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意外的驚喜
漫長的寒冬已至,執拗的騎士站在冰冷的雕塑下等候着公主的回眸,卻被白雪滿覆,如墜冰窟。
雨水時大時小,顧栖披着巨大的葉片坐在天鵝絨螞蟻的腹部,隔着幾步之遙便是山洞口,蒼翠近乎發藍的山林被籠罩着一層薄霧,看起來有種神秘童話的氣質,似乎在密林的另一端可能住着沼澤女巫、住着邪惡巫師……
但不論山的另一頭到底存在什麽,眼下這看起來一時半刻停不了的雨水于顧栖而言是一個大問題——從清醒到現在,雨水沒停,他的胃部也疼痛、痙攣不停。
可能是因為食物的問題,顧栖無法确認導致自己難受的根本原因,畢竟從孵化第一天到現在,他吃了不知名的漿果、吃了生鳥蛋、吃了沒有調料的河蚌……每一個環節單獨提出來,都是可能導致他胃痛的原因。
黑發的青年才坐了不到五分鐘,便捂着小腹再一次蜷縮在石榴的蟲腹上,他整個人蒼白地像是一張一戳即碎的紙,修長的手指緊緊揪着黑紅相間的絨毛,快要失了焦的雙瞳漫無目的地望向山洞之外。
他在等候着蜂的歸來。
半個小時前——
天蒙蒙亮便因為胃裏的疼痛與痙攣驚醒的顧栖一睜眼就看到了盯着他的蜂。蜂似乎早有所察,在顧栖睜眼之際,正用觸角小心翼翼地頂着蟲母的手臂,力道很微小,生怕驚擾到對方似的。
胃裏的刺痛感逐漸強烈,顧栖額頭冒着細細密密的汗,他借着山洞口進來了幾縷零碎的日光看見了蟲尾上的變化:原有的肉粉色染上了一層病态的灰粉,那層看起來水潤滑膩的光膜似乎也有些幹結,在蟲尾內側形成了一串極其細微的裂紋,昭然着蟲母身體上的難耐。
那時候蜂用翅膀輕輕拍了拍顧栖脊背,發涼的翅喚回了蟲母迷蒙的思緒。顧栖幾乎是屏着一口氣小聲給蜂交代的——
“黃金,我覺得你能聽懂……我需要你的幫助,幫我找一些植物來。”
“綠色的長橢圓形葉片,相對着生長,有錐形的果實,掰開樹枝後會流出乳白的汁液……”
正說着顧栖忍不住捂着自己的小腹,他忽然覺得自己病急亂求醫,甚至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質疑,這只低階蟲族真的可以找到他現在所需要的牛奶樹嗎?
就在顧栖胡思亂想的時候,嗡鳴的振翅聲響起,蜂扇動着翅膀在第一縷晨曦中離開了山洞。而因為腹痛毫無睡意的顧栖也抱着蟲尾縮成一團,坐在天鵝絨螞蟻的腹上,等待着奇跡的發生。
其他低階蟲族也都圍了過來,它們不比蜂那麽敏銳,但也知道此刻蟲母身體不适,于是只能像是無頭蒼蠅一般盡可能地用自己高大的軀幹替蟲母遮風擋雨——然後總是不小心因為太過龐大而擋住了顧栖看向山洞之外的視線。
因為腹痛,黑發蟲母的周身冒着一股冷汗,像是格外淺淡的薔薇花香,随着蒙蒙雨氣轉瞬即逝。
時間在推移,那些熱帶叢林依舊被雨水籠罩,不論是樹枝還是石塊,上面無一不覆蓋着一層厚重且有力量的深綠色,即便有着水的滋潤,皲裂的山口也像往常一樣冒着灰色的煙氣,甚至将剛剛降落的雨水蒸發于無。
攢動的林子時不時掠過羽毛沾着水汽的鳥,夾在雨聲中的鳴叫倒是如同破空的高歌,令顧栖偶有回神。
