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入宮門
姬越很早之前就想過開辦官學的事情,那時她的想法和現在不同,還停留在教化寒門上。
但在見識過藍星的平民之後,她又有了新的想法,如今騰出手來,正好周解的奏疏上門,就一并辦了。
五等民制由來已久,晉民之中等級最高的良籍是由諸侯國時期的晉人與一部分早期投靠晉國的降民組成,兵籍稍微混雜,但至少也是祖上有功,平民的數量最多,基本上都是晉郡縣各地土生土長的普通百姓,再次一等為流民,流民無家無業,通常是租種兵籍人家的封田,住在牛棚馬廄,奴子則是當年百國戰俘的後代,數目最少。
從實際情況出發,官學第一批招收的學子最少應當是良籍,姬越也沒準備在這個上面犯犟,親自圈定了招收範圍,然後就将建造官學的事情丢給了趙易,也就是那個新來的曹操去辦。
曹操沒有裝病太久,姬越派去的禦醫都是有真本事的,借着喪子之痛還能拖延些時日,但最怕就是演過了頭,反倒讓人懷疑他有不滿之心,為一個沒見過面的便宜兒子,這得多冤枉。
但曹操想要舉族離開曲沃的心思一點都沒變,殺雞儆猴殺雞儆猴,趙家已經被當成雞下了好幾刀了,留在曲沃也沒有太大的出路,一着不慎,很有可能就會斷送性命。
真正接觸之後,曹操忽然才忽然發現事情跟他想象得可能不太一樣。
比起記憶裏的衰微漢室,這裏的官制居然更為閑散,有些接近上古時的聖賢之治,官署各司其職,全由天子調派,三公九卿将事務分攤下來,又有層層吏員實行,每天要做的事情還真不多,極度的閑散使得官員的精神生活極度空虛,很多官員服五石散行樂,女闾還在的時候,那裏也是很多文人雅士的風流場所。
從未經歷過盛世王朝的曹操差點被這股靡靡之氣勾住了。
最讓他感到奇怪的是,皇位上的小皇帝似乎對他沒有太多反感,這裏五日才一朝,他攏共只見了小皇帝兩次,每次小皇帝對他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不算親近,但也決不是對待忌憚之人的樣子,他是做過主公的人,知道這種不遠不近的态度,正是對待能臣幹吏才會有的。
曹操琢磨了很久,最後得出結論,應該是這裏的觀念和他以往認知不同,并未被儒學滲透的王朝從上到下帶着一股強硬的氣息,天地君親師是不存在的,人一生下來就不屬于父母,而歸于天子,忠孝之間只能取忠,這樣一來,殺你一個兒子算什麽,在天子的認知裏,他只不過是殺了一個違反亂紀的子民,和你做父母的關系不大。
這還真是……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總而言之,在接到開辦官學的任務之後,曹操也沒耽誤,更沒打算偷工減料,很快招攬了一批工匠,在小皇帝圈定的範圍裏開始建造官學。
作為一個曾經的主公,曹操其實根本不覺得開辦官學這事本身有什麽利益可言,他招賢納士不求德才兼備,只求有一技之長,什麽樣的人放在什麽樣的崗位上他一清二楚,如今朝堂上的局勢一天一個變化,但大體逃不過士族和寒門之争,對一個皇帝來說,維持好一個平衡已經夠用了。
人才是永遠不會缺的,聰明人天生知道怎麽讓自己過得更好。
除非小皇帝壓根不相信寒門,想要培養一批速成的心腹,但這未免太多疑了,須知小皇帝沒有動手之前,寒門處境極差,一朝蒙受天恩,感恩戴德還來不及,正是最好的收為心腹的契機,連這些人都不信任,小皇帝到底想培養一批什麽樣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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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沒能琢磨出個所以然,但比起剛來的時候,已經放松了許多,沒有性命之危,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消息。
官學建在曲沃城中,如果初期開辦順利,姬越是準備在各地郡縣都開辦下去的,地點都不需要選,把原本的女闾打掃出來就夠了,也省去一大筆工錢。
女闾關閉之後,雖然抗議之聲響徹朝野,但也如姬越想得那樣,沒有翻出太大的浪花來,唯一有些讓人頭疼的是原先一部分确實犯下罪行,自願成為營娼換取活命機會的女犯,姬越原本是想按照原本罪行發落,但這些人加起來也有兩三千之數,一口氣全殺了固然省事,但很容易落下一個暴君的名聲。
