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課
下班時,盛微語又接到周霖霖電話,提醒她回周家參加晚宴——周霖霖下周日二十三歲生日。盛微語原想婉拒,卻被對方一句話噎回。她要是不去,他就把盛小姐在某個男人家過夜的消息告訴家裏二老,到時候,不但是她要回去,還有個“周家的女婿”,也要回去。
盛微語深知,周霖霖是絕對能幹出這種事的人,只能無奈答應。
其實,盛微語本人,對她和周霖霖的關系能發展得這麽和諧,初始也覺得很神奇。在她從年少時看過的豪門狗血小說裏得到的認知,同父異母的兒女們必須是針鋒相對,私生女必将在家裏受到百般刁難。
但現實卻與小說大相徑庭,在十年前她被周遠松發現,還有她這麽一個女兒,并把她接回周家撫養後,周太太非但沒有針對她,反而意外地對她很好,甚至在她初來乍到,被正值叛逆期的周霖霖針對時,周太太還會出手幫忙。這位溫柔賢淑的大家閨秀,有着旁人難以企及的大度。
再後來,周霖霖也沒再針對她,這位常年面癱着臉故作老成的少年,不知是吃了什麽藥,突然軟化了對她的态度。
至于周遠松,周遠松一直對自己這個女兒懷着愧疚,在盛微語十五歲之前,他自覺沒盡到一點做父親的責任,甚至不知道這個骨肉的存在。所以在把盛微語接回家後,他對盛微語的親切裏,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與愧疚。
周家與盛微語想象中的模樣完全不同,出乎意料的溫暖,盛微語覺得,自己從那種地方出來,沒有長歪,周家這十年對她的呵護和培養功不可沒。
只是有些創傷,已經在心裏形成了醜陋的瘢痕,成為了一種再怎麽挽救也放不下的芥蒂。
她幾乎不參加家裏這些宴會。
在這個圈子裏,沒有什麽絕對的秘密,桃色緋聞遍地都是,一對恩愛聲明在外的夫妻,實際上是貌合神離的緣盡鴛鴦,這種事情大家早就見慣不怪。因此,即使周遠松沒有對外宣布盛微語的身份,大家也都明了在心。
但是,盛微語無疑是在意的,她永遠記得,剛被接進周家那年,她出席的第一次宴會上,那些人望向她的目光,時時刻刻提醒着她是私生女的目光。
無論周家的人再怎麽對她好,也改變不了她是個異類的事實。
她不是“周大小姐”,而是永遠上不了臺面的“盛小姐”。
她內心所忌諱所逃避的,周霖霖了若指掌。他這次不惜用威脅的手段,逼她去參加宴會,無疑是想逼着她面對事實,放下心結。
周霖霖是周家唯一一個能逼得動她的人。
想到這,盛微語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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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車緩緩行駛過來,停在車站。
盛微語收回思緒,上了車,坐在車後排。
和她一起上車的,是一群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三三兩兩分散在公交車裏,叽叽喳喳地聊着各種趣事。
兩個高中女生急急忙忙地坐在盛微語前排的座位,手裏的手機還外放着視頻,似乎很着急在看什麽,邊看還邊讨論。
視頻外放和女生讨論的聲音給公交車裏又添了幾分嘈雜。
盛微語單手搭在玻璃窗邊,支着下巴,準備神游放松一會兒,前排女生叽叽喳喳的議論聲卻雜亂地鑽進她耳中。
“哇,盛夏女神真的好溫柔啊,明明對花粉過敏,還假裝沒事,接受小不點的花。”
“雖然我是沖着xxx看這個帶娃綜藝的,但真的要被盛夏圈粉了。”
“我看這段都感動哭了,嗚嗚嗚好希望盛夏能當常駐嘉賓,可惜只是客串。”
“可惜她至今未婚,不然她一定是個溫柔的母親。”
“盛夏又漂亮又有實力,性格還出了名的好,這麽完美的女神,娶她的男人上輩子肯定是拯救了地球!”
