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璟王蕭祁恒坐在高頭大馬上,并不是第一排,他在中間防衛最好的地方,擡頭看着城牆上站着的人,盡管城牆非常高,但那身形他記得,應該是化成火他都記得!沈郁,沈家最受寵的小王爺,比他這個皇長子還要受寵,他見了他還得叫他一聲皇叔,盡管他們年紀相仿,盡管他是皇長子,可誰讓沈世奎是攝政王呢,手握大權,連他父皇都忌憚于他。
那時候他父皇殺不了他父親,于是他便只能讨好他,跟在他身後不惜掉架子的喊他皇叔,喊了那麽多年啊。可惜沈郁從沒有放進眼裏。
蕭璟眼神帶着一絲冷嘲的恨意,他知道沈郁并不喜歡他,在那麽寥寥幾個皇子中,他是唯一一個能夠堪當大任的皇帝候選人,可他依然沒有特意的對過他,當然沈郁也沒有得罪他,他很會做人,也很聰明,知道他自己是攝政王的身份,是一個異姓王,所以每次見了他都會很恭敬的稱呼他,可他越尊敬,他便越明白這個人是防備着他的。
璟王嘴角微微勾了下,好一個沈郁啊,他以為那個時候他的尊敬是因為忌憚他是大皇子,是未來的皇帝呢,哈哈,蕭璟想着那一年的場景,眼中火花四起,這麽多年,他忍辱負重,終于有了今天。
不知道他當年踢走自己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還會卷土重來呢?這一刻是不是很後悔沒有将他趕盡殺絕呢,哈哈,這真要感謝他那仁慈的三弟了。
蕭璟想着蕭祁昱冷笑了幾聲,他不知道沈郁是何眼光,就算他看不上自己,也不可能看得上蕭祁昱,當年的三皇子?哈,他是個屁,他父皇都不屑看的人,一個空有傲氣、什麽都不是的狗罷了,一個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宮女生的孩子,想不到竟然登的上皇位,真是閃瞎了他的眼。
哈哈,不過宮女生的終究是宮女生,登不上大雅之堂就是登不上大雅之堂,這麽多年的傀儡皇帝也夠他惡心的了吧?他那麽驕傲清高,卻是人家手中的傀儡,真是報應!蕭璟想着當初拉攏他的時候,蕭祁昱冷漠的模樣,就覺得今日非常痛快,哈哈。
孤傲不遜所以遠走邊關,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哈哈,就讓他死在邊關吧。至于沈郁,南诏邊關戰火起,北羌亦崛起,沙撒十萬鐵騎,虎狼相飼,親軍背叛、袖手旁觀,四面楚歌,他倒是要看看他能撐多久!
看着城牆上的沈郁,蕭璟滿腔憤恨一點點兒平靜下來,終于直面沈郁了,他終于等到今天了。
蕭璟這麽看着沈郁,沈郁也往下看他,眼神沒有蕭璟那麽恨,大概是南诏邊關的大戰已經讓他的心境平緩下來,每日的戰報都讓他如臨戰場,所以蕭璟兵臨城下的那一天,他沒有怎麽慌,他同秦正一同站在城牆上往下看,城牆太高,蕭璟的模樣看不太清,他坐在中後方,一個刀劍傷不到的地方,他旁邊的人應該就是賀雲了。
秦正把千裏眼給他:“王爺你看,他們兵馬人數是八萬多,這一路他們征收了不少新兵。”他們打的旗號是‘清君側’,而且還是由大皇子發出的,大皇子說沈郁把攬大權,逼迫皇上一次又一次的離京,老百姓不知道真實的情況,所以他們的造謠,在所過之地引起了軒然大波,引發了百姓的憤怒,不少的熱血少年加入了清君側的隊伍裏,于是他們一路北上,讨伐奸臣的大旗一路打了京師。
這些秦正沒有說出來,可他就算不說,沈郁也知道,那些謠言早已傳到了他耳朵裏了,秦正看着他臉色平靜就越發的擔心,他這個小舅子以前的脾氣是很厲害的,最聽不得別人說他不好的,可是他在這些日子裏卻是越來越平靜了,這讓他無從勸他。
沈郁看他:“姐夫,給我傳話器。”
蕭璟已經到了城下,他總要說句話,沈郁拿着傳話器道:“城下叛軍聽着,此為大梁京師,爾等此時放下武器,本王念在你們跟錯了人,既往不咎!”