姬越倒不怕別人怎麽看待她,只是為殺而殺,似乎有些沒必要,正在猶豫之時,忽然聽身邊的媚娘說道:“陛下何必為她們煩憂,既然都是該死之人,就讓她們去做些要命的苦活,要是真有能掙下命來的,也算是造化了。”
武媚娘想的是修長城挖河道一類的苦活,姬越想到的是奴軍。
晉制奴軍由來已久,最早的時候是驅趕戰俘沖散敵方先鋒,後來有了成規模的戰俘軍,再後來就有了正式編制的奴軍,這些奴子組成的軍隊經過非人的訓練之後,戰力不亞于晉武卒,奴子斬首十人就能換一個平民籍,所以奴軍悍不畏死,極度忠誠,可惜的是,自先武帝大行之後,因為奴軍的訓練太過殘忍,且少有對外作戰,就漸漸沒有奴軍了。
姬越難得露出了一個笑,說道:“好。”
武媚娘知道,這位天子不常誇贊人,能得一個笑,一聲好,已經是分外看重的意思了,她也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來。
姬越做事不愛拖延,通常想到什麽就會立刻去做,而且不會在意別人怎麽想,即便外間天色已暗,還是命鳳翎衛去把廷尉白起叫來,組織奴軍自然不會只組織女軍,即便姬越本人劍術不凡,她也很明白男女之間力量懸殊,在這個上面争較沒有必要,建女奴營只是順手安置這一批女犯,重新組織奴軍才是她的目的。
白起剛剛睡下。
韓青有妻有妾,但不知為何一直和妻子分居,妾室那裏也基本是擺個樣子,屬于獨居狀态,白起也沒有什麽特殊愛好,索性一切照舊。
大晚上被叫起,是個人都有火氣,但白起在軍營裏習慣了,也不覺得哪裏不對,匆匆收拾了一下,騎上馬跟着鳳翎衛進宮面君。
夜間的晉宮比白日多了一絲煙火氣,白起來時,虛歲十四的天子正在吃飯,倒也不算儉樸,兩張面餅配着一碟切成厚片的羊肉,另一只手還握着朱筆正在蘸墨。
見他來了,天子立刻把手裏的面餅丢回盤子裏,手裏竹簡一卷,讓身邊的女官把竹簡拿給他看,一邊說道:“孤想到如何安置那些女犯了,這事暫且不論,廷尉回去之後整理一下舊年的案檔,把獄中羁押的人犯名單列一份,明日之前呈上來。”
白起領命而去,他知道今晚整個廷尉府的人是別想睡了。
姬越不關心這個,官員平時是什麽德行她一清二楚,閑得在家嗑五石散喝酒發瘋,偶爾才忙一兩個通宵還算是事?她覺得官員過得已經夠好的了。
白起之後進宮的是韓闕,作為司徒,韓闕的職務範圍很廣,其中就有包括分配奴子,因為晉制支持五等民通婚,且奴子與上籍民生子不入奴籍,奴子數目日漸稀少,很多士族不習慣用雇傭來的人手,通常不會讓奴子和外人通婚,生下的奴籍子被稱為家生子,人數和記載在冊的會有一些出入,在征調奴子充軍之前,姬越要韓闕先把所有瞞報的家生子數目查清。
韓闕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送兒子的事情,乍然聽見正事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起初是一口應下,等反應過來了,不由得啊了一聲。
說實話,姬越總覺得韓闕是三公之中最笨的一個。
她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命令。
韓闕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可是個苦差事,不僅工作量大,而且得罪人,奴子按人頭算稅收,用得起奴子的都是中品以上的士族,瞞報家生子是約定俗成的慣例了,倒不是為了那點稅收,而是很多家生子都是當成部曲從小培養的。
姬越如果不是借了金臺的便利,也不知道很多地方上的士族會這樣投機取巧,鑽律法的空子豢養部曲,這次正好三件事一起辦了。
雖然領了一份苦差,但韓闕回去的路上仔細想想,發覺苦差也有好處,這代表着韓家已經開始被陛下所接受了,多來幾次這樣得罪人的差事,韓家慢慢就會變成徹底的皇黨,這波并不虧啊。
當然,要是能送幾個韓家子入宮,就更好了。
韓家父子離開之後,姬越喝了一口茶湯,拿起冷掉的面餅,幾口吃掉,又喝了一口茶湯緩了緩,再度攤開竹簡,這最後一批是媚娘整理完的各地報上來的罪案,已經翻到最後一卷了,姬越看了一眼,見是個普通的拐賣孩童案,當地郡守提議斬首示衆,姬越提筆劃掉,圈了個五馬分屍之刑。
處理完所有的奏牍,姬越向後仰躺下去,媚娘才要說話,卻見小天子已經睡着了,那張稚嫩的少年臉龐上還帶着一絲未盡的殺意。
她忍不住彎了彎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