……
前排女生的話題已經漸漸轉移到盛夏為什麽至今不結婚上面了,而後排的盛微語,卻因為她們說出的話,久久不能平靜。
溫柔的母親?
盛微語諷刺地彎了彎唇,一個抛棄孩子二十幾年的女人,居然能成為大衆眼裏溫柔的母親,呵,真不愧是影後。
公交車到站,盛微語起身準備下車。
路過前排的兩個女生時,她停住步子,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二人,“小妹妹,以後在公衆場合看視頻,還是戴上耳機安安靜靜的看比較好,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聽這些擾人的噪音。”
兩個女生被她說得莫名其妙,“我們看我們的,關你什麽事?”
盛微語沒與她們多争執,說完便往車門走了。
那兩個女生還在那裏不服氣地嘟囔,“啧,看她長得和盛夏還挺像,怎麽性格這麽差?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盛微語下車的腳步一頓,不帶感情地扯了扯嘴角。
是呢,人不可貌相。
她下了車,繃緊了臉往公寓的方向走,卻在大廳電梯前遇見了易言。
心裏的燥氣在看見男人平靜臉色的瞬間,莫名其妙地降下來了一點。
盛微語斂去眼裏的情緒,站在易言旁邊,側過頭,沖他揚唇笑,“易教授,巧啊。”
這一笑,連她自己都要被自己瞞騙過去,仿佛又是那個沒皮沒臉沒心沒肺的盛微語。
易言低低地嗯了一聲,偏了偏頭,目光落在她臉上時,微不可察地頓了一頓。
很快,他又回過頭,目不斜視,似乎什麽都無異樣,只是眉間不可忽視地皺了皺。
盛微語正想問他感冒好點了沒,電梯卻在這時到了一樓,電梯門緩緩打開。
易言沒急着進去,而是在旁邊候着,在裏面的人全部走出來後,擡手按住了開門的鍵。
盛微語挑了挑眉,先行進了電梯,按下了八樓和十六樓的樓層鍵。
易言随後才跟着進來,看見樓層鍵上亮起的兩個紅燈,沖盛微語微微偏了偏頭,“謝謝。”
“易教授客氣了。”
盛微語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邊想着要不要問他感冒好點了沒,邊擡手随意地将臉邊的頭發撩到耳後,目光無意掃過電梯的金屬門,看見上面模糊的鏡像,臉色霎時一沉。
各種各樣的聲音開始在她耳畔回蕩,終久不停。
——咱班那個盛微語,和盛夏長得好像啊。
——你和你媽那個狐貍精一摸一樣的臉,你也是個小賤人。
——姐姐,原來是像盛夏前輩。
——看她長得和盛夏還挺像,怎麽性格這麽差?
盛微語盯着前方模糊扭曲的臉,牙關越咬越緊,撫在臉上的手指不自覺就掐入了肉裏,留下深深的月牙印。
手腕忽然被人抓住,強硬地帶離她的臉畔。
盛微語下意識看過去,側頭就看見男人沉着的臉色,眉間深陷一個“川”字。
易言聲音微沉,“你想毀容嗎?”
盛微語偏過頭,不去看他,“頂着一張和她這麽相像的臉活着……”
她垂着眼,壓抑的聲音像是只困獸在痛苦嗚咽,“我寧願毀容。”
易言微微一怔,抓着她手腕的手卻沒松懈地放開。
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後,電梯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叮咚一聲,電梯到了八樓。
盛微語恢複了一點理智,努力壓下內心煩悶的情緒,挂着笑,“易教授,你再不松手,我可就當你這是在邀請我再一次去你家做客了。”
易言的手松了松,她得願抽出手。
盛微語正要走,剛邁出一步,身後的男人忽然出聲。
“你是你。”
盛微語腳步一頓,回頭看向他,似乎是沒聽清楚,“你說什麽?”
易言垂眸看着她,眸光透澈,教人找不出一點雜質,“你是你,不像任何一個人。”
“還有,”他上前一步,手指點在盛微語微僵的唇角上,輕輕往下壓,抹平她嘴角的弧度,“不想笑的時候,不用勉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