。是他魔怔了。揭起紙張正欲揉成團——
【自私的人呗,有些人愛自己勝過愛孩子。】
謝峥默然。
【咋啦哥們?遇到家庭矛盾了?來,仔細說說,哥今兒免費給你分析分析!】熊熊八卦之魂溢于紙面。
謝峥心情陡然為之一松:【想不到佩奇兄也如女人般愛嚼舌根】
遠在蕪縣的祝圓登時怒了。
【男人就不能喜歡八卦嗎?迂腐!狹隘!小子,是你太年輕了!你要是活得足夠久,你還能看見畫女妝、穿女裝的男人呢!】
謝峥挑眉:【見過】想了想,又補了句,【見過不少】
【啊?】
謝峥随手寫了倆字:【男旦】
祝圓:……
是她輸了。她怎麽就把國粹戲曲給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