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然後那個女巫說,她左手邊是愛情,右手邊是仇恨,問我要選哪一邊?”
“我猜你選了左邊。”
“為什麽?”
“你們這些文藝工作者,不都是愛情至上的嗎?”
“哈哈哈。”
林嘉睿笑得從沙發上坐了起來,道:“你猜得沒錯,我确實選了左邊。”
“然後呢?在那座高塔裏,你找到公主王冠上的珍珠了嗎?”
林嘉睿眯了眯眼睛,微微露出一點迷惘的表情,仿佛還沉浸在某個奇詭的夢境中,過了一會兒才搖頭嘆息:“我推開左邊那扇門,發現外面竟是萬丈懸崖,一腳踏出去,立刻摔得粉身碎骨了。”
徐遠“啊”了一聲,為這慘烈的結局惋惜不已,道:“看來你在夢中總是無法如願。”
“是啊,所以每個月都要來找你這心理醫生聊天。”
徐遠推了推眼鏡,說:“林先生,我發現你的這些夢都有一個相同的特點——你上天入地的尋找某樣重要的物品,為此經歷種種考驗,不惜犧牲自己的身體、靈魂甚至生命,但無論如何努力,最後總是一場空。”
林嘉睿立刻鼓起掌來:“總結得真是精辟。”
“那麽,願意聊聊真正困擾你的那個噩夢嗎?”
林嘉睿臉色微變,一下繃直了背脊。
徐遠連忙安撫道:“不用緊張,我是根據你的種種表現推測出來的。一個每次到了心理診所就大談夢境的人,我猜想他的心結肯定也跟夢有關,你說是不是?”
林嘉睿冷着臉望他一陣,道:“完全正确。我看今天的診療時間應該快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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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你真是一個最不合作的病人。”徐遠見他起身要走,只好退了一步,“好吧,你不願意聊也沒關系,不過我能不能提幾個問題?嗯,你不想回答的可以直接跳過。”
他态度溫文爾雅,說起話來又如同和風細雨,讓人很難拒絕。
林嘉睿坐着沒動,算是同意他的提議了。
徐遠便拿了支筆在手裏,一邊提問一邊做記錄:“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做噩夢的?”
“差不多十年之前。”
“夢境是有延續性的,還是雜亂無章的?”
“每次都一模一樣。”
“大概多久會夢見一次?”
“以前是兩到三個月。”
“現在呢?”
“……每天。”
徐遠擡頭看了看他,接着又問了幾個問題,有些林嘉睿老實回答了,有些則閉口不言。最後就聽徐遠總結道:“目前看來失眠的症狀比較嚴重,我建議你服用一些鎮靜類的藥物。”
“只是做個噩夢而已,有這個必要嗎?”
“根據你的病歷,你曾經……”
“算了,”林嘉睿揮手打斷他的話,“給我開藥吧。”
“藥物只能起到輔助治療的作用,最重要的還是你自己解開心結。我知道林先生你工作很忙,覺得狀态不好的時候,就适當減減壓吧。”
徐遠這個醫生當得足夠負責了,又啰嗦了一大堆廢話之後,才放林嘉睿離開。
林嘉睿去取了藥,回家的路上又買了瓶維生素片,把兩個瓶子給換了,到家後就扔進了床邊的抽屜裏。
林易這段時間比以前忙碌得多,天天晚上都有應酬,不過十點是絕不會回家的。林嘉睿從來也不等他,到了點就自管自睡覺,只是從看過日出的那天開始,他幾乎每天半夜都會從夢中驚醒。
從那個可怕的、無法逃離的夢境中醒來時,他往往分辨不出哪邊是真實,哪邊是虛幻。
這天晚上也不例外。
林嘉睿大汗淋漓的睜開眼睛時,窗外的月光正靜靜照在他身上,朦胧得像是另一場夢。他手心冰涼,猶記得夢中那種被人扼住心髒的痛楚,怔怔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清醒過來,看了看旁邊睡得正熟的林易,伸手拉開了床邊的抽屜。他的一只手伸進去,又停一停,重新把抽屜合上了,扯過被子繼續睡覺。
寂靜的夜裏,鬧鐘滴滴答答的聲響格外清晰,一下下像戳在人的心上。
林嘉睿慢慢床上坐起來,知道自己這一夜是再睡不着了。他翻身下床,赤着腳在房裏來回走了幾步,終于從抽屜裏找出那瓶僞裝過的藥,倒了兩片在手上,又去廚房倒了杯水,用水送着吞下了藥片。
林易之前把外套扔在客廳的沙發上,林嘉睿路過時看見了,不由得腳步一頓,走過去摸索一陣,從衣袋裏找出上次的黑色皮夾。翻開皮夾一看,那張舊照片赫然在目。
十年前粲然微笑的林嘉睿正與他對視。
他被這笑容刺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氣,把照片取出來拿在手裏,在淡淡的月光底下,翻來覆去地看了許多遍。
看得正入神時,忽聽林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怎麽半夜在這裏看照片?”