當他又一次在心裏重複着數一到一百的時候,終于在煙雨蒙蒙的山洞外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金棕色的短絨毛即使被雨水打濕也依舊威風凜凜,有力的前足裏抱着一簇濃綠的枝葉,随着其靠近,顧栖看到了被截斷枝幹邊緣、即将滴落的乳白色液體。
牛奶樹正如其名,樹枝、樹皮之下存在有一種乳白色的液體,看起來像牛奶,就連口感也與牛奶有幾分相似,只是樹汁有股難聞的氣息。不過現在顧栖也管不上滋味好壞,他只急急忙忙地将樹枝掰斷,吞咽着其中的液體。
“黃金,謝謝你了。”顧栖喘了口氣,他揉了揉整個擰在一起的胃,幹巴巴地笑了笑,“要是沒有你,今天還不知道要怎麽辦……”
他對蜂的信任早就在潛移默化中超越了其他的低階蟲族,顧栖自己也已經察覺到了這種變化。
被感謝的蜂再一次用翅尖拍了拍蟲母的脊背,沾染了雨水的透明長翅落滿了晶瑩剔透的水珠,又因為它的動作,水珠滑落,像是一筐珍珠被主人從高空傾倒下去,點綴在了顧栖的脊背之上,由肩胛到尾椎,留下一串旖旎的水痕。
蜂搖着腦袋掃過山洞內的每一個角落,随後用前足抵着寬葉往上提了提,直到顧栖用手重新拉好,這才安靜地趴下。
時間緩慢地過去少許,燃燒在胃中的灼痛逐漸消減,顧栖頗有些劫後餘生地拍了拍胸脯,心裏再一次為自己搖起好運的大旗。
山洞外雨水豐沛,嘩啦啦下個不停,從太陽升起到現在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這樣的天氣阻礙了顧栖本想繼續探索星球的計劃,只能老老實實地卷着葉片被子縮在低階蟲族之間,以防自己再受涼受潮。
早餐他把昨天帶回來的魚烤了烤,勉強入口,但因為腹中依舊不适,也只稍微吃了點,便繼續坐在山洞口等待着雨停。
好在顧栖的渴望是有回應的,在兩個多小時後,天邊密布的烏雲漸漸散開,露出了溫暖的陽光。雨水停息,他終于有了踏足山洞之外的機會。
“黃金,我們快點!趁着雨停了再轉轉周圍。”顧栖裹緊了身上的葉片,半截身子都埋在了蜂毛茸茸的圍脖之內。
雨後的叢林有些涼,黑發蟲母再一次雄赳赳氣昂昂地坐在蜂的懷裏,指揮着方向,走上了昨天未曾到訪過的方向。
漫無邊際的崇山高樹,顏色漸深的針葉叢林,被浸濕的草甸、石塊、苔藓上殘存着剔透的水珠,時不時倒映過蜂擁着蟲母的身影。順着葉脈紋路流動的雨水落在了蟲母的額頭,他撩開潮濕的劉海,頰邊勾着笑容沖蜂咧了咧嘴——即使蜂只複眼中瞥了顧栖一眼沒有其他的回應,但這也絲毫影響不到蟲母的好心情。
當顧栖又一次被蜂舉高高時,他的心情更好了——
“等等!黃金!那邊、那邊是什麽?”
一處略矮的灌木叢之後,眼尖的顧栖看到了一截灰色狀似金屬的質地,在滿目蒼夷的叢林裏那幾乎被枝葉間的光斑打上了一層閃閃的膜。
蜂抱着顧栖往他指的方向靠近,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顧栖的眼睛越來越亮,他看到了和這個星球格格不入的一個大塊頭——那是一艘幾近報廢的小型星艦,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深綠色的苔藓覆蓋了星艦的三分之二,很多金屬螺帽被鐵鏽遍布,通體散發着一種被遺忘的沉冷氣息。
這簡直就是個驚喜!
