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昊跟着奶奶到了縣醫院急診科的時候，陳靜靜已經醒來了。
她躺在床上，頭發因為汗濕而有些油，軟踏踏地披在她的額頭上。陳媽媽在一邊端着粥碗，想讓她喝些粥。陳靜靜搖搖頭，然後扭頭看着隔壁床上一位正在哭鬧的小孩子。
她的眼睛有些發紅，眼白上布滿了紅血絲。王奶奶在一邊解釋，“她怕睡着了身邊再出現蛇，一直熬着呢。”
王昊一直緊握的手聞言顫抖了一下，大拇指緊緊地摳着食指的指腹。
陳媽媽看到兩人，才放下碗走過來。她應該也是擔心了一夜，雙眼微紅。
“還不肯睡啊？”王奶奶問。
陳媽媽點頭，“大夫都加大了藥的劑量了，她不吃也不睡，就這麽硬熬着。”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靜靜他爸呢？”
“藥水快輸完了，他去找護士了。”
趁着她們兩人說話，王昊走到了陳靜靜的病床前。陳靜靜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無聲地轉過頭繼續看那個吵鬧的小孩子。
“對不起。”他低聲道歉。來的路上他前前後後回想了一下，那蛇應該就是他在床上睡着的時候，掉下去的。後來他醒來之後，幫她整理被子的時候看到枕頭下有個綠色的東西，他正想查看一下，耳邊又聽到陳靜靜來房間的腳步聲，怕她看到自己的動作會亂想，就連忙站到了書桌邊。
現在想來，那個綠色的東西，應該就是他掉下來的假蛇。
“我現在煩着呢，以後再說吧。”陳靜靜有氣無力的說道。那個小孩子已經被父母用兩個冰淇淋誘/惑，乖乖地躺着讓護士紮針。她沒了興趣再看，開始在病房內尋找新的目标。
陳爸爸領着護士回來，幫她拔了針，又忙前忙後的去拿藥繳費。
“媽，能走了嗎？”陳靜靜問道。
陳媽媽搖頭，“還有三瓶，要下午才能輸。不過大夫說了，你要先吃點東西了，不然一直輸液，你身體會受不住的。你要是不想吃米粥，那我回去給你下點面條怎麽樣？”
看着母親溫柔勸哄小心翼翼的樣子，陳靜靜也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了，“不用，這些就行。你和我爸都忙了一夜了，先回家休息一下吧，下午再過來接我。”
“沒事，媽就在這裏陪着你。”
“回去吧，”陳靜靜說，“讓王昊在這看着就行，不然你回去幫我做點荷葉馍過來，我想吃。”
陳媽媽點點頭，才和王奶奶一起離開醫院。
王昊主動接替了陳媽媽的位置，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端起粥，猶豫地說道，“要不，你喝一些？”
“喝不下，”陳靜靜說着，掀開被子就要起床。
王昊連忙攔住，“你做什麽？我幫你。”
“我上廁所啊大哥，我都輸了四瓶水了現在身體都要爆了好嗎，不排出來一些我哪還有空放吃的呢。”
“啊，哦，那我扶你過去。”
“不用，我是發熱重感冒，又沒有缺胳膊少腿，你在這等着我，不然出去給我買跟油條胡辣湯過來，我要泡着吃，還有別讓護士她們看到。”
王昊點頭，買好東西又匆匆的趕回來。陳靜靜已經從洗手間回來了，可能是身體舒服了一些，她的臉色比他剛來時好了一些，也有了一些血色。他避過護士臺，坐下的時候又背對着護士，才把東西拿出來。
陳靜靜在他的掩護下偷摸的喝了一碗胡辣湯，頓覺身體四肢的感官終于醒了過來。
“咦這是誰的湯？23床，你現在是重感冒，可不能吃這些重口味的東西啊。”有護士過來查床，看到胡辣湯的包裝說道。
陳靜靜立刻搖頭，指着王昊說，“是他的。”
“那就行，現在嘴饞也要忍住，你下午還要輸液呢。”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姐姐。”
吃飽喝足，之前一直強忍着的困意，開始一陣陣的襲來。陳靜靜打了個哈欠，知道自己再這樣熬下去肯定不行，“王昊你在這看着我啊，我睡一會兒。等會我做噩夢了，或者我有什麽異常，你一定要快些把我叫醒，要是讓我夢到了不好的東西，等我病好了我絕對不放過你哦。”
王昊點頭，幫她掖好被子，坐在旁邊專心地看着她的臉。想了想他又有些不放心，便悄悄的深處右手摸進被窩，然後握住了她的手。
她身體的溫度還沒有徹底的降下來，這會兒手心裏已經開始出汗了。熱熱的，又帶着一些潮濕，他的心像是在敲鼓一般，震得整個胸腔都在動。
陳靜靜的眼皮動了一下，翻過手緊緊地扣住他的手掌，呼吸逐漸地慢了下來。
好像又回到了昨夜，她也是這般的躺在床上，瞬間就感覺到脖子處涼了一下，她扭頭就看到蛇的尾巴還在悄悄的移動。她吓得一動也不敢動，蛇身上微涼的觸感，讓她的身體瞬間冰冷僵硬下來。
她張張口想喊弟弟陳安過來，可是卻因為害怕完全發不出聲音。
然後她開始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向外喊了幾聲之後，卻沒有得到陳安的回答，想着他應該戴了耳機在玩游戲。就在此時她的脖子動了一下，那蛇也跟着移動了一下，往前爬了一下鑽到她的脖子下，又窩着不動。
