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芹菜百合是甜的,素炒茭白裏放了辣椒,燒茄子把醋當醬油了吧,蘑菇湯……唔……你放了一整袋的鹽麽?”
丁千樂漲紅了臉,一下子奓了毛:“那你還不是都吃光了!”
赫連珈月咳嗽了一聲,低頭吃吃地笑了起來。
“真的很好奇,那個世界是什麽樣子的呢。”他笑得很開心的樣子,“你變得比以前可愛多了。”
丁千樂怔了怔,這個家夥今天的樣子很奇怪啊,還說出這種奇怪的話來……
明明,明明他喜歡的是赫連千樂,并且希望用她的性命換回赫連千樂不是嗎?
“千樂。”他擡眼看她。
“呃?”她愣愣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總覺得事情的發展已經不在她的控制之中了啊……
“想回去麽?”他問。
“什麽?”她無法理解他的問題。
“想回那個世界麽?”他看着她微笑。
丁千樂咬了咬唇,然後粲然一笑:“想啊。”
“這樣啊。”他點頭,“那我送你回去吧。”
“啊?”她傻眼了。
這是什麽神轉折?她正千方百計千辛萬苦地計劃籌謀着想要逃出去,想要回去原來的世界。結果這個一直困着她的家夥居然一臉優哉游哉地說,那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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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赫連珈月那麽說了,可是丁千樂卻是不敢輕易相信他。
于是,丁千樂開始了艱苦的修行,态度空前的積極,其笨鳥先飛的決心讓作為老師的赫連雲都吓了一跳。
雖然說勤能補拙……可是,真的有那麽一種人,笨到讓赫連雲這樣的家夥都心生憐憫了。
這就是所謂的天生廢柴吧……
看到她第一千零一百次施展巫術失敗,赫連雲已經徹底麻木了。
但是經過現代社會殘酷洗禮的丁千樂并不是一句廢柴就能夠打敗的,更何況已經是性命攸關的緊要關頭。
但是……理想是豐滿的,而現實……往往很骨感。
第一千零兩百三十二次施展巫術失敗的丁千樂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望着地上忙忙碌碌的螞蟻在搬家,開始她習慣性的發呆。
“樂樂?”阿九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丁千樂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太過刺眼的原因,她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些酸酸的。
站在她面前的阿九懷裏抱着一柄掃帚,臉上還沾些灰塵,似乎正在打掃衛生。
“怎麽了?”見丁千樂眼圈紅紅的模樣,阿九一臉慌張地扔下手裏的掃帚,在她面前蹲下,緊張兮兮地看着她。
丁千樂垂下頭,雙手支着下巴,沒有吱聲。
“……是因為,修習巫術的事情嗎?”半晌,阿九遲疑着道。
丁千樂有些驚訝地擡頭看了他一眼,連阿九都知道了?那大概赫連府所有的人都知道赫連珈月新選的守護巫女是個沒用的巫術廢柴了吧……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的。”阿九拉了拉她的衣袖,輕聲道。
丁千樂沒有吭聲。
“你可以修習巫醫之術啊。”阿九說,“雖然巫醫之術比起其他的巫術來說是很微不足道,但是強大的巫醫也不是沒有哦,赫連家曾經出現過一個很強大的巫醫,他的巫術之高,就連當時的家主都十分敬服呢……”
在阿九的提點下,丁千樂就此事咨詢了老師赫連雲,赫連雲對阿九說的話加以了強烈的肯定。
于是,在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慘痛打擊之後,丁千樂終于鎖定了方便快捷最适合她的巫術,巫醫之術!
所謂巫醫,其實是通過煉制草藥和毒藥來施行巫術的藥劑師,巫醫在赫連家是被排除在五行巫術之外的,因為此項巫術連完全不具備天分的巫術廢柴都可以修習,因此在這個家族并沒有很高的地位。
但對丁千樂來說,真是再适合不過了,正所謂施毒救人兩不誤,而且對天分完全沒有要求,只要勤奮就可以,完全符合她目前的需求啊。
對五行巫術一竅不通的丁千樂展現了她在巫醫方面的驚人天分。
雖然不知道阿九是何許人也,但赫連雲簡直是萬分感激他給丁千樂指了一條明路,他終于可以逃出生天,不用再親自教丁千樂巫術,因為再教下去,不是他爆血管而亡,就是丁千樂被他打擊得去自殺。
丢下一大堆書讓她自己去研習,赫連雲發誓,再也不要和赫連珈月下棋了。
因為,輸棋的代價實在太慘痛了!
