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講衛生,樹新風
神明的溫柔,令它們改變自己。
幾乎是一夜無夢,在顧栖十八歲時從三等序列星飛到了一等序列星後,他很少能有一覺睡到自然醒的情況,而這一覺好到顧栖自己都覺得意外。
此刻,山洞外的光斑順着藤蔓、枝葉的縫隙擠了進來,幾乎将葉片的邊緣襯作了即将消散于空氣中的淡金色;空氣微暖,隐約能聽到遠方山林中此起彼伏的鳥鳴。那片冷杉林綠得能夠撼動人的心神,幽深濃密,古樹參天,厚重的苔藓與潮濕、冷雨脫不開關系,充滿了旺盛生命力的綠色很容易就能讓顧栖心情舒暢。
他喜歡這樣具有重量感的綠色。
懶洋洋的黑發蟲母像是大只的貓在天鵝絨螞蟻的腹部撐了個懶腰,他一擡眼就看到了探着腦袋的蜂。顧栖好心情地勾了勾嘴角,“早呀。”
嗡嗡嗡。
從昨天到現在的相處,顧栖很自然而然地将這動靜當作了是蜂對于他的回應——至少這不是他一個人做獨角戲時的自說自話。
不只是蜂,顧栖面對其他低階蟲族的時候會端平每一碗水——
“早,各位。”
他坐起來,沖着幾個龐大身軀擠在一起時露出的孔隙和守在洞口的蟲族們打招呼,“你們也早呀。”
低階蟲族們抖了抖觸角,或是顫動顏色絢爛的翅膀、或是仰頭晃動腦袋……總之這是一場有回響的招呼。
“嘿,大塊頭,可以繼續把我抱起來嗎?”顧栖伸手戳了戳近在咫尺的蜂,“就像是昨天晚上那樣。”他拍了拍蜂的前足和中足,試圖喚醒對方的記憶。
這只低階蟲族遠遠比顧栖想象的更聰明,它像是昨天一樣抱起了堪稱嬌小的蟲母,在顧栖的指揮下帶領着一衆五顏六色的“跟班”浩浩蕩蕩地再一次走到了灌木叢後的湖岸邊。
即使換了種族,顧栖也依舊保持着良好的衛生習慣。
清澈的水洗了臉、漱了口,他又按着以前野外訓練的經驗摘了幾片能夠認識的無毒草葉放在嘴裏嚼了嚼,一切準備就緒後再一次勾着蜂的前足被從湖水中拉了出來。
顧栖猜測自己現在所在的位置應該是位于蟲族領地因塞特星域內的某個星球上,至于具體是哪一個就不得而知了,畢竟帝國軍校教育并不并不包括蟲族的地理知識。他看向湖岸的另一側,那裏被連串的灌木叢包圍着,參天大樹三五人環抱都圍不住,不知名的草莖幾乎有人那麽高,葉片肥大,凝着剔透的露珠,處處彰顯着原始的野性。
顧栖的手臂撐着坐在了岸邊的石塊上,而蜂也安靜地落在了另一塊不遠的石頭上,等待着陷入了沉思的蟲母。
這顆星球于顧栖而言是全然的陌生,且常見低階蟲族的環境基本與“荒蕪”、“偏僻”這些詞逃不開關系,就是拿他屁股下新長出來的蟲尾巴思考都能想出這是個什麽樣兒的境地——是一片遍布山體和叢林的荒野。
此刻,顧栖面臨的問題還有好幾個:其一,還在來路上且殺意重重的高階蟲族;其二,脆弱、難以行動自如的蟲尾;其三,荒蕪、陌生的野外環境。
也就是說,他暫時需要開啓一場野外求生了。
顧栖掰着手指發愣,招呼身旁的蜂道:“這裏有其他的東西嗎?”
蜂震動的翅顫了顫。
顧栖:“樹木、湖泊、石塊以外的東西,有嗎?”
他在蜂的複眼裏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就在顧栖以為不會得到答案的時候,卻猛然看到有着毛茸茸圍脖的蜂小幅度地搖了搖腦袋。
“好吧。”
沒有,或者是不知道——雖然能猜到答案,但卻還是令人有些失望。
顧栖揉了揉額角,自言自語:“首先,我得先在這裏活下去。”
通過昨晚低階蟲族們的行為,顧栖大體可以确定山洞算是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而他也決定将那裏當作是自己的暫住地。
“我需要一些便于生活的道具。”只頹喪了幾秒鐘的黑發青年立馬振作起來,他目光巡視一圈,将目标定在了那片巨大的草葉之上,“它們有毒嗎?可以直接觸摸嗎?”
蜂順着蟲母的手指偏頭,随後又小幅度地搖頭、點頭,在回答了顧栖的疑問後,蜂便撲動着翅膀準備替蟲母采回來。
“哦,等等——”顧栖看到蜂結成好幾塊的軟毛忽然喊停,随即便對上了蜂一閃一閃的複眼,那簡直就像是在同一時間照着幾百面鏡子。他不由得感概道:“你可真是個大家夥……”大到仰視都很難看到蜂的腦袋。
随後黑發蟲母話鋒一轉,“所以,要洗個澡嗎?”
