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迪盧木多睡着了,睫毛長長在面上投射下一小片陰影,也許是做了什麽美好的夢,唇角微微勾起,深深淺淺的光輝映照在他臉上,格外的安寧。
這是一間暗室,位于固有結界的最高處,整間屋子裏刻滿了奇異的花紋,從地板到天花板,甚至包括門上全部都是繁複的花紋,交互聯結組成了一個極其複雜的法陣。
法陣的節點散發出幽幽的光輝與迪盧木多相連,将他托在半空恍如漂浮一般。
京極彥拿出從奴良滑瓢體內取出的紅光放置于法陣中心,霎時法陣便被淺淺的紅色侵染,或深或淺勾連在迪盧木多身上,而後流澈而下在地上虛虛勾勒出了一具軀殼的影子。
在古凱爾特神話傳說中,迪盧木多死後屍體并未下葬,而是被他的養父安格斯帶走,每當安格斯思念他摯愛的養子之時,就會從冥界中喚來迪盧木多的靈魂依附在屍體之上,使他們得以享有短暫的團聚。
當然,實際上由于迪盧木多死後幹脆利落地把自己賣給了蓋亞,什麽死後相見是做不到了,但是迪盧木多的屍體的确是在安格斯手中,并且被愛與青春之神的神力小心保存着,幾千年依舊如同剛剛死去時一樣,雙眸微睜,帶着痛苦與絕望,像是仍舊渴盼着那從芬恩指縫間流逝的泉水。
幾百年前京極彥通過高天原的關系聯絡到了凱爾特神國,并且把迪盧木多的屍體從安格斯手中要了過來,當做自己最後的手段——要是和世界意志談不攏,他打算用屍體為媒介從英靈座上硬搶。
其實他不應那麽早就去讨要,然而神界與人界的隔閡日複一日地加深,誰也不知道何時神國的大門就會對人界永遠關閉。
安格斯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将養子的屍體放在了自己的一滴鮮血中給了京極彥,讓神明的鮮血保護自己心愛養子的軀殼永不腐朽。
而後京極彥把鮮血附在了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無瑕白玉之上随身攜帶,并且在轉世之前把它塞到了奴良滑瓢身體裏。
世界意志敢毫無顧忌地算計他,不就是因為他不屬于這個世界嗎,換了奴良滑瓢,世界意志就要投鼠忌器只能暫時罷手了。
再怎麽說滑頭鬼一家也是這個世界的重要支柱之一。
所以說,一直以來那股代替肝髒支持奴良滑瓢身體的其實是安格斯的神血,神明的力量——哪怕只有一滴血,也要遠遠強于一塊玉的力量,而京極彥将安格斯的神血取出之後,玉才開始發揮其本身的功效。
活死人,肉白骨。
等到奴良滑瓢死去活來疼上個兩天後,就會發現自己本來已經被掏走的肝髒又重新長出來了,而且還能做到割一次長一次,再也不用擔心被羽衣狐襲擊了。
話題扯遠了,總之京極彥現在在做的事情,就是把迪盧木多的魂魄重新和軀體形成聯系,利用的便是他手背上的令咒。
把令咒轉移到迪盧木多自己的肉體上,契約的是他自己的靈魂,代替肉體和靈魂間被死神斬斷的聯系。
本來就是原裝的身體和原裝的靈魂,重新契合在一起難度并不大。
京極彥手背上逐漸顯現出猩紅色的三道令咒,他低聲念誦着咒文,神血将死去的屍體僞造出了生者的氣息,滿足了令咒轉移的基礎條件。
一邊猩紅色的令咒漸漸褪色直至消失不見,另一邊只有一個虛影的軀殼手背上一點點出現了令咒的痕跡,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再次架構在了迪盧木多的靈魂與肉體之間,大抵是感受到有些不适,他蹙起眉心喉間發出幾聲悶哼。
“好了,沒事了。”京極彥輕輕吻過他眉間的褶皺,溫柔得像在哄孩子,“要快點醒來啊……”
“我的騎士。”
繁複的法陣中,淺紅色猶如活物般有序地游走着,在浮于空中的迪盧木多身上彙聚,又緩緩流淌而下,在法陣的中心構築起軀殼的輪廓。
死去無數年卻依舊維持着剛剛失去呼吸剎那模樣的屍體在混在了安格斯神力的法陣引導下一點點分解重構,如同将陳舊碎裂的黃金飾品重新冶煉塑形,洗去雜質塵埃,鍛造成更加光彩熠熠的模樣。
而後,将與之最為匹配的靈魂附着而上。
這個過程必定伴随着苦痛與掙紮,但是京極彥相信着迪盧木多。
他的騎士。
從固有結界中離開,京極彥看了一眼窗外發白的天色,疲憊不堪地倒在床上把被子随意往身上裹了裹,倒頭昏睡了過去。
夏目在禦堂孝典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并沒有人來接他,于是他又在禦堂孝典家吃了個早飯,看了會電視,又啃了一個蘋果,甚至禦堂孝典都開始懷疑京極彥是不是打算把這孩子永久寄放在他這裏并且忍不住在網上查詢領養信息的時候,京極彥終于姍姍來遲摁響了他家的門鈴。
“我還以為你不打算來接了呢。”禦堂孝典難得吐槽了一句。
“夏目這麽好的孩子,當然不會便宜給你的。”京極彥一邊說,一邊打量了一下夏目幹幹淨淨的衣服,挑眉笑道,“你還幫他把衣服洗了?”
