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4
“你們這是啥意思？我再混蛋，也不會拿我兒子的身體當借口來騙人騙錢，你們把我當啥人了？”
見幾個年輕人都在看自己，一臉的一言難盡，梁田榮還以為這些人是不相信自己，頓時有點惱羞成怒。
他氣道：“我不管你們怎麽想，何應坤！你今天必須給我個說法！”
“老梁啊，不是我們不信你，不過，你可能真的是搞錯了。寧市仁愛醫院是有名的一家莆田系醫院，以前央視都曝光過的，去了那裏，就是沒病它也能給你弄出一身病來。你那個病歷本可能是真的，但病是不是真的就不一定了，你最好還是帶孩子到正規醫院複查一下。”
說話的人似乎跟梁田榮很熟，等梁田榮情緒不再那麽激動了，才詳細的跟他介紹莆田系醫院到底是怎麽回事。
四周的人也七嘴八舌給他科普。
“你們說的都是真的？”
梁田榮高興的眼淚都流出來了，見那麽多人都在說，其實已經相信了。
醫院假的好，假的好啊！他一點被騙的難受感覺都沒有，此時此地，他只覺得慶幸和高興。一場重病對一個家庭來說意味着什麽，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艱辛，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
激動了一會兒，梁田榮擦擦眼淚，高興道：“我這就帶娃去看病，要真是醫院故意誤診，到時候我請你們喝酒，好好謝謝你們。”
說完，他牽着梁冰的手就要走。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确定兒子沒病這個事了。
“等等。”
就在衆人為孩子可能沒病而跟着高興的時候，何甜甜突然站出來叫住了父子倆。
“甜甜啊，他也是發愁孩子的病才着急上火的，你就當可憐可憐天下父母心，別跟他計較了。等确定孩子沒病，無論你怎麽打罵，我相信小梁肯定都沒二話的。”
有人以為何甜甜是要秋後算賬，苦口婆心過來勸她。
何甜甜笑着說：“梁哥着急我都明白，我不是要跟他算賬的，就是有幾句話想問問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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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田榮想起剛剛沖動打人的舉動，有點讪讪的，帶着梁冰走到何甜甜面前道：“剛剛是我不對，小何，你有什麽要問的就問吧。”
何甜甜點點頭，低頭笑眯眯看向梁冰。
梁冰瑟縮了一下，覺得望着他的那雙眼睛雖然在笑，卻好像看透了所有的謊言一樣，不由慌張的低下頭，不敢直視何甜甜的眼睛。
“小冰，你一共從你家後窗往外頭扔了30多次藥，對嗎？”
梁冰驚訝的擡頭，瞪大眼看着何甜甜。
何甜甜沒理會，繼續笑眯眯地說：“中藥倒了20多回，針頭拔了10來回，我說的沒錯吧？”
梁冰整個人都僵在原地，張着嘴巴一言不發，滿臉都是驚訝。
“小何，你這是啥意思？”
梁田榮看看何甜甜，又看看兒子，心裏突然冒出來個荒唐的念頭。只是想起這十來天自己和妻子焦急發愁的經歷，心理上強迫自己不要相信。
“問問你兒子吧，到了這個時候如果他還不說，那這個孩子真的要好好疏導教育了。”
何甜甜說完，注意到梁冰臉憋得通紅，眼睛也漫上了淚光，可就是死鴨子嘴硬，哭着說：“我不知道，我沒倒過藥，也沒拔過針頭……嗚嗚嗚我真的沒有……”
哽咽着，梁冰低頭哭了起來，根本不敢擡頭跟四周打量的眼睛對視。
何甜甜沒有繼續逼他，而是蹲下身與梁冰平視，輕聲說：“你知道嗎？你爸爸媽媽不吃不喝一年賺到的錢，到了醫院可能還不夠腦癌患者兩三天的花銷。如果不是你爸爸沖動找上門，可能過不了兩天你們就要去寧市，過不了十來天你爸爸媽媽就要變成窮光蛋，別說是給你買玩具買零食，就是平常吃飯都成問題，說不定你爸爸媽媽還會因為錢的原因分開，那你就是沒爸沒媽的孩子了……你真的要為了一個謊言，讓爸爸媽媽每天為你發愁到吃不下飯，讓自己變成可憐蟲嗎？”
“嗚哇哇——哇哇——”
從被确診為腦癌開始，梁冰就一直處于崩潰的邊緣，一會兒害怕病是真的，那他肯定就要死了，一會兒又擔心是假的，被爸媽發現就完蛋了……崩潰一直積壓，何甜甜的話就成了最後一根稻草。梁冰越聽越怕，越聽越後悔，哭的傷心死了。
他今年十歲，剛好是有點懂事又不太懂事的年紀。
他一開始說謊，可能只是賴被窩不想去上早課，或者單純的不想上學；嘗到甜頭以後，慢慢的周末作業也不想做了，于是就周四周五找借口請假；慢慢發展成不想考試，害怕成績太差被爸爸媽媽罵，于是幹脆期中期末的時候也裝病。
何甜甜看過信息板，梁田榮和他妻子都是農村出身，因為自己學歷不高，于是望子成龍，把所有的遺憾和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希望梁冰不要走自己的老路。
兩口子雄心勃勃想要培養兒子，可在教育方式上又十分簡單粗暴：不會，那就打！考得不好，那也打！貪玩不好好上學，還是打……奉行“棍棒之下出孝子”的原則，導致梁冰有輕微的厭學情緒，偏偏又不敢表現出來，于是只能說謊，用裝病的方式來瞞天過海。
