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冰山美人【完】
孟從雪最後是自己出來的。
“……你還好嗎?”
景儀一邊打方向盤, 一邊從車後鏡裏看她。
女孩兒精致的眉目在暮光的暈染中, 美得像是一幅畫, 她自己還渾然不覺的沖他眨了眨眼睛,景儀……景儀差點開錯道。
什麽色相紅塵皆為枯骨,說這話的人先看看他老婆。
對着這張臉還能說是枯骨的都是神仙。
景先生深吸了一口氣, 決心不去看她, “我是說孟從源, 他沒發瘋吧?”
“他是發瘋了。”
她很平靜的說。
孟從雪沒什麽表情, 她從後備箱裏翻出了藥瓶, 攤在手心裏。她微微蹙着眉頭,好像不太高興的把藥片吞下去了。
結果就發現了景先生複雜的表情。
“我只是覺得太苦了……”孟從雪幽幽地看着他:“你在想什麽?”
景儀:“……”
他從後視鏡裏看她的側臉。
安靜而平和,她好像真的沒有被影響。
“孟從源答應我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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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他會定期接受治療, 然後給我打電話, 但是我拒絕了。”
“他好像挺傷心的。”
孟從雪捧着臉看着窗外,她的側臉被夕陽的餘晖染上一層微妙的淺金色。景儀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那你不勸勸他?”
“我為什麽要勸他?”孟從雪看着他。
景儀心想你不勸他更好,他巴不得小雪再也不和孟從源聯系。
他們回家的時候, 太陽還沒有完全垂下去。
夕陽将人影拖得很長。
孟從雪盯着地上拖得很長的影子,她和景儀的影子是交疊着的,因此顯得親密無間。但實際上他走在她前面, 他們甚至沒有牽手。
她鼓着腮幫心想,景儀為什麽不會主動一點牽她的手。
結果景儀做得比她想的還誇張。
他直接抱起她來了。
她将臉埋進他的胸膛裏,貼着他溫熱的肌理,悶悶地在笑,笑的肩膀都在顫。景儀愣了一會兒, 低低地說:“……你哭了嗎?”
他顯得有些焦躁不安:“孟從源這樣就是他咎由自取……好吧,我承認我确實嫉妒他——有些時候,我真想再和孟從源打一架。但我依舊認為,你沒必要為他這麽難過……”
孟從雪笑得更開心了。
但她故意悶聲悶氣的說:“但是他哭了……你知道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孟從源哭,這和見到你哭不一樣,因為他從來沒哭過的……”
景儀:“……”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咬牙切齒:“那是他在裝可憐,你沒必要信他。”
“你呢,你也是在裝可憐嗎?”她接着問。
景儀面無表情,實際上耳朵根都紅了。
過了很久,他才說:“我覺得愛分很多種,有些是克制,有些是占有……但你愛着一個人的時候,永遠會先去為她考慮,哪怕你有過想将她藏起來的不可見人的小心思。但你最終會屈服,屈服于她的意願。”
“這是我理解的愛,但孟從源不一樣。”
“打第一天認識他,他就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做克制,或許他愛你,但他并不會去考慮你的意願,他把一切都當成理所當然。”
景儀冷笑:“所以世界會教他做人,這世上并沒有什麽理所當然的事情。”
“你說的好複雜哦。”孟從雪細聲細氣的說,“但我只聽出來了核心思想——【孟從源是個壞蛋我們不和他玩兒】。”
景儀:“……”
仔細想想其實也沒錯。
他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了,去看孟從雪的臉。
這個小壞蛋仰起頭來,眼角眉梢裏都是笑意,哪有一點哭過的痕跡。
景儀臉沉下來,但在他生氣之前,孟從雪先一步摟住他的腰,她可憐兮兮的說:“我只想聽你說真心話嘛。”
于是他又生不起氣了。
他想把人放下來,但是孟從雪耍賴,她不肯下來。
不僅死死地抱住他,還會裝可憐,“我腿疼,我走不動路了。”
景儀被她氣笑了:“下來自己走。”
“我不。”孟從雪說:“我今天還不夠可憐嗎?你還這樣對我。”
景儀:“……可憐的是你嗎?”