林嘉睿早聽見他起床的動靜,因此也不驚訝,回道:“睡不着覺,随便看看。”
“你這幾天是不是睡得不好?”林易順勢在沙發上坐下來,摸了摸他的臉道,“好像瘦了不少。”
“可能是工作太忙了。”
“真的是忙工作?還是……為了林氏的事?”
林嘉睿沒有做聲。
林易抱着他親了親,道:“小睿,我知道這件事讓你很為難,可是你知道的,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心願。”
“是不是只要林氏集團不複存在,你的仇就算報完了?”
“是,只要并購案能夠談成,我保證以後不會再針對林家。過去的事就算過去了,一切到此為止。”
或許是藥物發揮了作用,林嘉睿終于覺得有些困倦了。他深深看一眼手中的照片,小心地放回林易的皮夾裏,再将他說的最後幾個字輕聲重複一遍。
“嗯,到此為止。”
從此後恩怨盡消,各不相幹。
林嘉睿吃了徐遠開的藥後,睡覺果然安穩了許多。他自己也知道這只是飲鸩止渴,但是沒辦法,他的電影還沒拍完,身體不能在這個時候出狀況。不論感情方面多麽失敗,都不能因此影響到事業。所以他這段時間雖然狀态不佳,電影的拍攝進度倒是一點都沒耽誤。
林易顯然比他更專心工作,每天早出晚歸,除了晚上跟他躺在一張床上之外,其他時間幾乎見不着面。但林易不愧是情場高手,盡管忙成這樣,每天也不忘發幾條短信過來,要麽叫他多穿衣服,要麽叫他注意休息,真是體貼到無可挑剔。
這天才剛過傍晚,林易的短信就又發過來,內容千篇一律,無非是說晚上天氣冷,讓林嘉睿早點回家。林嘉睿下午沒事,早在家裏看了半天書了,也懶得回複短信,把手機往桌上一扔,低頭繼續看書。
不料沒過多久,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他還當是林易打過來的,接起來一聽,才發現是自己那個小助理:“林導,你要的資料已經整理出來了,我現在就送過去吧。”
林嘉睿怔了怔。他雖然急着要這資料,但也沒到要人家大晚上跑一趟的地步,剛想開口說不用,小助理已經積極地問他地址了。他不好打擊對方的積極性,也就沒有客氣,把家裏的地址報了。
挂斷電話後,看看時間已快六點了,他肚子正覺得有點餓,便煮了碗面當做晚飯吃了。吃完後又接着看書,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門鈴就響了起來。
林嘉睿走過去把門一開,站在外面的卻不是他那個愣頭愣腦的小助理,而是一個相貌清秀的年輕人,有些局促的絞着手,小聲道:“林導,小張他剛好有點急事,我替他送資料過來。”
林嘉睿仔細看了他兩眼,才想起他名叫陳立,在電影裏演了一個小配角,印象中是個安安靜靜、沒什麽存在感的新人。他跟助理小張混得熟倒不奇怪,但小張讓他幫忙送資料就有點別扭了。
不過人家都特意送過來了,林嘉睿也不能像打發送快遞似的打發走,只好道了聲謝,說:“進來喝杯水吧。”
陳立十分腼腆,叫他喝水就真的只是喝水,連眼睛都不朝四周亂瞟。
林嘉睿邊看資料邊跟他寒暄了幾句:“小陳是吧?你是怎麽過來的?”
“坐出租車。”
“很遠嗎?”
“還好,我家離這兒挺近的。”
林嘉睿擡頭看看時間,連八點都還沒到,當然不可能叫人家吃夜宵,但是要聊天吧,又實在找不出話題了。他看陳立杯子裏的水快喝完了,便起身道:“我再給你倒杯水。”
陳立連忙也站了起來:“林導,不用了,我自己倒吧。”
他倒不是假客氣,竟真的跟林嘉睿搶起杯子來。林嘉睿沒想到他力氣這麽大,手一下沒拿穩,剩下的那點水潑出來,全灑在了襯衫上。
“啊,抱歉……”
陳立本來就夠緊張了,這下更是連連道歉,搶着幫林嘉睿擦衣服。
擦着擦着,林嘉睿就覺得不對勁了——那只手的動作,未免太過暧昧了。再看陳立一直低着頭,耳尖微微發紅的樣子,他頓時什麽都明白了。他身在娛樂圈,這種事情絕對不是第一次碰見,早就見怪不怪了。但像陳立這樣手法生疏,手足無措得像要停止呼吸的樣子,還真算得上新鮮。
林嘉睿按住他的手,道:“小張應該不是真的有急事吧?”