“順便的啦順便的。”禦堂孝典把夏目的背包丢給京極彥,并不是很想回憶起半夜爬起來給小孩手洗胖次的經歷。
“好好好順便的。”京極彥點點頭,對着夏目招了招手,“我們該回家咯夏目,跟禦堂叔叔說再見。”
夏目乖巧道:“禦堂叔叔再見。”
“再見。”禦堂孝典拍拍夏目的肩膀,“歡迎下次再來玩。”
事實上他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在家裏添置一些小孩子比較喜歡的玩具零食之類的東西了。
“當然會經常麻煩你的。”京極彥說道,“畢竟你比較空閑。”
禦堂孝典沉默了半晌後咬牙說道:“你放心,我一定馬上就去找工作!”
“那加油啦。”京極彥說道,帶着夏目出了門。
再過一會宮崎耀司就要過來了,他得給夏目換身衣服介紹一下宮崎耀司的身份免得到時候尴尬。
“等會要過來的叔……哥哥,是……”京極彥思考了一下後接着道,“是我父親好朋友的兒子,小時候照顧過我……”他又想了想,添了一句,“是和保姆一樣重要的人。”
“……”相處幾天對于京極彥鬼斧神工的語言修辭手法深有感觸的夏目沉默幾秒,在腦內進行了一下思維轉換——父親好友的兒子,也就是哥哥,和保姆一樣,嗯……
就是和鄰居家大哥哥一樣青梅竹馬長大的存在吧。
夏目在心裏肯定地點點頭,“我明白了。”
上午十點半,宮崎耀司準時摁響了京極彥家的門鈴,攜帶随身挂件沢田綱吉一枚。
“初次見面,打擾了。”站在“據說”和自己同年,“據說”比自己還小兩個月,“據說”身體虛弱脾氣不好,實際上也的确比自己矮了幾公分的京極彥面前,沢田綱吉卻感覺自己莫名矮了一大截,從氣勢上就已經徹底輸了。
“沒什麽,請進。”京極彥側身讓了讓,走在宮崎耀司身邊忍不住低聲吐槽了一句,“你最近的新愛好?”他示意了一下沢田綱吉,“這只小兔子還沒成年呢吧。”
“想什麽亂七八糟的。”宮崎耀司一巴掌摁在京極彥腦袋上,“這位是彭格列家族的未來十代目。”
“啊,彭格列的未來十代目啊。”京極彥側頭看了一眼局促地接過夏目手中茶杯的沢田綱吉,果斷道,“垂耳兔。”
宮崎耀司嘆氣,放棄和在某些方面異常執拗的某人進行無意義地争吵,“垂耳兔就垂耳兔吧,不過在他面前不要太失禮了。”
“我知道,為了雙龍會的生意嘛。”京極彥擺擺手懶洋洋道,主動起身為沢田綱吉添了一杯茶。
“陋室粗茶,見笑。”少年一垂眸一揚眉都是十足的矜持傲氣,別的不說在不怎麽熟悉的人面前他一貫是禮數周到脾氣差也讓人抓不着任何把柄的典範。
“啊,沒,沒有,已經很好了!”沢田綱吉匆匆忙忙站起來跟着鞠躬,腳底一滑左腳絆右腳瞬間就栽了下去,手上端着的茶杯也跟着順勢飛起,要不是被宮崎耀司及時摟住真的要腦袋砸在茶幾上。
看着離自己的眼睛只差了幾公分的茶幾尖角,沢田綱吉吓出了一身冷汗,借着宮崎耀司的力道站直身子說道:“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沒事。”宮崎耀司放開沢田綱吉拿紙巾給他擦了擦衣服上的水跡,京極彥悄無聲息地放開手上的靈力讓飛起的茶杯換了個方向落在地上滾了兩圈,成功讓沢田綱吉避免了被滾燙的茶水淋一頭的悲慘局面。
“衣服濕得這麽厲害穿着也不怎麽舒服。”京極彥主動起身道,“我帶沢田先生去換件衣服吧。”
“欸?這個……”沢田綱吉猶豫一下,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宮崎耀司。
“去換一件吧。”宮崎耀司笑道,“反正他衣服多得穿不完。”
京極彥聳了聳肩膀,對夏目道:“好好招待宮崎叔……哥哥。”
“行了你這小子。”宮崎耀司無奈地對他揮了揮拳頭,“就知道編排我老。”
“你就是比我老嘛。”京極彥笑着回了一句,看向沢田綱吉,“這邊請。”