明明是他,明知道孟從源對他老婆圖謀不軌還只能在門外等着。
要不是孟從雪最後出來了,景儀覺得今天他和孟從源之間很有可能再有一個進醫院。
“你知道我挺怕孟從源的……我是說真的。今天之前,我都不覺得自己有勇氣能和他獨處,也不覺得自己有勇氣和媽媽獨處。”
她說:“他們對我來說……非常非常非常的恐怖。”
景儀不知不覺心軟了,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任由她耍賴的挂在自己身上。
“但是其實,和孟從源聊起來,我才發現他好像沒有這麽可怕了。”
“因為我發現,我不愛他了。”
“也許不能這麽說,但我确實一直都在膽怯着,失去媽媽和孟從源,他們是我的親人,對我來說很重要。可直到今天,我發現,就算真的失去了,我好像也沒有這麽痛苦。”
她低聲說:“不是那種活不下去的痛苦,而是那種怎麽說……總感覺少了點什麽的痛苦。雖然也很難受,但我發現,是可以忍受的。”
“甚至我和媽媽說再見的時候,我發現,她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可怕。”
“她和我記憶中一點也不一樣,媽媽的年紀大了,頭上出現了白頭發,她還是會固執地維護着自己無可比拟的尊嚴,但她看起來……并沒有小時候那麽可怕。”
所以她不僅拒絕了孟從源。
就連孟夫人說要她留下來的時候,她都沒有聽。
孟從雪走的時候,孟夫人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或許她從未想過女兒會不聽她的命令。
無論她怎麽指責和斥令孟從雪,她都沒有回頭。
走出孟家的那一個瞬間,她覺得自己真的自由了。
渾身都輕飄飄的,如釋重負。
那些令她恐懼、令她害怕的東西,顯得那麽的無足輕重,甚至有些可笑。
她和媽媽說再見。
她說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孟夫人的眼神是那麽的不可思議。
像看着一個怪物。
但她一點也不在乎,她現在是那麽的快樂。
孟從雪仰起頭,她看着景儀,眸光比鑽石還要閃耀:“……我自由了。”
她是在哭着的,但比笑起來的時候,還要動人。
孟從雪又重複了一遍。
她說:“我真的,自由了。”
##
孟從源沉默的握着那支被折下來的鳶尾。
他腦中不斷回響着剛剛小雪的那句話,她說,她拿自己比作花,但她卻并不真的是一枝花。他也無法折下她,将她帶走。
他的手緊緊攥住了花枝,直到迸出的汁水染污了他的手指。
他真的覺得小雪會一直跟在自己身後。
就像小時候一樣,他每次回頭,小雪總在身後。
但這一次不一樣了。
她真的走了。
孟夫人氣急敗壞的找到他,質問他:“小雪怎麽會變成這樣,她怎麽會不聽我的話?她原來是最聽話的孩子!”
孟從源眼珠赤紅的轉過頭來。
他面無表情,鮮血從指縫裏一點一點的滑下來。
孟夫人吓了一跳,按住心口:“你再發什麽神經?我這就打電話讓醫生過來。”
“不用了。”孟從源拒絕她。
他甚至有些自嘲的笑了起來:“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所以他活該弄丢了自己的小姑娘。
那個傻到,他說什麽都會信的小姑娘,再也不會信他的話,也再不會看他一眼了。
明明他擁有了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卻并不珍惜。
所以活該他不配擁有她。
孟夫人皺着眉頭:“你在說什麽胡話?還有小雪,小雪都和你說了什麽?她怎麽變成這樣了?”
“小雪不會再回來了。”孟從源說。
他走上樓,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将東西潦草塞進行李箱裏。
孟夫人跟在他身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叫人按住他的行李箱不準他走,但是傭人被孟從源冰冷的眼神吓退了。
孟從源拎起行李箱,直往樓下走。
孟夫人氣急敗壞:“你不要回來了!!”
孟從源突然停住腳步。
他看向了孟夫人,眼神平靜,但卻是毫無感情的。
孟夫人本來驚喜他停下了腳步,還以為他不走了,卻沒想到他會這樣看着她。孟夫人想發火,但是她在這樣的眼神中無法發火,甚至沒法理直氣壯的指責他。
“我不會回來了。”孟從源說,他的心髒都有些抽搐:“小雪也不會回來了。”
孟夫人怔了怔,她有些慌張:“你胡說些什麽?”
“姑姑。”
孟從源看着她:“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姑姑了。”
那張常年有着暴虐和偏激神情的面孔,第一次如此的平靜,聲音是沙啞的:“我會用餘生去忏悔,我做的錯事,以至于後悔,我究竟弄丢了什麽……”
“至于姑姑,我想,你大概是不會後悔的。但我并不在乎了,小雪也不會在乎……我想,大概她是不在乎的。”
孟從源看得出來。
她是真的不在乎了他們了。
因為她現在有更愛她的人嗎——不,他依舊比全世界都要愛她。
但小雪始終不會回頭。
手上的傷口不斷的提醒他剛剛發生了什麽。
就像是他日以繼日害怕着的、恐懼着的事情,終于要發生了。
一旦小雪脫離了這座牢籠。
她就會知道什麽是正常,什麽是不正常,那些他想拼命隐瞞的事情,都隐瞞不住——他并不是她遮風擋雨的大樹,也并不是她了不起的大哥哥。
他只是個卑劣的小人。
将玫瑰禁锢在了自己的花園裏。
現在孟從雪長大了,她就能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止一個的人會愛她。
能令她随意地挑剔選擇。
她才不是那個離開了孟夫人和他就一無是處,沒有人愛的小可憐。相反的,她那麽的漂亮,那麽的美好,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無數人的喜愛。
所以她不會再回來了。
她會在光下,擁有本該屬于的幸福。
孟從源深深的閉上了眼睛,他沒法控制自己軟弱的淚水,也沒法控制絞痛的下一刻仿佛就要停止工作的心髒。
他會按照她說的話,離開她。
去一個再也沒有她的地方,孤獨的度過餘生。
他折下了鳶尾帶走。
沒法帶走自己最心愛的姑娘。
因為她不是花。
也因為,她不愛他。
這幾個字輕飄飄的,卻如同刀絞。
令他覺得五髒六腑都是冰冷的,血管中流動的是冰碴,就連呼吸都帶着寒意。
孟從源停頓了一刻。
他回頭望去,孟家大宅在身後。
當他要離開它的時候,孟從源才發現,這并不和以前一樣,覺得陰森又可怖。
其實他甚至還有些留戀。
因為他曾經和小雪一起生活在這裏。
現在想想。
這些回憶是多麽的美好。
孟夫人急忙地追下樓,她的腳步有些踉跄,茫然地看着孟從源的身影。
她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孟夫人按住了心口,哽咽的咬住了嘴唇。
她現在就後悔了。
孟從源居然真的要走了——她有預感,孟從源再也不會回來了!他甚至連父母的遺物都沒來得及帶走,就這麽匆匆忙忙的走了。
傭人攙扶起她,孟夫人傷心的流了好一會兒的眼淚。
她這才像想起了什麽似的,顫抖着撥打了孟從雪的電話。
但始終沒人接聽。
孟從雪好像拉黑了她。
孟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電話,她又想起了孟從源剛剛的話。
他說小雪不會回來了。
這怎麽可能呢?!
