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鑒袖雅會
緣分這事,到頭了便是到頭了,周絮想得明白,卻無法釋懷。朝夕相處小半年的人兒,哪有那麽容易忘得幹淨。
周絮自小野着養皮實得很,從沒病得這樣嚴重過。
那夜一番折騰,周絮高燒了三日才轉醒,這三天裏宮裏的禦醫來了一撥又一撥,但賢王持續昏迷湯藥不進,他們也束手無策得很,紮針放血拔罐刮痧等各種法子都用上,雞飛狗跳,賢王的身體都快成了他們的醫術試驗田。
徐伯說,皇上來了兩次,第一次一坐就是半個時辰,皺着眉也不言語,看王爺昏睡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就起駕回宮了,第二天又來,還是一樣的坐着不說話,大概一個時辰,嘆了一口氣,心事重重地又回宮去了。
海公公也跟着皇上過來,狠狠地訓斥了一頓王府裏的下人,說王爺雖寬厚仁慈但下人也應該有點自知之明懂點規矩,不能仗着王爺人好就不懂伺候,怎麽能讓王爺躺在冷水裏睡着?說着便把泊如雪宴等貼身男童捉進了地牢,罪名竟是謀害王爺,剩下的一竿子下人都被打發走了,海公公說這是替王爺整頓內務,又親自挑了一撥下人安排在府內,徐伯因為年事已高且在府上伺候多年,幸免于難。
周絮一醒來,發現伺候他的都是新面孔,又聽徐伯這一番話,更覺頭昏腦漲,想倒頭繼續燒個天昏地暗醒不過來算了,卻再怎麽睡也睡不着。
他雖然心無城府卻也不傻,海公公新安排的下人,不知有多少是宮裏的眼線,事已至此不能改變倒算了,眼線就眼線罷,現在悅卿已經不在了,自己小心一些也沒多大關系,但是牽連了泊如他們,周絮暗自決定是一定要救的。
果然,聽到賢王醒來的消息,皇上當天晚上便出宮來看他了。
跟着皇上來的是四個禦醫,輪番給周絮把了一遍脈,将王爺吉人自有天相這句話說了四遍,就戰戰兢兢地垂手站在門外等吩咐。
皇上将手在周絮額頭上試探無數次,才嘆了一口氣說,當真退燒了。
新來的貼身男童把藥端進屋來,周絮看了他一眼,眉清目秀,倒也覺得很眼熟,他發現周絮正打量他,乖覺地垂下眼去。
皇上接過藥,舀了一勺吹了吹道:“海公公給你府上添了幾個下人,這孩子名叫月朗,原一直跟在朕身邊伺候,朕看他乖覺伶俐,賞了伺候你罷。”看藥汁溫涼了,才把藥送入周絮口中,繼續道:“你若不喜歡,他也随你處置。”
既然皇上都這樣說了,哪裏還有周絮拒絕的餘地。周絮乖乖地吞了藥想,這皇上喂藥,倒是比黎桑那家夥溫柔多了。
周絮試探道:“既然是皇兄賞賜的,臣弟自然喜歡。只是,泊如和雪宴雖然有些笨手笨腳,卻也是忠心耿耿,萬沒有謀害臣弟的心思,希望皇上不要——”
皇上揚了揚眉毛,笑道:“就知道恒之你不舍得,行了,明天朕就将他們從地牢放回來,還讓不讓他們留在府中,一切你說了算。”
周絮的心裏頓時落下一塊大石頭,謝過皇上後,便就着皇上的手将那一碗苦得人打顫的藥喝下肚。這段時間他喝藥倒是喝出經驗來了,再苦的藥,只要吞咽的時候閉氣,便嘗不到一絲半點苦頭。
藥見了底,周絮說笑道:“當今能得皇兄這樣喂藥的,恐怕除了後宮的皇後與貴妃們,只有臣弟這等幸運了。”
皇上頓了頓,揚起嘴道:“朕這樣喂藥的,從今往後也只得恒之你一人。”
周絮打了個寒顫,只得幹笑:“皇兄莫說笑。”
皇上不言語,命人将空碗取走後,又喂周絮喝了幾口溫水,才問道:“朕聽聞,你府上的小樓公子也跑了。”
周絮一聽小樓這二字就悲從中來,勉強笑道:“海闊天空的,他有離開的意願,我便不好再留了。”
皇上饒有興味地看了看周絮道:“恒之當真心胸寬廣,朕原以為你是憐惜他的才情美色,才沒舍得辦了他,如今非但不辦,還放走了,有意思。”
“心胸最寬廣之人,還是皇兄您。”周絮慌忙誠誠懇懇地補了一嘴,希望皇上能就此放過悅卿。
皇上笑了笑,道了聲罷了。便再不提起此事,當下與周絮閑話了幾句,囑咐他多珍惜身體,又吩咐了下人一些話,便離開了。
那天晚上睡下,半夜裏似又燒了起來,一直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态卻也睜不開眼。周絮隐隐約約聽到門被推開的咯吱聲,輕得不能再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有個人站在他床邊,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涼涼的很是舒服。
那人站了片刻,掰開他的嘴塞了一粒藥丸狀的東西,也不知是毒*藥還是救命藥,周絮也乖乖地咽了下去。那人又站了片刻,涼涼的手拂過他滾燙的臉頰,抽手,腳步聲漸漸遠去,推門走了。
至始至終周絮都沒睜開眼過,一是眼皮實在太沉重,二是他害怕看到的不是心裏想的那個人。