原本保持有一定頻率的蜂鳴聲忽然變了個調,就像是在西洋樂器的演奏廳裏吹響了唢吶——顧栖了解古地球時代的很多東西,雖然它們是歷史,但卻以另一種形式在未來科技的幫助下得到了留存——那是曾經某個時代的縮影。
這樣的比喻令顧栖忍不住笑出了聲,明明在他對面的是個叫多數人都會害怕的巨大蟲族,但顧栖卻在蜂的腦袋上看到了一種名為“排斥”的神情,與貓咪讨厭洗澡時的反應相差無幾。
有些可愛。
黑亮的眼瞳掃過了蜂的絨毛圍脖和蟲肢,一部分是昨天抱着剛剛破卵而出的蟲母沾染上粘液,一部分是趕路而來纏在絨毛裏的草枝。
顧栖同樣看向灌木叢後的其他低階蟲族,它們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狼狽,草渣、泥塊、不知名的毛刺……與“幹淨”無緣,就連漂亮的蝶類翅膀都灰蒙蒙一片,像是被灰塵掩蓋的寶石。
“可以讓它們都過來嗎?”知道自己現在着急也沒用,顧栖幹脆放平心态,打算先為自己的“蟲騎士”們搗騰搗騰衛生問題。
蜂幾乎是不情不願地仰頭聳動口器,很快立于灌木叢之外的低階蟲族們湊了過來,它們一如蜂一般,對水有種天然的排斥。
但這難不倒蟲母。
幾乎是在黑發蟲母招手、微笑的瞬間,早就拜倒在那截肉粉色蟲尾下的低階蟲族們就像是下餃子一般“噗通噗通”落到了水裏。浮灰散去,很快機械感與怪誕感并存的蟲甲、蟲翅上水光淋漓,可見灰塵下的鮮豔。
被湖水浸透的黑發青年愉悅地靠水的助力和蜂的前足穿梭在一衆低階蟲族的身邊,用寬大的葉片往蟲甲上澆水,用有韌勁的草莖清理附足節段內的污跡,用手掌搓揉背濕透了的絨毛……而一直被作為“司機”的蜂則淪為了最後一個。
大概是源自于血脈、種族的變化,顧栖在面對低階蟲族時有着天然的親昵,于是幫它們清理也樂在其中。在其他低階蟲族已經上岸癱在草地上曬太陽的時候,蜂獨享了來自蟲母的貴賓級洗浴SPA服務。
“來,腦袋低一點點。”
溫涼的水花灑在了蜂的頭部,晶瑩剔透的水珠順着它略呈倒三角的輪廓緩緩滑下。蟲母蒼白清瘦的手中揉着柔軟的草葉,一點點擦拭着蜂濕漉漉的絨毛,随着力道大小的替換,他手背上淡色的經絡紋路也是現時隐,勾纏着蜂悄悄轉動腦袋,反光的眼面無聲跟随着蟲母的動作。
“別動,小心水進眼睛裏。”
——嗡嗡嗡。
像是在反駁,湧動的口器相開相合,深紅色的側壁夾住了顧栖的手腕。
“幹嘛?我說的不對嗎?”收獲巨獸的臣服無疑是迷人的,這甚至會讓人上瘾。顧栖翹了翹嘴角,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捏着蜂的口器晃了晃,“聽話的孩子才有獎勵。”
落湯雞似的蜂此刻完全将蟲母的模樣收入眼底——小小一團、濕漉漉地在自己面前逞着兇,頗有些張牙舞爪的肆意,但蜂卻知道藏在蟲母心底的不安只多不少。于是它忽然靠近,潮濕的巨大腦袋蹭在了小蟲母的頸側,微翹的絨毛有些癢人,卻正好給了對方所需要的溫暖。
顧栖一愣,他覆在蜂口器上的手指顫了顫。被抛棄後的他,似乎在低階蟲族這裏收獲了真摯的愛護。
他喃喃道:“誰說你們沒有感情的……我肯定一個反駁。”
對此蜂的回應是用自己的前足攏住了小蟲母濕漉漉的肩胛後背,帶水的剛毛有些紮人,但又令顧栖感到了貼心。
“你可真好啊……”
等終于給蜂也清理好衛生問題後,新生不久就肩負“重擔”照料低級蟲族的小蟲母幾乎連手臂都擡不動了,強烈的饑餓感早就開始侵蝕着他的腸胃,不多時肚子抗議地發出了悲鳴。
——咕嚕嚕。
瞬間,所有的蟲都看向顧栖。
過分年輕的黑發小蟲母感覺自己像是在面對教官的檢查,他有些不自然地舉起手掌,像是幼兒園班級內最聽話的小朋友,“呃,我餓了。”在他沒發現的時候,與低階蟲族之間的隔膜似乎早就消失殆盡了,他依賴着它們,它們永遠無聲注視着他。
——嘩。
能飛的、能跑的、能跳的各類低階蟲族迅速從原地離開,不到半分鐘的時間,整個湖岸邊只剩下了半身泡在水裏的顧栖和懶洋洋趴在草地上曬着太陽的天鵝絨螞蟻。
就連一開始貼着小蟲母的蜂都瞬間不見了影子,只剩下幾縷金棕色的毛發落在水面上蕩出淺淺的波紋。
顧栖呆滞,他看了看等着晾幹絨毛的天鵝絨螞蟻,忍不住道:“這是怕我吃了它們嗎?”
誰知道呢?或許是想要在小蟲母的面前努力表現吧。
同樣被留在原地的大家夥抖了抖身子,慢吞吞地用蟲肢挑起饑腸辘辘地蟲母背在身上,一路往山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