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杜寧修的眼神太過駭人, 一雙眼像是兩個深黑的洞穴, 看得譚骁渾身一凜, 小心翼翼地喊他, “寧修……你怎麽……”
話沒說完, 男人幽黑的眼睛緩緩眨了一下,然後慢慢撐起身,坐了起來。譚骁慌忙跟着起來, 剛要再說話,杜寧修卻忽然掀開被子下了床, 就那麽光着腳站在地面上,覺不出冷似的, 一步步緩慢走到客廳中央,驀地停了下來。
譚骁整個人都吓傻了,大氣都不敢喘, 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後,心裏頭不停打鼓, 雞皮疙瘩都冒了一層。
杜寧修的目光直直盯着大廳裏的裝飾臺上擺着的一個琉璃花瓶, 一轉不轉地盯了好幾秒, 然後忽然跨過去,朝花瓶伸出了手。
譚骁感覺心跳都堵在了嗓子眼兒裏,直到杜寧修忽然把花瓶舉了起來, 他才終于無法忍耐,急忙跑了過去。
可還是晚了,杜寧修背對着他, 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舉起那花瓶狠狠往地上摔了下去!
一剎那耳邊就響起琉璃碎裂的尖銳聲響,譚骁驚得本能停住步子,急喊一聲,“你幹什麽?!”
可杜寧修像是聽不見,又朝旁邊的另一個水晶擺臺走過去,又是伸手抓起來,砰地一下甩在了地上。
譚骁震驚地看着他的動作,腦袋裏一片空白,完全搞不清狀況。只這驚怔的幾秒功夫,杜寧修便抓起身邊所有可以砸的東西,一邊走一邊砸,不過轉瞬,客廳裏登時就狼藉一片,滿耳都是物品碎裂的噼啪響聲。
譚骁終于回過神來,心頭不住震痛,他不明白杜寧修這突然是怎麽了,卻被他的舉動震得無比心痛。直到看見杜寧修不管不顧地光着腳一腳踩在了那些碎裂的東西上面,腳底登時染了血,譚骁終于忍無可忍地沖過去,一把抱住他,狠狠把人拉了回來。
“你幹什麽!”譚骁心痛得發瘋,盯着他明顯嵌進了碎片的腳掌,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瘋了?!不知道疼嗎!”
杜寧修聽到“瘋”字耳尖動了一下,然後擡起頭,直直看着他,吐出一個冰冷的字來,“滾。”
譚骁猛地一震,怔怔道,“你……你說什麽?”
“放開我,”杜寧修的聲音很低,甚至稱得上平靜,一絲波瀾都沒有,卻像是生了鏽的鐵一樣沒有一點溫度,“放開,給我滾。”
譚骁是徹底蒙了,茫然地松開了懷抱,杜寧修立刻掙開他,又直起身朝不遠處的立櫃走過去,抓住裏面擺設用的昂貴紅酒,一瓶接一瓶地往地上砸。
不過十來秒鐘,滿地的碎玻璃和酒水,和着一層血,徐徐地在地板上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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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整個櫃子裏的酒全被砸了個稀巴爛,譚骁才終于動了,沒有再去擁抱他,而是狠心跑過去,一掌拍在他後脖頸,把人直接拍暈了過去。
譚骁整個身子都在抖,不知道是驚的還是痛的。他慌忙把軟倒的人橫抱起來,小心又放回床上,可看着他被劃傷了一大片的腳面,和裏面嵌入的好幾塊碎玻璃渣,看得心髒要被捏碎了似的,痛得發狂。
他不敢亂動,顫着呼吸,也顫着一雙手,惶然地撥打電話。那邊剛剛接起來,他就迫不及待地嘶啞着喊,“安總,安總你幫幫我,你快來幫幫我……”
安然在那邊吓了一跳,慌忙問,“幹嗎呀?怎麽了這是?”
譚骁握着手機的手哆嗦得幾乎握不住,眼淚都快要掉出來,慌慌張張地說,“寧修突然……我不知道他怎麽了,他突然……”
安然剛才還緊張的聲音忽然滞了下,猶豫着打斷他,“他……是不是又砸東西了?”