蕭璟聽着他的話攥緊了缰繩,他竟然連提他都沒有,而是直呼叛軍!這讓他心頭之火怒起:“大膽奸臣沈郁!見了本王還不下跪!見了王者之師,還不打開城門!本王當念你主動投降,從輕發落!”
下面士兵把槍敲在地上,幾萬人,難得齊刷,難得響亮,确有王者之師的派頭,沈郁等着他們耍完威風後拿起傳話器:“一個謀朝篡位的逆賊還有臉提王師,任何人、哪怕五歲小兒都知道,駕臨宮門前自當卸下兵器,而爾等逆賊、叛賊無視王法,威迫城下,寡不廉恥,事到如今還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而大膽叛逆蕭璟,身為皇子,無視國法,勾結外敵,引發大梁禍患,還不以死謝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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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璟知道他厲害,已經知道他勾結外敵了,于是他把怒意強壓了下去,向城牆之上使勁的喊道:“沈郁,不要以為你一張好嘴能将天下人蒙蔽,你蒙蔽的了你的權臣,你蒙蔽不了天下百姓!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這麽多年,你身為輔政王,卻從沒有做點兒好事,你結黨營私,大逆不道,把攬權臣,殘害忠良,致使朝綱不正,百姓水深火熱,你才是最大的禍害,你一日不除,大梁永無寧日!”
“除掉攝政王!還我大梁江山!”“除奸臣!清君側!還我萬裏河山!”幾萬人的呼聲足以震天,士氣仿佛渾然一體!
秦正聽的目眦盡裂,蕭璟勾結外敵大逆不道還好意思說王爺!簡直是豈有此理!
小福子更是氣急,他平日裏脾氣是最好的,可他最容不得別人說他王爺的不好,他恨聲道“王爺,讓我去殺了他!”
沈郁擺了擺手:“不必上他的當,我們只要守住城就行了!我們的城牆固若金湯,他們一時半會兒進不來的,進不來也只好在城下罵戰了。”
可這口氣怎麽咽的下去!秦正使勁拍了一把城牆:“王八蛋!”
沈郁再次拿起了傳話筒:“蕭璟,你口口聲聲保你大梁江山,可大梁值此危難之際,南诏十萬大軍進犯邊關,北羌十萬賊寇侵犯疆土,你身為大皇子,皇上親封的璟王殿下,他許你燕南重要領土,是要你守衛邊關,可你呢,你不僅不截殺南诏,反而帶兵逼進京師,用心何在,我想即便我不說,天下百姓也看在眼裏!
城下的衆将士,我再問問你們,大梁外憂內患時,你們兵刃不對外敵,反而對着自己人,是何目的!是男兒者當以保衛祖國、保衛家園,保護家人,為值得保護的人而戰,我想問問城下的你們,真的願意拿着兵刃對自己人下手嗎!你們真的願意對着城內數萬無辜的百姓動手嗎!他們裏面沒有你們的親人嗎!”
他這一番話下去铿锵有力,借着傳話器,傳遍了每一個角落,下面站着的幾萬新兵立時有些驚亂,他們是蕭璟一路招收而來的,一路毫無阻礙的進了京,還以為是王者之師,所向睥睨,可萬萬沒有聽說邊關危機啊!南诏離他們太遠了,這一路消息又封鎖,所以他們一面倒的聽信了蕭璟,蕭璟說皇上被困于京。
蕭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了,沈郁還能将他的軍心擾亂,登時大怒,扭回頭朝那幾萬新兵喊道:“不要聽他胡說!他囚禁皇上于京師裏,又勾結外敵,是想要篡位!你們若是不信,你讓他讓皇上出來!”
蕭璟朝城牆上大喊:“你讓皇上出來給我看看!你若是沒有軟禁皇上,就讓我們看看皇上!誰都知道你手握兵權,大梁江山幾十萬兵馬,若是沒有你密謀勾結外敵,他們怎敢侵犯我大梁!我大梁一百餘年穩固如山,為什麽你只上任五年就到處禍亂!”
沈郁臉色陰沉,蕭祁昱這次去邊關乃是秘密行動,為了不讓敵人知道他去邊關,為了不讓百姓慌亂,并沒有大張旗鼓,所以他此刻就算是有千張嘴也說不清,蕭璟就知道他說不出,所以冷笑道:“你現在無話可說了吧!将士們,聽我號令,攻城!誓死攻破城牆,救出皇上!”