另一方面,祭天儀式的具體時間一直沒有定下來,因為自赫連珈月将選出新任守護巫女的奏折上表陛下之後,皇帝的聖旨卻是遲遲未下。
這也恰好給了丁千樂一個喘息的時機,因為如果赫連珈月打算将她作為祭品來複活赫連千樂的話,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在祭天儀式上做手腳。
天氣有些陰郁。
丁千樂坐在馬車裏靜靜望着車外來去奔走的行人,好不容易出門一趟,看來是要下雨了啊。
駕車的是連進,這是她好不容易跟赫連珈月争取來的出門機會,她需要到城裏買一些煉制藥劑用的草藥,也順便看一下如今外面的形勢,好争取逃跑的機會以及決定逃跑之後的生活方向。
馬車停在東坊區八號街最大的藥房門口。
丁千樂跳下馬車,擡頭看了一眼門前的招牌,愣了一下。
木微堂?
好眼熟的招牌。在哪裏看到過呢?……
而此時,木微堂裏,一個一身黑衣衛打扮的男人正賴在裏面不肯走,白白淨淨斯斯文文一臉書生相的掌櫃則面無表情地坐在櫃臺裏翻賬本。
大約是那位黑衣衛打扮的男人氣場太過強大,導致藥房裏冷冷清清的一個客人都沒有。
“小賞,你已經半個月沒有理我了……”偏偏那黑衣衛打扮的男人完全沒有自覺,兀自趴在櫃臺上,眼巴巴地看着面無表情的掌櫃。
“虧我還幫你安頓了你那位許大哥……”黑衣衛打扮的男人繼續嘟囔。
掌櫃的繼續翻賬本,全當那位兄臺是空氣一般。
“而且那姑娘最後被赫連府的管家劫走了啊……”黑衣衛打扮的男人不停地嘟嘟囔囔。
當丁千樂一邊思索着是在哪裏看到過那面招牌一邊踏進藥房的時候,那黑衣衛打扮的男人一下子閉了嘴,眯着眼睛,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察覺到那個不停聒噪的男人突然安靜下來,書生樣的掌櫃擡起頭來,疑惑地看了一眼他,又順着他的視線看向門口,然後愣住了。
丁千樂眨了眨眼睛,在看清那個坐在櫃臺裏的掌櫃和那個黑衣衛打扮的男人之後,終于想起來那個招牌在哪裏見過了。
北坊區,周賞曾經帶她去過的那個地方,也叫木微堂。
而此時,坐在櫃臺裏的,正是周賞,那個坐在櫃臺外面笑得像條黃鼠狼,一臉不懷好意地盯着她看的,不是黑衣衛副指揮使白洛又是誰?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周賞站起身,神色複雜地看着她。
丁千樂對周賞點了點頭算是招呼,連進就在身後,她也不能多說什麽,便走進藥房開始挑選需要的材料。
周賞下意識警告地看了一眼白洛,白洛聳了聳肩,攤開手作無辜狀。
挑選了幾樣需要的藥材之後,連進去櫃臺邊結賬,丁千樂小心避開白洛的視線,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
變故陡生。
一群黑衣衛無聲無息地包圍了整間藥房,為首一個臉上帶着面具的,正是黑衣衛指揮使夜桑。
連進皺了皺眉,上前将丁千樂擋在了身後:“在下赫連府管家連進,不知何處得罪了各位?”
夜桑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只是揮了揮手,黑衣衛便作勢要拿下丁千樂。
連進冷下臉來,手中憑空出現一把冰刃。
身後,丁千樂驚訝地看了一眼連進,莫非這位面癱管家也是金系術士,還是很牛掰的那種?