“嗯,是我拜托他讓我過來送資料的。”陳立舔了舔嘴唇,終于擡起頭來看向林嘉睿,“林導,我、我……”
林嘉睿知道他想說些什麽。進了這個圈子的人,誰不想出人頭地?而年輕的身體正是他最好的本錢。
陳立的下巴雪白而精致,頭發烏黑,眼神清澈,沒有任何跟林易相似的地方。林嘉睿并未心猿意馬,只是突然想知道,吻上這樣一張臉會是什麽感覺?
這麽想着,嘴上已經問道:“你今年幾歲了?成年了沒有?”
“我剛滿二十。”
“嗯,”林嘉睿拍了拍陳立的肩,道:“去洗個澡吧。”
陳立眼底立刻放出光來,到底還年輕,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聽話的點頭道:“是,林導,我這就去。”
一轉身卻跑進了廚房。
過一會兒再跑出來,不好意思地笑笑,在林嘉睿的指點下,總算找對浴室沖了進去。
林嘉睿抱着胳膊坐回沙發上,覺得自己應該學林易抽一支煙。可惜他手邊沒有打火機,只好先動手去解襯衫的紐扣。
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
扣子解到一半時,鑰匙開門的聲音蓋過了那水聲。
林嘉睿的手一頓,看見林易推門而入,手裏抱着一大捧的玫瑰花。林易的視線先是落在林嘉睿身上,皺眉道:“這麽冷的天,怎麽在客廳換衣服?”
他接着又聽見浴室裏的聲響,臉色慢慢沉下去,問:“你有客人?”
“是幫我送資料過來的演員。”
林易把花放在一邊,目光涼涼的掃過來,道:“他不小心弄濕了衣服,所以借浴室洗一個澡?”
“不用試探了,”林嘉睿毫不掩飾,直接說,“事情正像你想的那樣。”
房間裏一下安靜下來。
兩個人互相對視着,誰也不再說話,四周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只有嘩嘩的水聲格外清晰。
最後還是林嘉睿揚了揚手,率先開口道:“我道歉。”
林易直直盯着他看,聽他接着說道:“畢竟是你的房子,我不該随便帶人過來的。我沒想到你今天這麽早回家,不然就去外面開房間了。”
“沒想到?”林易冷笑一聲,一步步朝林嘉睿走過去,“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今天是情人節。”
林嘉睿不由得怔住了。
他是真的沒有這個概念。情人節跟他有什麽關系呢?過去的十年來,他只知道每月12日要去心理醫生那裏報到,至于今天……他想起前兩天剛見過徐遠,那麽今天确實是2月14日,所謂的情人節。
林嘉睿看了看扔在一邊的那束玫瑰,恍然道:“難怪今天街上的人特別多。”
話未說完,已被林易抓住了手腕。
“林嘉睿,你這算什麽意思?”
“最近壓力太大,找個人減減壓而已。”林嘉睿泰然自若,淡然道,“就像你抽煙一樣,沒什麽大不了的。”
林易真是氣得狠了,這時反而笑起來:“減壓?你平常就是這麽減壓的?”
他手上力氣極大,林嘉睿頓覺手腕劇痛,卻沒有叫出聲來,只是仰起頭看向林易,道:“你離開的這十年裏,一直都是如此。”
林易窒了窒,滿腔怒火像是狠狠撞在一堵冰牆上,變成了另一種冰涼滋味。
正在這時,浴室的門突然開了。
陳立擦着頭發走出來,身上只穿一條長褲,上半身赤裸着,現出年輕美好的身體。他皮膚白皙、身材勻稱,在氤氲的水汽中,愈發顯得容貌俊秀。
林嘉睿只看一眼,就被林易的手掌覆住了眼睛,聽他冷冷吐出一個字來:“滾!”
那低沉嗓音帶着一股狠勁。
林嘉睿雖然看不見,但猜想他臉上的表情肯定很吓人,因為陳立連說話的聲音都發抖了:“林、林導……”
林嘉睿嘆了口氣,沒有推開林易的手,只是說:“小陳,你先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說。”
陳立如蒙大赦的應了一聲,手忙腳亂地開門離開,臨走的時候好像還絆了一跤。
林嘉睿頗覺過意不去,等腳步聲去得遠了,才對林易道:“可以把手拿開了吧?”
