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拜師大典是在魔宮後山祭壇處舉辦。
今日日子重要, 十二位神王盡數到齊,分坐于祭壇四周。其他神王公子也早早就到了。
祭壇附近,魔氣濃烈, 黑霧翻滾,後山下的深淵裏還隐約能看到一些雪白骸骨的影子。
令人膽寒。
江楚容和聞淩牽着手走進來的時候, 只覺得越往裏越冷, 到後來便是徹骨森寒了。
聞淩收到祭壇附近彙聚殘存的魔氣影響,天魔心種又隐約有些不穩。
江楚容牽着他的手,對他的細節感知得十分清晰,見狀連忙就又悄悄握緊了他的手,給他輸送無妄劍氣……
聞淩稍微緩過來一點。
而端坐在上的十二神王和其他神王公子見到這一幕, 神色各有古怪。
但此刻, 誰也沒有胡亂開口說話,畢竟, 魔尊還沒來。
還是江楚容主動跟秦都神王見了禮, 又笑容滿面地同紫光神王打了個招呼。
秦都神王一直笑呵呵的, 看不出什麽,倒是紫光神王, 對上江楚容, 那神色躲躲閃閃, 如避瘟疫。
坐在十二神王首位的梵天神王見狀,面色隐約有些陰沉, 但他一言不發, 也沒有挑釁的意思,顯然也還是心存忌憚, 很有分寸。
終于, 魔尊到了。
魔尊今日終于不再穿白衣, 而是穿了一襲十分華麗的黑金色至尊錦袍,頭戴黑金蟠龍冠,腰束魔龍紋金帶,愈發襯得他容貌盛極,不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谪仙人,而确實是一位異常俊美威嚴的至尊。
江楚容見到魔尊這幅打扮,怔了一下,眨了眨眼,不覺笑道:“師尊今日好威風,這身尊袍愈發顯出師尊的威嚴大氣了。”
全場鴉雀無聲。
但魔尊聞言,卻絲毫沒有動怒的意思,反而淡淡一笑:“這馬屁拍得不錯。”
十二神王及神王公子們:……?
緊接着,他們便又各自露出異樣的神情看向臺下泰然自若的江楚容,或多或少是有點嫉妒的。
能讓魔尊這麽對待的,江楚容還算頭一個。
要知道魔尊哪怕是對十二神王,也從來不假辭色。
當年十二神王是他徒弟時是如此,現今徒弟們成了神王,亦是如此。
江楚容當然感覺到了衆魔異樣的目光,但他這會只裝作什麽都沒看見,一臉泰然地站在那。
仍是拉着聞淩的手。
倒是魔尊,徐徐行至高臺上,坐下後,瞥了江楚容和聞淩一眼就道:“吉時将到,就別兒女情長了吧?”
所有魔的目光再次投了過來,同時再次為魔尊的“溫柔提點”震驚了一秒。
唯有江楚容心頭一凜,懷疑魔尊看出什麽了。
但此時此刻,他也只能輕輕松開了握着聞淩的手,笑道:“遵命。”
魔尊這才收回眼,不再開口。
全場寂靜。
此時此刻,萬事俱備只待吉時。
而天空中的日影也逐漸向正當空行去,午時,很快就要到了。
其實以往魔尊收徒,時間都會放在晚上,或是血月之時,但今日卻挑了個午時。
畢竟不少魔族修行的功法都是需要夜色或者借助月光之力,午時容易打折扣。
但在座的,基本都是天侯境以上的高手,倒也不太避諱這一點。
不過神王們偶有猜測,覺得魔尊是不是受傷太重,怕夜晚鎮不住他們,所以才選了個中午。
這點認知,讓不少神王心頭都有些微妙,蠢蠢欲動。
魔尊似乎對此一無所知,就這麽靜坐在高臺之上,仰頭看着太陽,日光照在他略顯蒼白的肌膚上,把他那俊美無俦的容顏都照得近乎透明了。
終于,日行正中。
午時已到。
一旁等待已久的祭司終于動了,他先跪坐到祭臺邊,低聲念誦了一些晦澀難懂的咒語,便朝祭臺上的大鼎中丢入了一樣東西。
“嘩”一下,魔火燃燒!
