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杜寧修做事一向非常利索,買家具裝修房子一星期內全部搞定, 等兩人搬進去的時候也快過年了。譚骁這一星期裏一直在聯系駱文軒, 不過醫院年底太忙,駱文軒的手術能從天亮排到天黑, 實在抽不出空, 譚骁也只能耐心等着。
一直到除夕前一天晚上,杜寧修和譚骁徹底安營紮寨了, 駱文軒才總算放了假,有時間了。
當天晚上約好了第二天見面的時間,譚骁鑽進被子裏摟住杜寧修蹭了蹭, 高興道, “你明兒別緊張啊, 有什麽說什麽, 駱大哥很敬業的, 不用怕隐私洩露哈。”
杜寧修嗯了一聲, 最近因為太忙身體有點疲憊,靠在譚骁懷裏有點昏昏欲睡。譚骁低頭看着男人清俊的臉,看得又心疼又滿足, 忍不住細細撫摸了一會兒,才在他耳邊輕聲說,“寧修,好夢哦。”
杜寧修沒睜眼,只伸出手臂把人攬進懷裏,側頭吻了下他的眼睛, 沉聲喃喃,“嗯,晚安。”
忽然就覺得,整個世界都凝縮在了這個人的臂彎裏,變得很小很小,只剩下滿懷寧靜幸福的味道。
就這麽笑着入睡了,醒來的時候心情也非常好。陽光很明亮,傾斜在杜寧修精致如畫的臉頰上,譚骁眯着眼在他肩窩裏蹭了下,笑着說,“醒了不叫我呢?”
杜寧修拍拍他的腦袋,撐起身來,“看你睡的香,沒舍得叫。”
杜寧修掀開被子下床,一身的傷疤清晰烙印在他白皙的肌膚上,譚骁看得心裏一澀,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手,又摸了摸他前胸上一塊猙獰的刀疤,半天才說,“當時……很疼吧?”
杜寧修歪頭看看他,忽然眯起眼睛,順着他手掌的力氣彎下腰,伸手握住了他胳膊上一條十多厘米長的疤痕,“骁哥,你看,我們多相配。”
“……”
“我們分開的時候,各自受了一身的傷,現在在一起了,永遠不會再受傷了,”杜寧修擡起他的下巴,蜻蜓點水似的輕輕親吻他的唇,“所以我們注定是要在一起的,只有我們彼此,才是最心疼對方的。”
譚骁的呼吸有點顫,半晌緩緩扯出一個笑,擡手抱住他,在他耳側印下一個吻。
之後一起做飯,一起吃飯,一起分享工作上有意思的事,最後一起開車去仁和醫院,一路上都有說有笑。譚骁忽然就覺得,其實人生最幸福的模樣不過如此,你痛苦的時候我整顆心都要碎裂,你微笑的時候我眼裏也在熠熠發光。
我們只有彼此,卻已經足夠填滿過去所有傷痛和寂寞的時光了。
因為醫院已經放假,仁和的院門今天純粹就是為了他倆敞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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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寧修泊好車進了大門,找到副院長的辦公室,不意外看到霍逸和駱文軒坐在一起,也是彼此相視而笑說着什麽,就和他們倆在車裏時一樣。
“來了?”駱文軒站起身,朝杜寧修伸出手,“初次見面,我是駱文軒,您未來的主治醫生。”
杜寧修細細打量他幾眼,才握住手,說道,“一直聽說駱家有位長輩是醫生,應該就是您吧。”
駱文軒笑了笑,說道,“杜總消息很靈通麽,所以是看在我們家小一的面子上才相信我的?”
杜寧修松開手,不置可否地垂下眼,沒多說什麽。
譚骁沒太聽懂,不過看他倆要說正事了,便拉着背景板的霍逸退到門口,說了句你倆好好聊就把人拉出了門。霍逸估計最近被滋潤得不錯,意氣風發的樣子,特別好說話,被他拉着就出來了,靠在牆上心情很好地打招呼,“一星期沒見,你倒是胖了點啊。”
譚骁撓撓頭,嘿嘿笑道,“還好吧,天天被他拉着吃山珍海味,是沉了點。”說着他就跟着霍逸一起靠牆站着,随口問道,“小一是誰啊?剛才他倆說啥呢?”
