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夏末的上午, 風已經開始裹挾着燥熱,将花園裏的樹葉吹得嘩啦啦作響,揉碎了橙黃的陽光。
有一縷陽光穿過縫隙投射在謝琰身上, 他依偎在顧遇琛的懷裏, 伸手去抓。
手掌剛合上, 陽光便從他的指縫裏溜走了。
一如之前, 他好像永遠都抓不住生命中的光。
謝琰頗有些洩氣地想到。
他正想收回手, 一只寬大的手掌突然擡起包裹住他的手, 緊緊地将他冰涼手攥在手裏。
溫熱的觸感像是一鍋沸騰的水, 從冰冷的手開始, 慢慢地傳進心裏。
謝琰不由得擡頭看向顧遇琛。
“我抓住你了。”顧遇琛說着,低頭在謝琰濡濕的眼角上印上一吻,動作很輕, 如珍如寶。
——你永遠都不用主動去抓住什麽,讓我主動握住你。
謝琰深深地看了顧遇琛一眼, 又轉頭去看自己的手。
謝琰動了動自己的手掌,把手指插入顧遇琛的指縫中, 十指相扣, 緊緊交握。
陽光打在手上, 為它們渡上一層淺淺的光暈。
那一刻,謝琰知道自己抓住了光。
“哥,”謝琰輕輕喚着顧遇琛。
顧遇琛回答:“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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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琰又安靜了下來, 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和顧遇琛交握的手上。
許久,他才開口道:“你親親我吧。”
“好。”顧遇琛話音剛落,便低頭吻上了謝琰的唇。
他輕輕吮着謝琰的雙唇,柔軟的舌尖頂開,溫柔地在謝琰嘴中舔舐, 最後勾住謝琰的舌頭,交纏着。
謝琰擡着頭承受顧遇琛溫柔的親吻,脖頸白皙修長,像一只引頸的天鵝。
鹹濕的味道在兩人交纏的唇舌中擴散開來。
顧遇琛親吻的動作頓了一下,忽然緊緊抱住謝琰,仿佛要将他揉進自己的血肉裏一樣。
溫柔的親吻悄然變得強勢而熱烈,謝琰便在攪動的唇舌中,感受到顧遇琛濃烈的情感。
他一手和顧遇琛緊緊交握着,一手擡起放在顧遇琛的後腦勺上,不斷地摁向自己。
他們吻了很久很久,直到謝琰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才和顧遇琛分開。
謝琰開口想說什麽,嘴巴張開卻是一聲嗚咽。
顧遇琛按住謝琰的後腦勺,讓謝琰埋進自己的胸膛裏,低頭溫柔地親吻謝琰的發頂,“我在這裏,想哭就哭吧。”
謝琰剛想說自己不想哭的,可嘴巴還沒張開,眼淚就跟年久失修的水龍頭一樣,不停的從眼眶裏流出來。
他剛開始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憋着聲音,卻控制不住一抽一抽的,最後幹脆徹底放開自我,把頭埋在顧遇琛的胸膛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顧遇琛的手掌在謝琰的後背上一下一下的輕撫着,他沒有出口安慰謝琰,放任謝琰在自己的懷裏失聲痛哭。
不遠處,謝晉遠遠地看着花園涼亭裏的畫面,他的耳邊好像隐隐能夠聽到謝琰抽泣的聲音。
他嘆了一口氣,轉身正打算回屋裏,就看到醫生走了出來。
“阿姨怎麽樣?”謝晉問。
他把醫生找來後,并沒有選擇在屋子裏呆着,本來想出來找謝琰說說話,見謝琰身邊有顧遇琛陪着,他就沒過去,只遠遠地看着。
一如小時候。
謝晉有記憶以來,就知道郝女士不是她的親生母親,這是郝女士親口和他說的,郝女士也不讓他稱她為母親。
郝女士總是說,“你媽媽不是我,她是一個很溫柔優雅的女人,她很愛你,你要永遠記住她。”
正因為從小就知道郝女士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謝晉對這一點接受良好,不過一開始還有些疑惑為什麽郝女士不讓他喊她媽媽,後來漸漸也就習慣了。
在謝晉的記憶中,謝衡東一直都很忙,郝女士對他要求又很嚴格,那時候謝晉會覺得很寂寞,直到弟弟謝琰出生。
謝晉很喜歡這個弟弟,軟軟白白胖嘟嘟的,看到他就樂呵呵地笑。
弟弟也成了謝晉童年裏唯一的玩伴。
謝琰會走會跑後就是謝晉的跟屁蟲,謝晉走到哪兒謝琰就喜歡跟到哪兒,兄弟倆形影不離,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們感情很好。
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謝琰就不再跟在謝晉身後了,有時候看謝晉的眼神還帶着厭惡和抗拒。
剛開始謝晉不知道為什麽,放學後總喜歡去找謝琰完,可謝琰總躲着他。後來,他無意間看到郝女士在打謝琰的手心,啪啪的聲音很重,聽着就覺得很疼。
謝晉聽到郝女士說:“讓你不要去找哥哥玩,你為什麽不聽?哥哥以後要繼承謝家的一切,他要成為一個很優秀很優秀的人,沒時間和你玩你知道嗎?”