沈郁看着下面的蕭璟眼底陰沉,他不再說什麽,早就知道,蕭璟既然能夠攻打到這裏,就不會再輕易的回去,他也知道這個人自小就有一副狠辣的心,為達目的不惜一切。
他發配他燕南,只許他屯兵兩萬,可他還是能夠以這種方式走到這裏,他現在真的後悔當年沒有殺了他了。
蕭璟也恨不得殺了他,所以雙方終于開始了火拼。
蕭璟揮了下手,于是嘹亮的號角聲響起來了,攻城的部隊沖上來了,沈郁站在城牆上沒有動。
京師的城牆是最厚重的,這上面的防禦工事也是最強的,重排弩、連長槍,攻城機全都集中在了城牆上,一排排冰冷的武器對準着下面情緒激動的士兵。
他們一路很順暢的來了京師,沒有人阻攔,每路過一個城池,他們都關緊城門,龜縮城內,連抵抗都不曾,讓他們以為沈郁的人馬也不過如此了,所以此刻他們才真正見識了沈家軍的厲害,真正見識了京師布防的厲害,千年首都是沒有那麽容易被攻破的。
秦正站在指揮臺上冷靜的看着他們,在他們舉着盾牌進入兩百步時,他揮了下手:“所有投石車,方向正前,放!”
“噼啪噼啪”的機關發動聲連續不斷,猶如鳥群突然從空中飛過,無數的巨石帶着凄厲的風聲從天而降,雷霆般的落到了密集的攻擊方陣中。
前來攻城的士兵躲閃不及,也沒有任何的盾牌能夠抵擋住這種殺傷力巨大的攻城器,大片大片的被砸成了肉醬,鮮血飛濺。
這種突如其來的傷亡給他們的打擊是巨大的,眼看自己的同伴死的如此慘烈,他們害怕了,他們是蕭璟一路征收來的的兵,熱血,滿腔熱情,所以充當了攻城的先鋒隊,而攻城的先鋒隊本來就是送死的,死的這麽慘烈對于他們來說本能的生出了恐懼,他們歇斯底裏的叫着,丢下了手裏的盾牌,排列整齊的盾牌在投石的密集打擊下四分五裂,他們紛紛的向後的逃竄着,然而後退已經沒有路了。
後面萬箭齊發,只要是回頭跑的人都無一例外被自己的弓弩隊給射死,被自己的軍官砍殺,‘後退者死!’這幾個血染的大字在士兵們的心中終于紮下了根。賀雲看着蕭璟眉頭微微的皺了下,那雖然不是他的士兵,可他看着也心疼。
蕭璟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看着他笑了下:“老弟,做大事者必須要心狠手辣,老弟你前面就做的很好啊。”
手不刃血的把沈家軍五千士兵都燒了,這樣的人他喜歡,夠狠夠絕情,這世上成大事者都是如此。
賀雲聽着他的話臉扭曲了下,可也無法說什麽,他已經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了,再也無後退的路了。
蕭璟也不容許他有後退的想法,他安撫似的說:“老弟,你看縱覽歷史想想,成大事者無一不是老弟這般手段決絕的人,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皆是如此,秦始皇焚書坑儒,李世民玄武門之變,哪一個不是鮮血累累,也正因為他們夠狠,所以才成了一代皇尊。”
賀雲看着他點了下頭:“王爺說的是,賀雲當為王爺身先士卒。”
蕭璟笑了下:“好。”
随着他們兩個人的說話,士兵們又一次的開始攻城了,這一次攻的狠,因為再也沒有退路了,後退是死,前進更是死,厚重的京師要塞巍峨矗立,落石箭矢有如狂風暴雨,沖垮了一波又一波沖上來的士兵,一層又一層的屍體堆成了山,血水汩汩的流成了河,把整個護城河的水都染紅了。
然而進攻一直都沒有停,在蕭璟的殘酷手腕下,這幾萬攻城的士兵冒着生死一次次的上來,憑着這種決絕的進攻,他們也終于到了城下,攻城機,登雲梯全都架好了。
沈郁遙遙的看着蕭璟,幾年不見,蕭璟出息了,越發的殘暴了,哦可以叫鐵血手腕。
在蕭璟的鐵血手腕下,終于輪到他們艱難守城了。