江楚容離祭臺最近,那魔火“嘩”一下點燃,把他吓了一跳。
不少神王目光都看了過來,表情有些鄙夷——覺得江楚容實在是上不了臺面。
而就在這時,魔尊起身了。
衆神王凜然,立刻正襟危坐。
魔尊自高臺上走下,黑金袍服拖曳在地,同他修長的身影一起映照下來,把那影子拉得愈發長了。
江楚容見狀,連忙也垂眼,做恭敬狀。
魔火燃燒到一半,祭司終于起身,旋即他便畢恭畢敬地朝魔尊道:“尊上,一切就緒。”
魔尊淡淡應了一聲,便看向江楚容:“徒兒,上前來。”
江楚容上前。
祭司立刻從一旁捧出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一柄銀質匕首。
這銀質匕首一捧出來,在座神王不由得都淺淺騷動了一番。
這是要行最高級別的師徒血契???
他們當初可都沒這待遇!
江楚容憑什麽?
但沒有一個神王敢多話。
聞淩見狀,神色也有些詭異——師徒血契對于江楚容來說幾乎沒有任何弊處,只有益處。
若非要說弊處……那就是無論日後魔尊如何,江楚容都無法傷到魔尊。
但同樣的,定下師徒血契,魔尊也無法傷到江楚容。
短期內怎麽看都是江楚容更有利,除非日後江楚容走大運修為境界超過了魔尊。
但超過魔尊……
聞淩一直覺得那是魔尊死後或者至少百年後的事了。
江楚容自然也感受到這托盤捧出時衆魔的異樣,這會心裏不由得有些忐忑。
忍不住就傳音給聞淩問了一句:“這玩意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聞淩沉默片刻,迅速給江楚容解釋了一番。
江楚容聽完:天下還有此等好事?
魔尊該不會真的看上他了吧?
感受到江楚容心境的聞淩:……
忍不住提醒道:“無論如何,還是小心。”
江楚容聽着聞淩的話,一邊敷衍,一邊就忍不住偷偷瞥了魔尊一眼。
但魔尊這時神色太過淡然,他也看不出什麽。
祭司終于把托盤捧到了魔尊面前,魔尊率先拿起了銀制匕首,在掌心劃過——
有紫金色的魔血滴出,卻并不滴落,只凝聚在那銀質匕首的凹槽花紋中。
魔尊把匕首放了回去。
祭司這時便又捧着托盤送到了江楚容面前。
江楚容看着那布滿鮮血花紋的銀制匕首,不知為何,原本還覺得有些撿漏的愉悅心情莫名消失,變得有些發憷。
可這時,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他對面是魔尊,不遠處還圍坐了十二尊神王。
如果這個時候反悔,恐怕結局更恐怖吧……
于是江楚容只能給自己壯了壯膽,表面雲淡風輕地将那銀制匕首拿起,也照葫蘆畫瓢,割破了掌心。
就這樣,江楚容的血和魔尊的血彙聚到一起,容納在了那銀制匕首的凹槽中,散發出一種微妙美麗的靈光,有些讓人眩暈。
盯着銀制匕首遲疑了一秒,江楚容還是收回眼,把匕首放了回去。
此刻,魔尊眸中溢出一絲很淺很淡的微笑。
祭司捧起托盤,小心翼翼拿出匕首,便微微顫抖着蒼老的手将那匕首往面前的大鼎中輕輕一彈。
江楚容和魔尊混合的血液滴落到大鼎中,一瞬間!魔火熊熊燃起!