霍逸打量他一眼,說道,“你真不知道?我還以為你是知道了什麽,才那麽黏着我家文軒呢。”
譚骁有點迷糊,實話實話,“我就是敬佩駱大哥的為人和才學,沒別的意思啊。”
霍逸的尾巴立刻翹起來,得意洋洋道,“算你有眼光。”
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霍逸也沒掩飾,解釋道,“駱陽集團的駱總和莫總,這倆人你總聽說過吧?”
……何止聽過,那不是國內出了名的豪門一家嗎?財富排行榜全球前一百的大家族啊。
“……所以?”譚骁愣了下,難以置信道,“駱……駱大哥跟駱陽的駱總……”
“哦,駱一麽?那是他兒子,”霍逸又翹起尾巴,特別欠扁地說,“所以我是他幹爹啊~”
譚骁:“……”
這信息量有點大,讓我靜一靜……
而門內的氣氛倒還平靜,駱文軒仔細看完杜寧修的病例,又把了會兒脈,說道,“你這病已經有五六年了吧?”
杜寧修眉頭一跳,有點信任他了,點頭道,“五年多。”
駱文軒起身道,“來跟我拍幾個片子,做全身檢查。”
杜寧修點頭,小尾巴似的乖乖跟着駱文軒到檢查室轉了一圈。駱文軒回頭看他,笑道,“杜總比傳言中好相處多了麽,這麽乖呢。”
杜寧修瞥他一眼,一臉冷漠,“我哥讓我聽你的話。”
駱文軒噗地一樂,眨眼睛逗他,“哥哥的話是聖旨哦?”
杜寧修揚起下巴,非常利索地點了一下,“嗯。”
駱文軒看他那模樣有點可愛,忍不住說,“怪不得譚骁那麽緊張你,你們感情真好呢。”
杜寧修聽到這話,對駱文軒的好感度瞬間UP,下巴揚得更高了,“那是當然。”
駱文軒心裏哈哈一樂,不逗他了,帶他做完檢查拿了報告,又把脈診了一會兒,才道,“你這心理生理原因都有,不過我得問你個問題,你要跟我說實話。”
杜寧修立刻繃緊了身子,沒點頭也沒搖頭,可明顯緊張起來了。
駱文軒斟酌着措辭,小心道,“你是不是……那裏不行?”
杜寧修的腮幫子往裏淺淺縮了一下,明顯是咬緊了牙。
“你全身都受過很多次重傷,那地方也被……嗯,不止一次,所以被打壞了,是嗎?”
“……”
“你是五年前,或者更早前發現了問題,壓抑了一段時間,之後就開始出現心理疾病了,是嗎?”
“……”
駱文軒嘆了口氣,有點心疼眼前這孩子,說孩子也不為過,杜寧修跟他兒子駱一也差不多大,于是說,“你配合我好嗎?一直壓在心裏,我沒辦法幫你的。”
杜寧修還是不說話,還垂下了腦袋,整個身子都僵硬了。
駱文軒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故意笑了下,驚奇道,“不過說真的,我還真沒想到,你跟譚骁……你居然是下面那個。”
杜寧修這下坐不住了,擡起頭,板着臉說,“不。”
駱文軒立刻循循善誘,“什麽不?”
“……”杜寧修又繃直了,表情卻忽然跟個小孩子似的,很掙紮,又很沮喪,半天才悶聲說,“要是那樣,我才不會來看病。”
駱文軒看他松懈了一點,緊跟着又哄道,“哦,那其實不來看也沒事兒啊,你和譚骁商量下,你乖乖躺着讓他主導不就好了嗎?”