“哎呀呀,和氣生財和氣生財,有話好好說嘛……”白洛站起身,一副我是和事佬的模樣,走上前打斷了那一觸即發的戰鬥。
“白副指揮使,你們這是什麽意思?”連進看了他一眼,冷聲道。
“誤會誤會,你也看到了,我一直在這裏,所以具體發生了什麽,容我先問一下我家大人啊。”白洛笑容可掬地說着,回過頭看向黑衣衛指揮夜桑。
夜桑揮了揮手。
“哦哦,嗯嗯,這樣啊,明白了。”白洛一本正經地連連點頭,然後又回過頭看向連進,“夜桑大人說,這位姑娘是欽命要犯,必須拿下。”
丁千樂一頭黑線,那位夜桑大人只是揮了揮手吧,那白洛到底是怎麽理解出來他的意思的……
“你們認錯人了,這位是赫連家新選中的守護巫女。”連進手執冰刃,斷然否認。
夜桑便簡單明了地一劍揮了過來。
丁千樂十分眼尖地認出了那把劍就是當初被她在白氏當鋪當掉的劍,不由得有點心虛。
數十只冰刃淩空襲向蜂擁而上的黑衣衛,連進自己則上前擋住了夜桑。
然而,連進再厲害,也是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還有與他幾乎是勢均力敵的夜桑在,而且那個神秘莫測的白洛還只是笑盈盈地抱着雙手在旁觀,沒有參戰。
連進下意識看了一眼白洛,只一閃神,夜桑的劍已經揮到了他的臉頰旁……
只聽得“叮”的一聲脆響,夜桑的劍碎了開來。
他的劍是以千年玄鐵鑄造,堅硬無比,可是現在竟然如冰一樣輕易碎裂了開來。
當下衆人臉色大變,只有連進緩下了神色。
“咳咳……”随着一陣咳嗽聲,一個披着狐裘的男人緩緩走了進來,他身形高挑而瘦削,蒼白的面色襯着領邊白色的絨毛,讓他看起來柔軟而脆弱。
“家主。”連進收起冰刃。
赫連珈月點點頭,看向丁千樂。
“千樂,回家了。”他向她伸出手,完全無視在場的其他人。
丁千樂嘴角抽了抽,垂下眼簾,乖乖走到他身邊,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于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赫連珈月牽着據說是欽命要犯,又據說是赫連家新任守護巫女的丁千樂,踏上了他的專用馬車。
在場黑衣衛衆人,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止。
踏上赫連家主的馬車,丁千樂剛剛坐定,馬車便緩緩行駛了起來。
醞釀了一整天的雨,終于落了下來。
“終于忍不住,要出手了麽?”赫連珈月看着窗個那個被雨連成一片的世界,微笑着啓唇輕語。
丁千樂的心漏跳了一拍,也不知道,他在說誰。
缺失的記憶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天上竟然亮出了幾顆星子。
雖然已經是初夏,可是雨後的空氣還是透着些凜冽,丁千樂踏下馬車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身後,赫連珈月扶住了她的肩,将她一并裹進了寬大柔軟的狐裘之中。
丁千樂在心底苦笑了一下,若不是知道真相,誰能抵得過這樣的溫柔。
尚大娘一早準備了晚膳,吃過晚膳,丁千樂便回房擺弄她的藥劑了。
這段時間,赫連珈月一直有吃宵夜的習慣,丁千樂收拾完她的草藥,便鑽進了廚房。
廚房裏一個人都沒有,連平時留着守夜的尚大娘都不在。
大概是天也助她吧,丁千樂放下懸着的心,點燃了爐竈裏的火。
将一早準備好的芋頭切成菱形,裹上薄薄一層澱粉,放入燒到七八成熱的油鍋裏炸熟,又轉身從一旁的籮筐裏掏出幾個煮熟的鹹鴨蛋,剝出蛋黃在鍋子裏加少許鹽和糖,炒一炒。
最後将炸熟的芋頭倒進鍋子裏裹上炒好的蛋黃,裝盤。
滅了竈間的火,再一次确認了廚房以及廚房周圍沒有人偷窺監視,她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錦囊,錦囊是在木微堂的時候,周賞趁亂偷偷塞給她的,裏面有一張字條,“北門拐角馬車相候”,另附有一包藥粉,以她學習到的巫醫之術知識來看,這些漸離草的粉末,這麽多的分量足以置人于死地,且漸離草磨制的藥粉無色無味,是上好的施毒材料,價比黃金。
周賞為了赫連千樂,也是下足了本錢。
丁千樂在廚房裏默默坐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收起了錦囊,只将做好的一品香芋放入食盒,提着走出了廚房。
一路上,也是一個守夜的人都沒有撞見,連平時總是守在院門外的門神連進都不見了。
總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麽事一樣。
風雨欲來風滿樓感覺越來越強烈,丁千樂開始忐忑。
走進院子,便見赫連珈月正坐在院子裏的石桌旁,手中把玩着一枚玉制的酒盞,他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倒映在酒盞中那些如碎銀一般的星子,墨色的眼睛深不見底。
