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讓奒沒說話。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不喜歡說話,跟個悶葫蘆一樣,多數時候都冷着一張臉,看誰都跟看屍體一樣,眼裏像裝了冰渣子,看一眼都怵。
“就這麽氣,氣到給鋼鐵交白紙?”燕青之走過去幫他撿書。
少年的手很長,彎起時指關節明顯凸出,窗簾半掩,暖陽透過玻璃将窗戶的橫梁印在地上,那只漂亮的手被陰影裁截,一半落在陽光裏,一半落在陰暗處。
很賞心悅目的一幅畫面。
讓奒不愛學習,他的書大多都跟新的一樣,像語文化學這類的書,基本翻都沒翻過。
燕青之給人把那堆書和練習冊分門別類地收拾好,重新碼在了桌子上,才聽到讓奒簡短的兩個字。
可惜聲音太小,幾乎一晃而過。
燕青之都不确定讓奒是不是真的開口說話了。
讓奒是真真不想說話,可燕青之的表情三分不解七分迷茫,尤其是他卸下臉上的冷淡時,那張不笑就平添淩厲讓人退避三舍的臉會柔和下來,像是溫柔過了頭。
此時他還看着自己,眉梢一邊輕挑一邊下壓,不解裏還平白加了三分無辜。
讓奒煩躁得不行,他不想跟燕青之說話,但燕青之這副表情搞得他好像跟個禽獸一樣。
最後發洩般地揉了兩把自己的頭發,讓奒喪着臉道,“我現在不樂意說話,你別招我,離我遠點就成。”
燕青之都做好被噴的準備了,最後讓奒來了這麽一出,他怔忡了一瞬,沒憋住笑了。
從他和讓奒相識以來,讓奒所表現出來的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校霸模樣,在他眼裏,凡是能用拳頭解決的問題都不叫問題。
今天他破天荒地見到了校霸另外一副面孔,像是把自己渾身的刺收了起來,露出了一點柔軟又無害的內在。
燕青之将半掩的窗簾拉個全,滾輪在受力時發出嘩啦一聲,明亮的視線在一瞬間暗下來,仿佛連空氣都開始變得壓抑和沉重。
“為什麽不開心?”燕青之靠着讓奒旁邊的座位站立,讓奒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高度只到他腰間。燕青之視線下落,只看見少年半掩的睫毛撲扇了一下,在下眼睑落了片陰影。
讓奒覺得燕青之這厮不僅不要臉,他還不會看人臉色,自己臉上拒絕交談的神色都這麽明顯了,他還上趕着往面前湊。
不想搭理燕青之,讓奒扯下椅背上的校服蓋住頭趴在了桌子上。
少年的手臂上還殘留着打完球出的汗,他皮膚白,乍一眼看過去像是充滿質感的瓷器。他的一只手還露在外面,搭在校服上,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俨然一副拒絕交談的态度。
就差開口跟他說個滾字了。
燕青之用食指輕輕撓了撓少年沒有握成拳頭的掌心,帶着些絲絲的讨好意味,“今天怎麽不開心?誰惹你生氣了?”
“你以為你龐麥郎呢?我還我的滑板鞋時尚時尚最時尚了呢。”燕青之的語氣很溫柔,詢問裏夾着一絲讨好,讓奒想忽視卻沒法做到置之不理,只能沒好氣地怼他一句。
他突然就想起了讓華。
那是他和讓華剛搬進葉家不久發生的事情。
讓華和葉寓結婚後一起度過了為時半個月的蜜月,讓華本要帶着他,但讓奒拒絕了,那時他才九歲,卻操着一口成年人的口氣揶揄讓華,說他從沒見過度蜜月還帶孩子去的,他可不想當她和葉寓之間的電燈泡,吃狗糧。
讓華見他不願意也就沒勉強他。
蜜月度完,讓華要回非洲。
本來正值暑假,讓奒也可以跟着讓華一起去,或者說以往他寒暑假都跟着讓華,他以為今年也一樣,讓奒甚至都把行李收拾好了,但讓華卻說讓他留在葉家。
讓華說以往帶着他跑是沒辦法,但現在她結婚了,穩定下來了,讓奒再跟着她跑不合适,而且這也會影響讓奒的生活和學習。
盡管讓奒否決了讓華的說法,可讓華态度很堅決。
讓奒知道他無法更改讓華的意願,索性就不掙紮了。