祭司連忙開始對着那大鼎念動咒語。
就在那咒語念動的一瞬,原本還算淡定的江楚容腦中“嗡”得一聲,就感覺他身體有什麽地方悄然發生了變化……
一股十分神秘卻強大的力量從他魂魄深處緩緩湧出,凝結在了他的魂魄上……
而江楚容立在自己魂魄深處朝外看去,忽然就在自己靈魂的天幕上看到一雙異常幽邃狹長的紫金色雙瞳,那雙瞳帶着一種碾壓一切的威嚴光芒朝他看來——
江楚容被這雙眼一看,只覺得自己渺小如沙,渾身戰栗。
他在這一秒只有一個感受——他被人盯上了!
江楚容凜然。
這血契……是不是哪裏不對勁……
就在這時,一個磁性悅耳的嗓音忽然在江楚容淡淡響起:“徒兒,結束了。讓你二師弟上來吧。”
江楚容心頭一顫,靈魂震撼的那種戰栗感突然消失,他默默睜開眼,看向四周,便發現自己還是站在那大鼎前。
祭司正在熄滅餘下的魔火。
魔尊也還是隔着祭司遙遙同他相對。
四目相對,魔尊淡淡一笑,江楚容卻心頭一寒,不敢再看他,只是默默垂首,拱手告退。
江楚容退下後,就輪到聞淩了。
而對于聞淩,魔尊只是簡單地同他結了個師徒契約。
衆神王見狀,神色愈發微妙——魔尊這厚此薄彼可真是太分明了。
就在這時,魔尊似乎是感受到了什麽,忽然微微一笑,看向諸位神王道:“對了,有件事忘了告訴神王們。本尊之所以同樓月結師徒血契,是因為本尊已經把天魔心種賜給了他,打算收他為義子,享等同皇子待遇。”
“并非不願一視同仁。”
十二神王震撼,這次,他們直接騷動了起來,身上的威壓甚至都隐約有了波動,顯然是對魔尊這個決定十分不滿!
江楚容更是:???
恨不得破口大罵。
魔尊這是在幹什麽?
這個時候告訴神王們他有天魔心種?是打算徹底禍水東引了嗎?
果然,梵天神王按捺不住先沉聲開口道:“尊上,您不是說,天魔心種能者居之麽?”
魔尊不疾不徐:“本尊确實這麽說過,而本尊也驗過樓月的根骨資質,他确實是十名中的頭名。怎麽,梵天神王有異議?”
梵天神王根本沒想到魔尊會這麽說,一時間怔住了。
半晌,他悶哼一聲道:“既然尊上都這麽說了,想必不會有錯。”
其他十一尊神王見此情狀也不敢再出聲,但場中氣氛卻愈發低壓得可怕。
顯然是各有不滿,只不過攝于魔尊威壓,不敢再提。
只是他們看向江楚容的神情卻愈發冷冽可怖,那模樣,似乎只要魔尊不在場,他們就會把江楚容撕了平分!
江楚容:……
他背心冷汗涔涔冒出,這時才意識到魔尊的險惡用心。
但,晚了。
偏偏這時,魔尊又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樓月,祭臺風大,本尊忽然覺得有些冷。你去本尊宮中替本尊取一件披風來,找楚旬,你認識的。”
江楚容心頭一跳,默默擡眼看向魔尊。
魔尊看他一眼。
幾乎在同時,魔尊的心念在江楚容腦中緩緩響起。
“好徒兒,本尊只能幫你拖住各位神王半個時辰,你自己看着辦吧。”
江楚容:!!!
差點倒抽一口涼氣。
旋即,他就咬了咬牙,拱手道:“徒兒遵命。”
魔尊這時又對聞淩道:“二徒弟,陪着你師兄,免得他找不到路。”
聞淩應是,和江楚容對視一眼,二人絲毫不敢多做停留,迅速就走。
神王們終于按捺不住了,有人陰仄仄地道:“尊上身體不好,吹不得風,我們可以把拜師大典挪到魔宮內舉辦,尊上覺得如何?”
“拿個披風而已,不需要兩個人吧?若是尊上不嫌棄,我也可以代勞。”
更有甚者,直接悄悄放出威壓,想要攔住即将離去聞淩和江楚容。
下一秒,魔尊威壓轟然而至——
十二位神王:!