後來奇跡出現了,第二天周絮一醒來,被子褥子都濕透了,燒徹底退了。
泊如雪宴也被放了回來,依照他二人的意願,雪宴得了五十兩銀子回家鄉去了,泊如繼續留在王府裏伺候,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感恩周絮将他救回,發誓一定效忠到底,哭得跟奔喪似得。
周絮倒是想開了些,再難過再不舍也得活下去,民以食為天,他一大早便喝了兩大碗鴨脯白果粥,吃了一小盤熏火腿和一碗蛋羹,肚子飽了,活着的充實感便有了。挺着十二分飽的肚子,周絮在院子裏散步,眼見一草一木都是原來的樣子,心中又升起物是人非的傷感。當真是着了魔了。
周絮忙喚了徐伯來,讓他請些工匠來把院子的格局構造調整調整,這些景致都看膩了,特別是那碧藕榭,拆了重建,兩岸的桃花,砍了重栽,越快越好,最好下午就動工。徐伯領了命忙一溜煙跑着去張羅起來。
臨近中午,周絮又後悔了,想着這一番改動不僅勞民傷財,以前他和悅卿的回憶更是都沒了,人都沒了,要是再不剩些景致留着惦念,那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于是又十萬火急地喚了徐伯,說還是別改動了,原本什麽樣就什麽樣吧,省錢,念舊。
徐伯愣了愣,又忙一溜煙地跑去撕招工告示,給了些銀子打發已經聞訊趕來的工匠,忙了一整天。看在眼裏,周絮自己都覺得自己混賬不是東西,就作就會折騰人。
午後下了一場雨,傍晚驟雨初歇,周絮坐在屋檐下沏茶,感嘆了一番雨橫風狂日色暮,晚飯也沒興致吃了。這段時間易傷感,人倒是變得有文化了許多。
這在周絮喝着茶感慨萬千之時,月朗拿着一張請貼來了。周絮拆開來看,上面寫道——
謝運臨頓首拜,啓上賢王殿下:屢承佳惠,感激淵深。詢近狀,感慨非常。日來稍獲清閑,拟邀三兩知己,欲作雅會,暢敘幽情,以慰離索,未知王爺能惠然來耶?茲擇于本月十五日申時,于鑒袖閣治備薄酒新茶,奉邀。
謝運臨?這名字倒是有點耳熟?
月朗看周絮皺着眉頭不得其解,乖覺地說道:“這是謝侯爺送來的帖子。”
周絮恍然大悟,謝侯爺,就是上次從雲南辦事回來抓了兩個假青衣會反賊的冤大頭啊,原來這賢王和謝侯爺很熟麽?
周絮再仔細讀了一遍請帖,字裏行間透露着一個信息:你賢王府第一男寵跑了的事我們都知道啦!都知道啦!我們很同情你,邀你來喝兩杯小酒解解愁!誰讓我們交情好呢?
……
周絮看了看日期,十五日,不就是明天麽?鑒袖閣這名字倒是風雅,與其在府上顧影自憐,還不如出去喝喝茶酗酗酒來得痛快。當下便讓月朗去應了。
第二日,周絮睡到日上三竿,洗漱完畢,月朗為他梳頭,小軒窗,正梳妝,想起以前為他梳頭的都是悅卿,他又自個兒難過了一番。
月朗為周絮換上一身簇新的月白雲紋錦服,腰間墜一塊墨玉,正要去鑒袖閣赴約,本來謝侯爺準備了一輛馬車來接他,周絮卻堅持要騎他那匹玉花骢。春風得意,駿馬飛馳,公子翩翩,引得京城無數少女駐足,周絮卻眼睛都沒斜一下。
一盞茶的功夫,周絮便疾馳到了鑒袖閣,一看這架勢,周絮心下便明白,這哪裏是什麽尋常茶樓酒館,分明就是青樓,而且是不尋常的青樓。自小在青樓長大的他,聞味兒就能聞得出這地兒價位高的很。
青樓就青樓罷,周絮進青樓就如同回了老家,倒是要看看這京城的青樓和揚州有何不同。
謝侯爺與貝郡王已經等在雅間了,謝侯爺三十來歲,濃眉大眼,留着兩撇小胡子,貝郡王二十出頭,也是眉清目秀的文雅模樣。三人寒暄了一番,他二人喝酒,周絮只喝茶。
周絮終于明白這鑒袖閣和醉吟樓最大的區別是什麽了,這裏并沒有什麽大姑娘,清一色的兔兒爺……是個相公館。也是,閉着眼睛想也猜得到,賢王斷袖之癖名滿天下,讨他開心怎麽會帶他去普通青樓呢?
這鑒袖鑒袖,聽着和斷袖卻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王爺,臣聽聞您府上最近不大太平——”謝侯爺看了看周絮的臉色,見并無異狀,便繼續說道:“其實王爺也不必過于介懷,不值得,臣手頭有個極品貨,怕是能讓王爺開心一番。”說着谄媚的笑了起來。
周絮看謝侯爺兩眼閃爍着光,心下覺得好笑,縱然天下美男三千,在他心裏也不及悅卿半分風骨,畢竟他也不能算斷袖,只是對悅卿——
周絮不想掃謝侯爺面子,便笑着說:“侯爺有什麽極品貨色,拿來給本王開開眼罷。”
謝侯爺會意,眼睛滴溜溜地轉,拍拍手,燭光灼灼,屏風後便閃現了一個影子——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假車翻車,以後學乖了QAQ
我的悅卿本來就很美味啊哭瞎~~
日常表白看文的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