讓華走的前天晚上去了讓奒房間看他,她跟他說了一大堆話,什麽對不起,什麽沒辦法,什麽她不希望讓奒跟着她颠簸,諸如此類。
對于讓華,讓奒一向心軟。
他和讓華相依為命那麽多年,那個自己撐起天地的女人好不容易有了依靠,那個依靠還不嫌棄他這個拖油瓶,這就跟祖上燒了高香似的,該知足一點。
那晚讓華的眼角隐隐約約有些晶瑩,那是第一次,讓奒感覺到從小到大牽着的他以為很寬厚很強大的手有一絲孱弱,甚至還在微微顫抖。
因此對着讓華那句帶着些微讨好和懇求的“滾滾,留在葉家好不好”的話,讓奒沒猶豫就笑着答應了。
讓華那時的語氣,就跟現在的燕青之一樣。
讓奒不知道那晚他是怎麽睡着的,只記得醒來時床邊的讓華已經不見了,她坐過的那把椅子上,連餘溫都沒留下。
那之後讓奒開始整晚整晚的失眠,五歲之前他的世界裏有爸爸有媽媽,還有一個家,五歲之後他沒了家,牽着他的兩只手也只剩下了一只。
九歲,那僅剩的、牽着他的唯一一只手,也沒了。
葉家的房子很大,葉寓對他很好,葉家的保姆都叫他小少爺,他讀最好的學校,有花不完的零花錢,周圍所有的人都順着他,生怕惹他不高興。
一切好像都很好。
可又好像哪裏都不好。
讓奒覺得自己好像被上了一副無形的枷鎖,跟關在籠子裏的小鳥一樣,徹底沒了自由。
所以高中他上了六中,所以他做個校霸,所以他想活得更加随心所欲一點。
明明讓華也沒逼他學習,葉寓也盡職盡責地做着繼父工作,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想幹什麽就可以不幹,可那份壓在他身上的沉重感還是讓人覺得窒息。
就好像明明藍天白雲離他那麽近,近到一伸手仿佛就能觸碰到的距離,但他伸了無數次手,最後也還是沒能接觸到一分。
燕青之心道還好,還沒生氣到一句話都不願意說的地步。
“你看我想當你媽麽?”燕青之在一旁逗他,“我想當的只有校霸的對象。”
讓奒埋在校服裏的唇角扯了扯,“不要臉。”
燕青之還想說什麽,讓奒将擱在校服外的那只手收攏了些,燕青之的手指便被他拽在了掌心裏,“你別說話,就給我拽會兒。”
像是怕他拒絕,讓奒又小聲補了一句,“就一會兒。”
校霸常年兇殘,遇到什麽不爽的事大多都是拳頭來解決,上次跟黃鳝打架時眼睛都沒眨一下,那張濺了血的臉冷硬又強勢,明明是很霸道的人,燕青之卻透過這副趴在桌子上身軀看到了一抹脆弱。
但燕青之到底是沒說話了。
十月份的太陽被窗簾遮了全,熱意從窗外往教室裏滲,曬得人有些懶洋洋,讓奒眼睛眯着眯着就開始犯困。
意識浮浮沉沉間一陣腳步由遠而近,将讓奒那點睡意踏碎得徹底。
讓奒被驚醒,擡起頭的瞬間發現燕青之的手指還被自己拽着,随着教室前門被推開的吱呀聲,讓奒反射性放開了燕青之的手。
“我出去透個氣。”明明沒幹什麽,但讓奒卻有種被抓包的不自在感,他甩下一句話後提着自己的校服從後門溜了出去。
耗子剛好跟他同步進了教室,他擡眼只看到了讓奒校服衣擺的殘影,“诶!讓哥你幹啥去啊!”
沒人回答他的話。
耗子還想問問站在讓奒桌子旁的那位仁兄,誰知仁兄一轉過臉他話直接啞在了嗓子裏。
卧槽!燕霸!
後者掀起眼皮淡淡看了耗子一眼,那雙眼裏什麽情緒都沒有,仿佛一灘死水,平靜卻又夾着鋪天蓋地的洶湧,能溺死人一樣,耗子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像是被人憑空掐住了脖子,有種無法言喻的窒息感。
好在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後越過他回了座位。
大部隊一窩蜂地沖進教室,寂靜的環境頓時吵得像菜市場,耗子憋着的一口氣終于喘了出來,他摸着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時腿都還有點抖。
“操,太特麽可怕了!”
【作者有話說】:小變态不是對所有人都一樣的!
他只對滾滾笑!
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