幾乎是瞬間,他們唇邊都紛紛溢出一絲鮮血。
而離開的聞淩和江楚容被魔尊這威壓餘波一震,差點也沒直接嘔出血來!
但他們也知道情勢不對,連忙咬牙,拼着受傷的風險,疾疾就朝魔宮的方向飛奔而去——
此時,祭臺上,魔尊面無表情地轉過頭,黑金色長袍微微飄舞,略帶病氣的蒼白俊美面容上殺意驟現!
十二神王毛骨悚然。
魔尊道:“衆卿,好好坐穩了。”
“若再妄動擾了本次大典,本尊不保證你們毫發無損。”
十二神王面色慘白,無一人敢吭聲,
旁觀了這一幕的神王公子們也是臉色慘白,知道這次自己的前途算是徹底無了……
但魔尊說完這句之後,倒也沒有再發難,依然是按照名字,一個個叫神王公子們上臺,結師徒契約。
只不過這次,他叫得慢了不少,動作也慢了不少。
但,無一人再敢質疑。
·
江楚容和聞淩一徑飛奔到魔尊寝宮處,楚旬早已在等待。
見他們二人來了,楚旬面上一絲表情也無,就取出一枚白骨舟,遞給二人。
“宮中密道在尊上卧榻之下,通往迷途川,二位自去便可。”
二人接過白骨舟,連忙道謝,急急又朝魔尊卧榻行去。
就在二人打開魔尊卧榻底下的入口,打算縱身而下時,楚旬蒼老卻仍是不帶一絲情緒的嗓音再度響起。
“進了迷途川,尊上便不會出手,二位保重。”
江楚容凜然,再度朝老者道謝,便頭也不回地跟聞淩一起跳進了入口。
入口逐漸合攏。
楚旬等到入口徹底合攏的那一刻,蒼老的面容上才露出一絲凝重之色。
半晌,他低聲嘆了口氣。
但願尊上這次的選擇是對的……
·
魔尊卧榻下的密道是一道狹長的水道,一坐上白骨舟,江楚容和聞淩幾乎是同時默契地取出了傳訊玉牌。
兩人對視一眼,分別傳訊給紫光神王和楚天闕。
魔尊能拖住神王們,但神王們必然也有聯系外界的手段,可以讓其他人出手。
秦都神王江楚容信不過,而且他清楚秦都神王和秦樓月都是極為勢利之人,這時不捅他們一刀就不錯了。
但紫光神王還指望着他們破解地圖,去神魔禁區取到大機緣,自然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們隕落。
而楚天闕是聞淩當初早就交好的後手,這時自然用上。
白骨舟在水道裏疾行。
兩人此刻神色皆是凝重不已。
他們知道,現下還在魔域範圍,魔尊還能罩得住他們,但一旦進入迷途川,便兇險萬分了。
那是三族混居之地,沒有律法規矩,一進入後若出現厮殺便是死生不論。
忽然,聞淩問江楚容:“魔尊可否告訴你,他能拖延多久?”
江楚容怔了一瞬:“半個時辰。”
聞淩深吸一口氣,似乎在這一刻下定了決心,旋即他便起身朝船艙內走去。
“我要徹底煉化天魔心種,你替我護法。”
江楚容:?!
“這個時候?你确定?”
聞淩“嗯”了一聲:“不然我只能勉強壓制它,之後根本無法出手,真要遇到高手便是死路一條。”
江楚容靜默。
片刻之後,他神色也變得沉穩篤定,他道:“你去吧,我替你護法。”
聞淩:“好。”
江楚容沖他微微一笑:“你行的,我相信你。”
看到江楚容這個溫柔坦然的笑意,聞淩微震,接着胸中原本有些激蕩的情緒忽然就一點點平靜了下來。
許久後,聞淩也罕見地沖江楚容淡淡笑了一下:“嗯,我行的。”
聞淩扭頭走入了船艙中。
作者有話說:
江楚容:逃命逃命……
聞淩:馬上回宗門了,開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