攻城難,守城也難,刀劍無眼,炮火連天,整個城池都在搖晃,城牆上不時有人中箭倒地,守軍伏屍喋血,牆上滿是血淋淋的手印,空中箭矢橫飛,傳令兵在城頭上奔來奔去,呼叫聲此起彼伏,投石車、強弓發射的聲音連續不斷,箭矢、巨石,滾油迎面澆下去,爬上城來的士兵變成了一團火,慘叫聲震的人耳膜作痛。
再怎麽慘烈也終有爬上來的士兵,爬上來一個便是一場厮殺,防衛的壓力一刻比一刻艱難,雙方咬牙切齒,鮮血橫飛,到處都是刀光劍影,慘叫聲接連不斷。
戰火之時,時間格外的漫長,對于雙方士兵皆如此,太陽終于在衆士兵的期盼下,在蕭璟的五次進攻之後緩慢的落山了,蕭璟的部隊後撤了,第一天攻城要的就是士氣,士氣越高傷亡越重,他得重新回去整軍了。
夜晚到了,上下漆黑一片,城牆上的燈光也不足以照亮大地,整個京師進入了黑暗中,寒冬的冷氣在這一刻毫無顧忌的奔赴而來,把城牆上的鮮血都凍住了,沈郁現在才顧得上打了個寒戰,他在觀戰臺站了一個下午,因為不知道怎麽打仗,所以只能站着看,站了一個下午,手腳都凍僵了,小福子給他披了件衣服:“王爺,我們回去吧。”
秦正這一會兒已經安排好了守夜值班的士兵,也對他說:“王爺,你回去吧,這裏我守着,不會有事的。”
沈郁點了下頭,也知道自己在這裏站着沒有太大的用處,他沉默不語的下城牆,又沉默不語的回宮,護衛隊這一次什麽都不用幹,只陪他回宮就可以,因為街上太冷清了,這才是守城的第一天,城內已經如此荒涼。
一旦開戰死傷的不僅僅是人,還是人心,京師的百姓聽着這一聲聲重鼓心都慌了,他們這麽多年從來都沒有見過戰火,京師怎麽可能有戰火呢?
他們在城內慌了手腳,要不是沈郁關閉了所有的城門,他們都要跑了,在戰火來臨的這一刻,所有人的反應都是一樣的。
沈郁管不了他們只有下死了命令,所有人不得出城,凡是靠近城門者死!京師城門共有四處,每一處都重兵把守。
秦正對于他下的這個命令沒有說什麽,這種關頭也是無奈之舉,他們三萬守軍根本不是八萬人的對手,如今只有死守城門才能有一線生機。
所以此刻沈郁沒有在意,他緩步走在街上,沒有上轎子,他就是想走走,回到宮裏也睡不着,還不如這麽走走呢,他不知道赫連現在到了哪兒了,已經一個半月了,算算來回路程也到了,可現在還是杳無信息。
沈郁知道這種打仗的時候要找到蕭祁昱太難了,他一定是出城打仗了,蕭璟既然敢憑兩萬兵馬并打到這裏,那北羌一定與他勾結在一起了,一定知道他去邊關了,所有的兵力都會對着他。
沈郁攏了下披風,覺得自己的手腳僵硬,他在寒冷的街上呼出了一口白氣,沒有人聽見他說什麽,也不能聽見,因為他說的是但願蕭祁昱福大命大,這是多麽不恭敬的一句話啊。
沈郁想完了邊關的蕭祁昱,再去想南诏的顧飛,顧飛現在不知道還在不在南诏,他當時為了他的安全把他送到了南诏,可現在南诏與大梁開戰了,那他一定不好過了。他的腿應該好了吧,只要好了,那一時半會兒就沒有人能傷着他,不過也不一定,這個小孩好抱打不平,兩國開戰,他一定不會安穩的待着的。
沈郁深吸了口氣,再去想想蕭珩,蕭珩目前是最安穩的,前幾天還收到過他的信,可沈郁心裏也并不舒暢,因為若有一天他與恭王爺開戰,那麽該怎麽處置蕭珩呢?蕭珩縱然不喜歡恭王爺,可也畢竟是他的父親。
沈郁冷冷的看着地上的月光,他多麽希望恭王爺是安分守己的,可心中冰涼,那是一種本能的預感,恭王爺不會安分守己的,從那一盆‘天逸荷’就能夠想得到,大皇子一直與他有着聯系。
所以,現在他已經将恭王爺監視起來了,而這些他無法告訴蕭珩。
沈郁冷冷清清的走着,他的心在這一個夜裏碎成了好幾瓣,沒有一瓣讓他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