譚骁猛地一震,驚慌道,“對……對,砸了一屋子,根本不聽我的,還叫我滾……腳受傷了,都是血……他……他受傷了……”
譚骁方才只是下意識覺得安然會知道什麽,上次簽合約的時候兩個人看起來很熟,他也想不出來第二個和杜寧修要好的人,本能撥打了安然的電話,可顯然打對了,對方真的知道,還安慰他說,“你別太擔心,我有他主治醫生的電話,我現在帶醫生過去,你別着急。”
“主……主治醫生?”譚骁慘白着一張臉,斷斷續續地問,“什麽……什麽醫生?他怎麽了?他……他好好的啊,他不是好好的嗎?什麽醫生?他要醫生幹什麽?……”
安然那邊半天不說話,只是傳來開門的聲音,像是在下樓,“……反正你別太擔心了,你們在寶格麗吧?我馬上就到。”
譚骁也不敢再打擾他,心裏慌得要命,但還是忍耐着答應了,惶恐地挂了電話。他低頭看着杜寧修蒼白又瘦削的臉,看得心裏頭狠狠抽痛,終于是忍不住,抱住人一滴滴掉了眼淚,卻哭不出聲,整顆心都要悶碎在胸腔裏。
杜寧修暈迷了才感到痛似的,兩只腳時不時痛得抽搐一下,譚骁看他疼,自己也疼得要發瘋,卻根本不敢亂動那傷口,恐怕感染了,只得把人抱緊了,一邊哭一邊給他擦拭腳背上沾染到的血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哭得太難受,感染到了懷裏的人,杜寧修緊皺着眉,閉着眼睛,依在他懷裏喃喃叫着,“哥哥……”
譚骁聽到那聲音哭得更是厲害,緊緊抓住他的手,哽咽着回應,“我在……寧修,別怕,我在呢……”
杜寧修的呼吸微微急促,本能循着保護似的,往他懷裏依靠過去,發着燒的身體幾乎要灼燙譚骁的肌膚。譚骁緊緊抱住他,不住親吻他微微顫抖的唇,一聲聲回應他的哥哥,應得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等到終于等不下去的時候,外門終于被人刷開。譚骁也沒心情想安然怎麽拿到房卡的,趕忙擡頭看過去,慌張地說,“你快來,你快來看看他怎麽了!”
安然身後跟着趙醫生,那兩人比譚骁鎮定得多,顯然并不是第一次見到杜寧修這樣了。趙醫生拿着藥箱過來,很快就半跪在地上,捧住杜寧修受傷的兩只腳,開始處理傷口。趙醫生的動作很熟練,可那些用具看起來太殘忍,譚骁實在看不下去,偏過頭躲開視線,啞着聲問安然,“他怎麽了?以前也這樣嗎?怎麽就突然……”
安然沒回答他,反倒是反問道,“你最近是不是刺激他了?”
譚骁茫然地瞪大眼睛,愣愣說,“我……我沒有啊,我就是想他了,昨天忍不住來看他……”
“是麽?”安然微微皺眉,又嘆了一聲,“可能你自己意識不到吧,反正……你事事順着他就行,他這個人要求也不多,挺好哄的,別和他對着幹……”
“我真的沒有!”譚骁慌張道,“可是……可是為什麽?他這是怎麽了?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他睡得好好的,突然就這樣……”
一直沉默不語的趙醫生忽然嘆了口氣,說道,“也不算突然,他這不是發燒了麽?可能最近一直有心事,身體狀況又不好,就激發了他的病。”
譚骁的嘴唇劇烈顫抖,費了好大力氣才逼自己問出口,“什、什麽病?他……這是什麽病?”
安然和趙醫生對視了一下,也不确定要不要說,彼此都沉默下來,沒回答。譚骁急得發瘋,一把勒住安然的脖子,低吼道,“快告訴我!他得什麽病了!他到底怎麽了?!”
安然被他吼蒙了。譚骁在他印象裏一直都是穩重又隐忍的模樣,話不多,脾氣很好,對誰都客客氣氣的,這還是頭一回整個人都要炸了似的,表情都扭曲了,鬼一樣兇狠,吓得安然趕忙倒豆子似的說,“他這是心理疾病,很多年了,第一次發病也給我吓傻了,差點還把我砍了呢,我可真差點兒死在他手上……”
譚骁越聽越狂躁,沒工夫聽這些,急忙道,“所以到底是什麽病?!”
安然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就是……躁郁症,是一種精神病,他的情況比較嚴重,在精神病院治療了一年多,這事兒……沒跟你說過吧?”
譚骁驀地松開他的衣領,傻了,表情茫然一片。
“我可不是因為你吼我才告訴你啊,”安然扯了扯領子,郁悶地往後退了一步,“是覺得……我也真該告訴你。”
“……”
安然聽着杜寧修一直無意識喃喃叫着哥哥,沉默了一下,說道,“他一發病就叫哥哥,我都聽了好多年了,一直不知道他在叫誰……直到前幾天吧,不小心聽到他給你打電話了,他私下裏……是叫你哥哥嗎?”
譚骁還是不說話,只睜大了眼睛,傻傻看着他。
安然呼了口氣,朝杜寧修蒼白的臉看過去,嘆道,“譚骁,他想了你很多年,你知道麽?”
“他很想你,可是……他不敢找你。”
“他怕吓到你,他的心理醫生和我說,他心裏有一個很幹淨,很空曠的地方,那裏什麽都沒有,只有你。”
“譚骁,可能你想象不到,他藏得最深,深到連他自己都不敢碰觸的地方,那裏……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