謊言越來越大，沒想到最後竟然變成了腦癌，恐怕這是梁冰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結果，而這時候再讓他說出來真相，實在是太難太難了，畢竟父母為了他的“病”操勞擔心了将近一年，一旦得知真相，後果可想而知。
這一切，何甜甜看過梁冰的信息板之後，基本也能猜得出來。
所以對這個熊孩子，她雖然很生氣梁冰不知輕重，卻又十分可憐他。于是何甜甜伸出胳膊，把哭到打嗝的梁冰擁在了懷裏，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安慰。
“你——你真是裝的病？哈！老子給你治了一年病，家裏欠了一屁股債，結果你都是裝的？你逗老子玩兒呢！”
雖然梁冰沒親口承認，但這會兒誰都看得出來，何甜甜說的應該都是真的。
梁田榮又氣又羞又惱，拉着梁冰的胳膊猛地把他拽到地上，對着他的後背就是一腳。眼看着要補第二腳，被衆人匆忙伸手攔住了。
何甜甜連忙跑過去查看梁冰的傷勢，那一腳實實在在的，又是成年男人的力道，比剛才打何甜甜時的一拳頭重多了。梁冰一身的泥灰，臉上因為摔倒蹭破了皮，後背也青紫了一大塊，卻連哭都不敢哭，死死忍着，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何甜甜連忙把梁冰扶起來，給他拍拍身上的灰塵，安慰道：“沒事，不怕不怕啊！”
而這時候梁田榮還在叫嚣：“老子非打死你個狗雜種！你敢騙老子……”
“你平時就是這麽教育孩子的？他是個人不是你的物件，你以為發生今天這樣的事，都是孩子的錯，你就沒有責任嗎？”何甜甜瞪梁田榮一眼，“對孩子不是打就是罵，孩子敢跟你說實話嗎？”
“我那都是為他好，你懂個啥？”
“為他好！孩子被打罵到厭學，打到寧願一直騙人也不敢跟父母說實話，這就是你為他好的結果？你自己沒本事就逼你的孩子，你到底是為他好，還是為了你自己好？你做不到的事情，怎麽有臉要求孩子也做到？”
何甜甜說着就生氣，她總算弄明白一開始梁冰為什麽被打也不承認裝病了，因為那樣不僅僅失去了再裝病的機會，還極有可能被打的更慘。
梁田榮被何甜甜指着鼻子罵，呼哧呼哧喘粗氣，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接了。
何甜甜趁機把梁冰往身前推了推，平靜下呼吸，對梁田榮道：“你們想對孩子好，這我知道，但要是一直這樣下去，這孩子不說得心理疾病，肯定不會像你期望的那樣有大出息。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他不想上學，很大原因是你們一直打罵他、逼迫他，給他壓力；他從小謊滾成大謊，卻一直不敢告訴你們夫妻倆，其實心裏已經跟你們有了隔閡。再這樣下去，好成績沒有，乖兒子也別想了，你就等着後悔吧。”
何甜甜話說的不客氣，不過周圍看熱鬧的鄰居們，卻都接二連三的點頭，小聲議論起來。
說實話，就剛才梁田榮打孩子那個勁頭，還真是有些吓人，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仇人呢！哪有那麽打孩子的！
梁田榮聽着周圍小聲的議論，臉憋得通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真心在反省。
何甜甜摸摸梁冰的頭，繼續說：“我是一個老師，接觸最多的就是孩子，不說有多厲害，有些時候比你還是有經驗些。這回的事情，孩子是很可氣，也确實應該好好教訓一頓。但他這麽做，你們當爸媽的卻不能打一頓就萬事大吉，也應該反省反省自己，繼續棍棒教育下去，以後孩子會不會撒更大的謊，翻更大的錯，瞞着你們更嚴重的事情。你們辛辛苦苦一輩子，不就是為了孩子嗎？跟孩子溝通溝通，這點時間總該是有的吧。”
梁田榮雖然比較粗暴，但也是個明白人，聽到這裏，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已經小了許多。
何甜甜這才蹲下身去看梁冰。
“小冰，這回的事情你錯了嗎？”
“錯了，嗚嗚嗚——我錯了嗚嗚嗚——”小孩子哭的鼻涕眼淚糊成了一團，傷心的不得了。
“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何甜甜摸摸他的頭，“你爸媽打你是不對的，不過他們最開始也是為你好，只是用錯了方式，現在他們已經知錯了，你可以原諒他們、不記恨他們嗎？”
梁冰小心翼翼看了梁田榮一眼，懼怕一時半會兒消弭不掉，見梁田榮沒有瞪他，好一會兒他才小心點頭。
何甜甜輕輕笑了，道：“那就好，跟你爸爸回去吧。他要再敢那樣打你，你就來找我，我幫你報警把他們抓到警察局裏，讓警察叔叔懲罰他們好不好。”
梁冰怔住。
不一會兒就又堅定點頭。
梁田榮看到梁冰竟然點頭，直到這一刻才深刻的體會到小何話中的意思。
他眼眶一熱，心裏十分後悔，好在就像小何所說的那樣，現在改正，一切還不算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