在他身邊這麽久,丁千樂似乎很少見到他喝酒,尤其是在府中,因為尚大娘時常會唠叨說他的胃不好,應該忌酒。
像這樣肆無忌憚地坐在院子裏光明正大地飲酒,真的很少見。
“家主。”她從食盒裏端出盤子放在桌上,笑着道,“這是一品香芋,正好配酒,嘗嘗看。”
“一品香芋?”赫連珈月一臉好奇地看着盤子裏那些看起來像點心一樣炸得金黃,還透着濃郁香味的東西。
“……嗯。”丁千樂在心底抹了一把汗,她只是想當然地做了,然後随便按了一個名字上去而已。
他伸手,從盤子裏取出一塊,放到唇邊,咬了一口。
酥酥脆脆,滿口餘香。
“很好吃。”他眯着眼睛,笑。
他眯着眼睛的神情像一只慵懶的貓,透着淡淡的,幸福的味道。
丁千樂的心微微顫了顫。
“坐下陪我一會兒吧。”赫連珈月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聲音很柔軟。
丁千樂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了。
赫連珈月十分自覺地将腦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一邊飲酒一邊吃着盤子裏的一品香芋。
不一會兒,丁千樂便看着那一盤子香芋少了一小半。
“這樣真好。”赫連珈月喃喃着,似乎已經有了些醉意。
“什麽?”丁千樂扭頭看他。
赫連珈月固執地抱着她的肩,不讓她動,好方便他那樣靠着。
“這樣啊,有你陪着我。”他笑,看起來有些傻乎乎的。
大概喝醉了吧,丁千樂想。
“啊,有流星,許願吧。”赫連珈月忽然伸手,指着漆黑的夜空,然後一臉虔誠地閉上了眼睛。
丁千樂看着他,神色有些複雜,這樣天真單純甚至透着傻氣的赫連珈月,和丁千樂印象中的赫連珈月,完全不是一個人。
是因為喝醉了?還是他本身就一個善于表演善于掩飾的可怕的家夥。
許久之後,他才睜開眼睛,看向丁千樂:“聽聞對着流星許願,便可以夢想成真,你許了什麽願?”
丁千樂嘴角抽搐連連,她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奓毛大吼:“不要跟我提流星!”
當初若不是那顆流星,她又怎麽會倒黴催地被砸到這個世界!
被吼到的赫連珈月一臉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無辜。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暗了下來,連天上那零碎的幾顆星子都被遮入了烏雲之中,消失不見。
黑暗中,有流星一樣的東西落入院中,待看清之後,才發現那是裹着火油的飛箭。
只一瞬間,便有無數這樣的飛箭落入院中,釘在門上,窗上,屋檐上……大火就這樣沖天而起。
丁千樂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呆了。
“月黑風高殺人夜,呵呵。”赫連珈月輕笑着喃喃說着,便拉起丁千樂,往屋子裏走。
不是吧!屋子已經着火了啊!
丁千樂瞪大眼睛,開始後悔剛剛不該讓他喝酒,什麽時候發酒瘋不好,非要這個時候,會死人的啊!
“噓,相信我啊。”豎起食指放在唇上,赫連珈月笑得憨态可掬。
丁千樂差點淚流滿面。
家主,你醒醒啊!
赫連珈月的力氣很大,丁千樂根本拗不過他,眼見着就要被他一起拖入火海,丁千樂惡從膽邊生,打算一棒子敲暈他算了。
還沒有摸到棒子,丁千樂便看到了地上的血跡,愣住了。
那些幹涸的血跡斑斑點點、斷斷續續連成一條蜿蜒的血線,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立刻感覺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這個地方……她來過!
這裏不是主院……而牆後面那個詭異的地方!
“不記得了麽,這些血,都是你的。”耳畔,赫連珈月輕聲道。
聞言,丁千樂心驚肉跳地看了他一眼,他的面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恢複了平靜,平靜到幾乎麻木的樣子,完全看不到酒醉的痕跡。
“那一晚,我就是坐在那裏,看着你被那群雜碎傷得體無完膚。”赫連珈月忽然伸手,指向院子裏的石桌。
石桌上的酒杯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碎在了地上,唯有那盤子一品香芋提醒着丁千樂她不是在做噩夢。
聽他這麽說的時候,她感覺到他的手很涼,仿佛連血都是冰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