杜寧修:“……”
駱文軒又笑眯眯道,“譚骁居然肯放過你,你知不知道他們片場裏想跟他打炮的小零特別多啊,光我知道的就有三……”
杜寧修吸了口氣,皺緊了眉,明顯有點煩,“你靠不靠譜啊?什麽醫生滿腦子黃色廢料,能不能說點正題,能治還是不能治,哪那麽多廢話。”
駱文軒哈哈一笑,好脾氣道,“那你得合作啊,否則只能躺平了當小受喽。”
杜寧修煩躁地撇開眼,郁悶道,“骁哥……我是說譚骁,他更喜歡在下面。”
駱文軒顯然被噎到了,好一會兒才艱難道,“這……還真是個悲傷的故事呢……”
杜寧修瞪着他,沒好氣道,“所以到底能不能治,你有把握沒有?”
駱文軒看他總算有精神了,才笑道,“你好好聽話,我就能治好你。”
杜寧修一愣,瞳孔猛地一縮,遲疑道,“你能治?我請了十多個醫生,剛開始都說能……”
“我說能治,就一定能治,只不過需要點時間,”駱文軒放緩聲音,眼裏透着一絲安慰人的溫潤之色,“放心吧,沒有把握的事情我不會胡亂給人希望的。”
“……”
杜寧修咬緊牙沉默了很久,才終于垂下頭,閉上眼睛,很低很低的聲音慢慢說,“很疼……”
駱文軒斂了笑,坐直了身子不插話了。
“從我十二歲,到二十歲……被打了多少回我都數不清了,後來有心理障礙,不敢碰那個地方……因為家裏的事,小時候那些人……覺得我是婊子生的,是雜種,沒資格再繼續禍害別人,他們就……就總是故意踢我那裏……我也不知道是被打廢了還是怎麽的……現在碰一下我都覺得疼,誰走近我我都潛意識怕他們打我,我自己也不敢随便碰自己,只有譚骁……只有他碰觸我我會很安心,我不會怕,而且……很依賴他。”
“我怕他知道我這種心理,我不敢告訴他,也說不出口。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護着我,我想長大以後,也能保護他的……我其實已經做到了,我想讓他看到我是很強大的,我早就不是那個沒本事又脆弱的小孩子了,可是……我心裏其實知道,我根本就沒長大,我的身體困在了過去的陰影裏,怎麽都長不大了。”
“可是只有他……我想守護他,不想……不想再被他保護了。所有人都怕我,連他有時候也會怕我,可這樣反而會讓我有安全感……我不敢有真正的情緒,我怕被人看透了,怕他們又覺得我原來這麽沒用,這麽軟弱,他們又要壓在我頭上了……我知道我心理有病,可如果不是因為譚骁,我寧可這麽病着,他們覺得我是神經病,覺得我冷漠無情,我反而特別放心,我不敢讓自己正常,我怕他們又要打我……”
杜寧修斷斷續續說着,漸漸說得沒有條理,說得很亂,駱文軒慢慢咬緊了唇,手裏握着筆一字字記着,握着筆的手指卻越發蒼白,呼吸都沒法平順了。
實在是……差點聽不下去。
等杜寧修再次安靜下來的時候,已經過了足足半個小時。
駱文軒平靜了一會兒情緒,聲音有點澀,“我大概清楚了,加上這體檢報告,我假期好好研究一下怎麽治療,你就好好休息,什麽都不要想,我有進展就會聯系你,好嗎?”
杜寧修的臉色有點蒼白,不過很快又恢複了面無表情的模樣,冷靜地點了點頭。
駱文軒呼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哄了一句,“我從醫這麽多年,手術沒有失敗過一臺,調理過的病人沒有一個沒有痊愈,雖然這麽說有點狂妄,不過……這世上沒有我說要治,還會治不好的人,相信我吧。”
杜寧修擡眼看看他,男人眼角有着很淺淡的細紋,應該是上了些年紀的人,眼裏的光卻像晨曦一樣,溫柔而充滿力量。
這樣的人,也許……真的可以相信吧。
推開門的時候,緊張等在外面的譚骁立刻彈起身來,急切問道,“駱大哥怎麽樣?可以治好嗎?”