林易沒有理他,就着這個姿勢壓上來,牙齒在他耳邊磨了磨,像是要咬下他的一塊肉來,低聲問:“你跟那家夥上床了?”
林嘉睿如實道:“才剛開始脫衣服,你就回來了。”
“算他走運。”
林易說完這句話,總算把手掌移開了,緊接着卻扯下自己的領帶,把林嘉睿的兩只手綁在一起。林嘉睿論力氣是絕對比不過他的,因此也沒有掙紮,皺眉道:“你幹什麽?”
他襯衫本來就脫了一半,林易手一扯就全開了,低頭吻上他的胸膛,冷笑道:“你不是要減壓嗎?我來幫你。”
邊說邊咬住了他微微顫抖的乳尖。
“啊,別……”
林嘉睿蜷在沙發上,被綁住的雙手掙了掙,卻被林易牢牢壓制住。林易在床上本來就不算溫柔,這時更是用力分開他的雙腿,異常兇狠地進入他。
林嘉睿難耐的閉上眼睛,覺得自己正被野獸撕咬。
他的頭發很快就被汗水打濕,身體深深陷進沙發裏,耳邊全是肉體撞擊的淫亂聲響。第二次的時候,林易從後面抱住他,在他頸子上輾轉親吻着,一字一字的說:“以後給我改掉那個習慣。”
林嘉睿連說話的力氣也使不出來,心裏卻想,這樣也好,至少今晚睡覺時不用吃藥了。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只知道後來回到床上又做了一次,他被折騰得嗓子都啞了,幾乎以為要就此死在床上。第二天醒來果然脫力了,手腕上留下一點被綁過的痕跡,脖子上的吻痕更是慘不忍睹,他這個熱愛T恤的人也不得不穿高領來掩飾了。
林易從那天後就沒再跟他說話,慣常的短信也都不發了,但晚上不管多晚回家,總要往他身上壓,一副非要耗幹他精力的架勢。
林嘉睿懷疑這個就是所謂的冷戰。但他始終覺得奇怪,林易怎麽會入戲這麽深,連吃醋的表現也要演出來,簡直比他劇組裏的演員還要敬業了。他本來挺頭疼怎麽處理陳立那件事的,好在對方也是知道分寸的人,只當什麽也沒發生過,見了他就乖巧禮貌的喊林導,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
陳立沒有惹事,演女配的白薇薇卻出了狀況。
她早上來劇組時戴着墨鏡,左邊臉頰微微腫起,顯然是被人打了。雖然有化妝師的妙手遮掩一下,但拍攝時仍舊看得出來,林嘉睿向來精益求精,當然不能忍受這個,當即決定改拍下一場戲。
這個圈子裏傳得最快的就是八卦,還沒到下午,就有關于白薇薇的流言傳出來,說她跟某個位高權重的有婦之夫關系暧昧,結果被對方的原配給打了。流言說得繪聲繪色的,像是有人親眼目睹似的。
白薇薇就在場邊坐着,自然聽到不少風言風語,臉上的墨鏡一直沒有摘下來。
收工時林嘉睿走得最遲,白薇薇也故意留了一會兒,為自己影響工作的事道了歉。林嘉睿沒跟她說客套話,只是提醒道:“身為一個演員,要知道怎麽保護自己的身體。”
“是,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林嘉睿望她一眼,道:“你這幾天不用來劇組了,等臉上的腫消了再說。”
頓了頓,又說:“不該愛的人,最好就是忘了。”
白薇薇美麗的臉上還留着淡淡指痕,姿态卻很大方,摘下墨鏡來笑了一笑,說:“舍不得眼下這個人,只是因為還沒有遇到更好的。要是有別的出路,誰願意被感情困住?我跟林導你同年,男人這個年紀,事業才剛剛起步,可是女人呢?”
她擡手按了按眼角,道:“要是不注意保養,連皺紋都快跑出來了,不抓住能抓住的,怎麽比得過那些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
林嘉睿正記挂着一樁心事,聽她這麽一說,便開口道:“白小姐沒考慮過結婚嗎?”
白薇薇不覺失笑:“女明星要退出娛樂圈,嫁人生子是最體面的一條路了,可是江湖險惡,我還沒鍛煉出銅皮鐵骨,這時候要跟誰結婚呢?”
林嘉睿也跟着笑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