巨大的蟲肢很輕易地就以暴力的姿态掀開了星艦的艙門,煙塵四溢。
即便是小型星艦,也足以裝下幾只低頭彎腰、含胸收腹的低階蟲族。
顧栖:“帶我進去看看。”
年久失修、再加上意外撞擊導致這艘星艦可能已經報廢了,電路損毀嚴重,甚至很難重新發動。顧栖借着艙門口透進來的打量着周圍的一切,從走廊一路到主控制室、倉庫、休息區……
據他觀察,這艘星艦的型號和他當初在軍校學習時的批次差不多是錯前錯後的,這代表他很有可能在課堂訓練中接觸過這一型號的器械。
“是不久前的星艦嗎?”顧栖皺眉,看向主控制室的星艦編碼,那裏刻着已經有些掉色的一排編號:A-1638。
“不應該的,如果是錯前錯後的批次,艦體的老化程度不應該這麽嚴重啊……”
顧栖皺眉,烏黑的眼瞳裏閃過一抹懷疑,但很快錯愕的神情浮現——他忽然想到了自他孵化以來都不曾細想的問題——上輩子作為beta軍校生的他死于那場任務的爆炸,可是重活一回,他又怎麽保證自己依舊處于上輩子的時間點?
簡直不可思議!
可重生這樣的事情都發生了,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呢?
顧栖揉了揉臉,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星艦內部的主控室裏,試圖找到更多的證據以證實他的猜想。直到他在抽屜裏發現了一張已經有些泛黃的工作證——
姓名:湯姆·達布斯
性別:alpha
職業稱謂:星艦副駕駛員
入職時間:星際歷2122年12月30日
顧栖有一瞬間的失神,他正好死于2122年的初冬,據說那一日的聖浮裏亞星下滿了大雪,連中央廣場上靜立着的女神雕像都披了一身的白裝……只可惜他沒能如約回去喝上一杯甘梅子甜酒。
視線落在了“達布斯”三個字上,黑發青年眼底閃過沉思,一個有着悠久歷史的老式貴族,一個他所讨厭的姓氏……他們怎麽會派出其子弟來蟲族的星域?難不成又是什麽讨人厭的陰謀?
嗡嗡嗡。
蜂振着翅打斷了顧栖的回憶,甚至主動矮下腦袋,把毛茸茸的圍脖抵在了黑發蟲母的手邊,等待着對方的“撫慰”。
有時候,這些低階蟲族真誠到讓顧栖心顫。
“我沒事的。”他揉了揉蜂金棕色的短絨,“只是有些疑惑而已……”
将那張工作證小心地放回到抽屜裏,顧栖被蜂抱着巡視一圈,沒有發現任何屬于人類的痕跡,他不得不懷疑當初出了意外後,上面的駕駛員可能離開星艦試圖尋找辦法,卻因為危險重重的野外環境再也沒有回來。
而被留在原地的星艦則随着時間的推移一點點被青苔覆蓋、被藤蔓環繞,直到數年後的今天,再一次被顧栖所發現。
深深吸了一口氣,顧栖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星艦主控制室,忽然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随着想法的深入、清晰,他的眼底也閃爍着光芒,甚至比那夜間的月亮還要耀眼。
這一刻,他性子裏說風就是雨的一面被展現了出來——
“有活兒幹了!把裏面所有的零件、工具都翻出來。”
“就像是這樣的東西!”
“海藍你去那邊,螢石去樓下一層,石榴可以上去看看,黃金你抱着我去這邊……蘭花,小心你的鍘刀!別把工具弄斷了!”
十幾分鐘後,整個星艦內可用的零件、工具都被搬到了主控制室的地上,顧栖仔細地檢查過所有的東西後,眼裏興奮疊起,他喃喃道:“幸好當初選修了機械制造的課,那些晚上沒白熬夜……”
萊特蒂斯第一軍事學院的課程含金量極高,即使是被分類為選修課的機械制造,其結課作業都需要學生交上一份自主或小組合作完成的單人飛行器或小型星艦的制造與試駕報告書。
當初顧栖以70的分數拿到了結課證書,同時那艘飛行器也被授課老師收為優秀作品之一,被展覽在了軍校的花園裏。
此刻,看着無比熟悉的零件和工具,曾經支配着顧栖可能挂科的恐懼再一次降臨。只是這一次他的失敗不是補考、重修,而是要面對死亡——這顆星球上的火山群蓄勢待發,顧栖需要一艘星艦來幫助他和它們度過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