駱文軒看了看譚骁,心裏微微嘆氣——杜寧修比他想象得病得重得多,可他能理解杜寧修,換做是自己,也沒辦法把最脆弱的地方展示給最愛的人看。
正因為太愛了,想僞裝出最完美,最想讓他放心的樣子。
駱文軒忍不住悄悄握住了身後霍逸的手,朝着對面兩人笑了笑,“你們好好過年,其他交給我吧。”說着他擡起霍逸的手一起,朝那兩人揮了揮,“新年快樂哈。”
譚骁早就查過駱文軒的醫學履歷,簡直稱得上奇跡,被他說放心,心裏還真就安心了不少,于是趕忙朝駱文軒鞠了個躬,感激道,“那……先謝謝您了。”
駱文軒趕緊把他扶起來,笑着搖搖頭,然後道了聲再見,便拉着霍逸進門了。
走廊裏一時無比地安靜,譚骁小心看着杜寧修的臉色,也不敢多問,怕他傷心,便扯出一個笑打哈哈道,“那個……去吃點好吃的?或者回家準備年夜飯……”
杜寧修忽然把他拉進懷裏,用盡全力抱緊了,手臂微微有些發抖。譚骁心口猛地一疼,更不敢胡說,只回抱住他,任他幾乎要勒斷自己的肩膀。
過了很久,杜寧修窩在他肩頭低低說了一句,“骁哥。”
“……嗯,怎麽啦?”
“你背我一會兒,好嗎?”
譚骁一愣,不過很快回過神來,立刻蹲下身,回頭看他,“來,上來。”
杜寧修看了他好一會兒才伏在他背上,摟住他的脖子跨了上去。譚骁輕松就把人背起來,摸到他瘦削的大腿心裏又被扯了一下,勉強笑道,“你怎麽怎麽喂都喂不胖呢,你看我,胡吃海塞一星期,立馬就胖了。”
杜寧修趴在他背上,沒說話,譚骁只好尴尬地又笑着說了一會兒,一直到背着他走出醫院,經過外面廣闊的草坪,杜寧修才伏在他肩頭,低聲說了句,“哥哥,你知道我什麽時候喜歡你的嗎?”
譚骁把人往上提了提,側頭親親他的臉,“不知道,什麽時候呢?”
杜寧修閉上眼睛,低聲說,“你第一次背我的時候。”
“……”
“也是這樣的冬天,下着雪,我衣服都被人扯壞了,黏着血,好冷的……”杜寧修的聲音很低,幾乎只有氣息緩緩浮在譚骁的脖子上,“然後你就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在雪地裏,一聲聲哄我,叫我不要怕,你說有你在,我可以不用再害怕了……你那時候的樣子,看我的表情,我後來夢到過很多次,可每次夢見了醒過來,卻都只是個夢。”
“好多年了,一直想讓你再背我一次,今天……要過年了,想讓你再背我一次,背我回家,行嗎?”
譚骁沒有說話,他沉默着低垂着頭,看着雪地裏自己的腳印,看着那腳印之間掉落的什麽東西,看了好一會兒,才咬緊牙扯出一個笑來。
“以後每一天,我都背你回家好不好?”
杜寧修靜了一下,搖搖頭,“不好,我只是要個新年禮物,哪能天天讓你背。”
“天天背怎麽了?我就樂意天天背你,背你上班,背你下班,背你吃飯,背你睡覺,你就當我的殼,我就馱着你走,走到哪馱到哪,一秒也不分開。”
杜寧修圈住他的脖子,小聲道,“你當自己是王八嗎?”
譚骁呵地一笑,漸漸又靜了,一直到把人背到了車子前,然後停下來,又靜默了很久,低聲說了一句,“寧修,我一直一直,都很愛你。”
杜寧修垂下眼,看着他微微濕潤的眼眶,很久後眯起眼睛,露出一個笑來。
“這麽巧,我也是一直一直,都在想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