身上的冷汗幹了又濕，等到聽到外面爸爸媽媽的聲音時，她的睡衣已經被冷汗浸透。她張口拼命喊了一下‘爸爸’，卻因為動作過大，驚醒了脖子下面的蛇。它展開窩着的身體，迅速的纏住了她的脖子。
力度很緊，讓她頓時無法呼吸。
她不住的張着口，企圖呼吸到一絲的空氣，卻始終無力。
王昊正看着她的臉發呆，看着看着就發現她的額頭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浸出汗水，緊閉的雙眼也開始不停地動着，想着她臨睡之前的話，他立刻拍拍她的肩，“陳靜靜？陳靜靜？醒醒。”
陳靜靜猛然呼吸了一下，眼睛迅速睜開，像是魔怔了一般，睜的圓圓的盯着天花板。
王昊被吓了一跳，又反應過來，“陳靜靜？你醒了嗎？”
陳靜靜松口氣，花了幾秒時間理解他的話，點頭松開攥着他的手，“好渴啊，我想喝水。”
“有有有，我給你倒。”他擰開保溫瓶，試了試溫度才遞給她，“你喝吧。”
陳靜靜喝了滿杯水才回過神來，“吓死我了，你叫醒的很準時，再晚一點我就在夢裏被吓暈了，我媽說這樣我就醒不來了。”
王昊沉默地把杯子擰好，才低聲反駁，“迷信。”
他的聲音很低，話說的也很快，陳靜靜并沒有聽見，“你說什麽？”
“沒什麽，你還想要什麽？”
“不要了，你書包呢，拿本書讓我看看，這會兒也沒事。”
“嗯。”
……
怕她對房間有抵觸，陳爸爸就帶着陳安把她的房間裏的床和書桌衣櫃位置全都換了一遍。即便是這樣，晚上休息的時候陳媽媽仍然不放心，堅持要陪她一起睡。
“行了媽，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沒事了。”陳靜靜把母親推出房間，又關好門窗，才安心地睡覺。
這次倒是沒有夢到昨夜的場景，她夢見了小時候的那個下雨天，雨水很大，積的整個院子都是水。她撐着傘去掏出水口，可是出水口被污泥和樹葉雜草堵得很嚴實，鐵鍬根本沒用。
她伸了手，用手去把污泥一點點的掏出來。
在最後快成功的時候，她摸到一塊光滑的東西，陳靜靜覺得有些奇怪，就把拿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條蛇，她捏住的正是蛇身。
她吓得立刻就松了手，那蛇卻猛地一躍，趴在了她的肩膀上，圍着她的肩膀纏了半圈繞到了背上。她看不清背後，站在原地哇哇哭了出來。
還是陳爸爸聽到她的哭聲，趕過來用樹枝挑走了那條蛇。
那天之後，她大病了近一個月的時間，身體消瘦吃不了任何東西，沒日沒夜的做噩夢。後來時間長了，她才慢慢的忘掉那種驚恐的感覺。
陳靜靜猛然坐起來，擦了擦臉上的冷汗，睡衣有些潮濕，她起身換了一套秋衣褲。看到窗外的月光很好，便打開窗戶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卻看到窗外院子邊，有一個坐着的身影。
是王昊。
他坐在地上，倚着電線杆，正和窗內的她對視。
陳靜靜看了書桌上的鬧鐘，此時已經接近十二點了，他怎麽會在樓下？她伸頭往外看了一眼，發現那人不是自己的幻覺，便穿了外套，又轉身找了一件自己寬松的衣服，悄悄走了出去。
“王昊？你怎麽這個點還不睡啊？冷不冷，先穿一下我的衣服。”
王昊接過，披在了身上，“你怎麽醒了？”
“做噩夢了呗，”陳靜靜毫不在意地說，而後又反應過來，“你不會一直看着我的房間吧？”
王昊點點頭，“奶奶說今天你肯定睡不好，你媽媽身體又不好，你不會讓她陪着。”
“所以你就來陪着我？”
“這件事是我的錯。”所以他來陪着，是應該的。
“嗯好吧，”陳靜靜也學他，坐在了他的身邊，仰頭看着路燈，“反正我現在也醒了，睡不着，咱們說會話吧，一會兒你再回去。”
“說什麽？”
“說你怎麽學習這麽好的，你是不是有什麽學習秘訣啊？你看你數學也好，物理也好，化學和我差不多，應該也比我好，這立刻也就算了，為什麽你英語和語文也比我好啊？”
“多看課本，多理解。你不要去死記硬背一些知識點，要理解透徹了，才能舉一反三。不過我從初中就開始準備競賽了，所以學的多一些，成績也比你好一些。”
“哦這樣啊，那我以後問你題，你可要給我講啊，不準藏私。”
“好。”
“行了，就說這麽多吧，你趕緊回家睡覺吧，別再感冒了。”她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土，“外套你就先穿回去吧，明天下了晚自習我再去你家拿。”
“你明天去上課？”
“那當然了，耽誤一天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嗯，我陪你去。”
兩人分開，王昊往前走了兩步又轉身，“陳靜靜？”
“嗯？”
“你為什麽不問，我不說話的事情。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下面的話他不敢說出來，怕得到肯定的回複。他緊緊的握着手，手指甲在掌心幾乎要掐出白色的印記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