小雪這麽乖,這麽聽話!!
她不斷地打電話給孟從雪,換了手機號碼,但始終沒人接聽,到最後,孟從雪直接關機了。
孟夫人只好打給景儀,質問他為什麽小雪不接電話。
景儀說,從雪不想見她。
這怎麽可能——一定是他在撒謊。
孟夫人不願相信事實。
傭人也被她趕走了,空蕩蕩的房子裏,現在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機無力的下滑。
為什麽……從前都不覺得,家裏這麽空蕩蕩的?甚至令人恐懼呢?
她慢慢地走上樓,打開了孟從雪的房間。
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熟悉,每一樣東西都是她親手布置的,她領回來這個小姑娘的時候,是因為她怯生生的笑容。
她好像很怕被人抛棄。
孟夫人讨厭她軟弱的性格。
但她從未有一天想過,孟從雪會主動的抛棄她。
她長大了。
是啊,她終于長大了。
兩個孩子,都走了。
他們是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孟夫人從未未有一刻,如此清醒的意識到。她忍不住俯下身,将自己抱緊。
寂寞像是魔鬼。
無孔不入的侵蝕着她。
孟夫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
樂團又一次要出國比賽了。
景儀以為她不會去,結果她居然很從容的答應了。
“我以為你不喜歡小提琴了。”景儀說。
孟從雪抱着自己的小提琴盒,坐在車後座:“我練習了很多年,并不想這麽輕易地放棄。所以我想嘗試着再一次愛上它。”
“聽起來還不錯。”
景儀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奇怪。
但他心想,如果孟從雪知道他居然嫉妒小提琴,那肯定覺得他更奇怪了。
但是他老婆又要跑了!
景儀恨的咬牙切齒,這些人真是沒有一點眼色。
孟從雪瞅着他,偷偷地笑。
大概景先生還覺得自己僞裝的很好。
等到了地方,景儀先一步下車,替她拉開車門,孟從雪看他一眼,突然笑了,“你答應我的玫瑰園呢?”
景儀愣了一會兒。
他收回手,靠着車門望着她,唇角含笑:“你不是覺得俗麽?”
“是挺俗的,而且也沒什麽創意。”孟從雪特別無辜的說,“你知道每年都有很多人送花給我,全都是白玫瑰,加起來我能開花店了,白玫瑰真該給我代言費。”
景儀有點笑不下去了,他恨恨地看着這個女人。
孟從雪仰頭瞅着他:“你生氣啦?”
“……沒有。”
“但是是你送的,”
孟從雪慢悠悠的說:“所以是特別的。”
她說:“我好像有點兒喜歡你了,景先生。”
孟從雪望着他,她第一次主動去牽他的手。
她的臉蛋兒看起來倒比旁邊的玫瑰還要嬌豔欲滴。
在夕陽最後的餘晖中。
他聽見了孟從雪的聲音和自己控制不住的心跳,就像是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義無反顧地淪陷了。
女孩兒從舞臺上轉過頭來,垂眸親吻白玫瑰的那一瞬間。
整個世界都是灰白的,只有她是有顏色的。
任何的掩飾和僞裝,都不堪一擊,愛情來的如此突然,又令人猝不及防。
說是見色起意。
實則是一見鐘情。
直到心髒停止跳動的最後一刻,他依舊會愛她。
景儀的聲音悶悶的:“……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這還是孟從雪第一次說喜歡他。
景儀覺得自己真是太沒出息了,居然會因為一句話心跳的無法停息。
她咬着嘴唇,慢慢地笑。
簡直像是個禮物。
一點一點被扯開包裝,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驚喜。
“我想和你一起去。”孟從雪歪着頭,手裏拿着的是兩張機票,有點兒小得意的看着他:“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重新度個蜜月呀,景先生。”
景儀:!!!
婚後第三個月。
老婆決定帶着他一塊跑了。
景儀心想,老天終于眷顧了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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