“啊,好。”沢田綱吉急急跟上京極彥的步子,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宮崎耀司正把夏目抱在腿上面容溫和地問着些什麽,讓他禁不住油然而生一種罪惡感。
合作演戲把人支開好讓宮崎耀司套小孩子的話這種事情,真的負罪感滿滿啊。
“這件我還沒穿過你試試看。”京極彥從衣帽間成排五彩斑斓各式各樣的褲子最裏面拿出一條遞給沢田綱吉,“碼子應該是正好的。”
沢田綱吉看了看他手上縮成一團材質不明的暗紫色褲子,露出一個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的表情。
并不是很想穿啊……
“不愧是今年流行的最新款,你穿着非常具有搖滾風範。”京極彥真心實意地誇獎道。
沢田綱吉欲哭無淚地道謝,低頭看着身上緊身的褲子,覺得自己就像個大號的芭比娃娃。
“但是和你的上衣不太協調的感覺。”京極彥摸着下巴思考了一會,“你等一等啊。”
“……”沢田綱吉張張嘴,把那句“給我一條牛仔褲就可以了”默默吞回肚子裏。
“試試這件怎麽樣。”京極彥遞給他一件襯衫。
一件亮粉色,鑲金邊,只有一個扣子的襯衫。
“這個……我穿有點……”沢田綱吉尴尬地揮手後腿,被京極彥一把抓住。
“你要相信我的品位,京極家也是時尚圈的老牌子了。”
不,我真的不相信啊!沢田綱吉被迫套上那件襯衫被推到鏡子前,幾乎沒眼看鏡子裏的自己。
“自信點,擡頭挺胸。”京極彥拍了拍少年挺翹的屁股,突然覺得要是他真和宮崎耀司湊在一起好像也不錯的樣子。
時尚圈的審美我不懂,請給我一件襯衫牛仔褲謝謝!沢田綱吉覺得自己都要懷疑人生了,最可怕的就是,他居然覺得這麽穿竟然有一種魔性的好看。
柔軟貼身的材質和明亮的撞色,異常大膽的設計竟然也絲毫不顯廉價,反倒凸顯出一種介于男性和女性之間的奇異魅力。
“沒騙你吧,非常好看喲。”京極彥低笑,感覺自己似乎明白了為什麽宮崎耀司忙成那副德行還願意天天把沢田綱吉随身攜帶了。
柔軟好欺負的垂耳小兔子,偶爾逗一逗真的非常适合用來減壓調節心情。
算了算時間外頭也差不多聊完了,京極彥拽着沢田綱吉給宮崎耀司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成果”,宮崎耀司哭笑不得地摸了摸沢田綱吉的頭發以示安撫,順手翻了下衣服後頭的标簽無奈道:“別随便拿他當新品模特啊。”
“但是他穿着很好看啊。”京極彥理直氣壯道,把夏目抱在身邊捏了捏臉頰,“這可是今年夏天的主打款。”
“去給他換掉。”宮崎耀司揉着額角有種自己頭疼又要發作的錯覺,“你沒看他都快哭了嗎?”
“好吧好吧,一群不懂時尚的人類。”京極彥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牛仔褲白襯衫,毫不客氣地嘲諷了一句,說完他又對夏目說道,“帶沢田哥哥去樓下禦堂叔叔那裏玩一會,我要跟宮崎哥哥講點事情。”
“是大人的事情對不對?”夏目一臉明了的點點頭,從沙發上蹭下來拉着剛換好衣服的沢田綱吉出了門,“沢田哥哥我們去找禦堂叔叔玩!”
“你慢點啊!”聲音來自于苦逼地還跑不過一個二年級小學生的沢田綱吉。
“好了,就我們倆了。”京極彥重新倒了杯茶給宮崎耀司,一臉輕松道,“特意讓你套了夏目那麽久的話,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你呢?”宮崎耀司笑道,“把阿綱帶進去那麽長時間,就沒什麽想問的?”
兩人對視一眼,表情竟是出奇的相似。
樓下,禦堂孝典看着站在家門口的兩個,長長嘆了口氣。
“進來吧。”
我一定!從明天!就!開始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