也是這時候謝晉才知道,謝琰為什麽會厭惡他抗拒他,因為他每找謝琰一次,謝琰就要被郝女士打一次。
那時候謝晉也才小學二年級,就算再早熟也意識不到其他問題,只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才導致弟弟被罵被打,所以他雖然喜歡弟弟,卻再也不敢去找弟弟玩。
有的時候實在想弟弟了,就遠遠地看着他,小小的弟弟自己一個人蹲在地上,自言自語,左手和右手玩。
後來等謝晉意識到問題的時候,謝琰也長大了,在他面前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好像什麽事都沒有。
可謝晉總是不自覺在謝琰面前擺出一副完美的樣子,因為他知道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犧牲了謝琰得來的。
那時候謝晉天真的以為郝女士沒事謝琰也沒事,因為他們在他的面前表現得其樂融融,他也沒再聽郝女士說過讓謝琰把好的東西都讓給他。
可終究是他天真了。
謝琰高考結束的那個夏天,他為謝琰慶祝了十八歲生日後,就回到學校準備實習的事,等忙過一陣子,謝晉才想起來給家裏打電話。
連續幾天謝晉都沒有聯系上謝琰,他實在放心不下,便着急忙慌地趕回家。這才知道,郝女士竟然因為娘家親戚的幾句話,就把謝琰鎖進閣樓裏。
謝晉打開閣樓的門,只看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弟弟,以及寫着“我真的不配活着嗎?”八個字的紙條。
那一天,整個謝家都亂了。
謝琰深埋着的鮮血淋漓傷口終于暴露在陽光下,卻已經腐爛生蛆。
可謝晉卻連責怪郝女士的資格都沒有,因為自始至終他都是受益人。
謝晉抹了一把臉,将自己從過去的記憶中抽離出來,就聽醫生說道:“給夫人打了鎮定劑,現在已經睡着了,只……”
謝晉見醫生欲言又止,說道:“有話直說吧,我聽着。”
醫生斟酌了一下語言,才緩緩說道:“我這邊給出的建議是暫時不要讓琰少爺和夫人見面,或者讓夫人遠離謝家,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接受治療。”
這個建議其實和之前沒什麽不同。
那天之後,郝女士和謝琰都被診出嚴重的心理疾病,醫生就是這樣建議的,當時是謝琰主動站出來選擇的。
他選了南方的一所大學,想要遠遠地離開家。
謝晉和謝衡東剛開始并不答應,他們擔心謝琰照顧不了自己。最後還是心理醫生和他們說,謝琰需要一個新的環境開啓一段“新的人生”,暫時離開家裏,對謝琰而言是最好的選擇。
兩人無奈同意。
謝琰徹底遠離了家,一年只回來一兩次。
謝琰離開後,郝女士病情更嚴重,卻不想去療養院,謝衡東不敢強迫她,出院後便把她留在家裏接受治療。
或許因為謝琰不在身邊,郝女士的控制欲沒了實施的對象,病情慢慢穩定下來,誰知道今天又爆發了。
兜兜轉轉了七年,一切還是回到了原點。
謝晉的目光暗了暗,又往謝琰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終什麽都沒說,轉身進了屋裏。
謝晉進去的時候,謝衡東剛從樓上下來,他面容有些憔悴,精神有些萎靡。
謝晉趕緊上前去扶住謝衡東。
“小琰怎麽樣了?”謝衡東關心地問道。
“有顧遇琛在,”這個時候謝晉不得不承認顧遇琛的重要性,“顧遇琛會陪着他的。”
父子倆在沙發上坐下,謝晉猶豫了一會兒和謝衡東說道:“爸,雖然這些話我說不合适,但我今天不得不說。”
他看着謝衡東,語氣堅定,“阿姨需要一個更專業的環境接受治療,在家裏她的病情只會越來越嚴重。”
謝衡東又何嘗不知道呢?
他的腰背佝偻了下來,心中充滿無盡的悔意。
郝溪雅有錯,他謝衡東又何嘗沒有錯?但凡他能放下工作多關心關心家庭,後面的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
郝溪雅生病有跡可循,可他卻完完全全沒有察覺到,他是大錯特錯啊!
謝晉大概知道謝衡東在想什麽,伸手拍拍謝衡東的後背,“爸……”
“我沒事,”謝衡東朝他擺擺手,“我等會兒去聯系一家國外的療養院。”
謝衡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眼睛有點發紅,“我會帶你阿姨過去。”
“爸,你……”謝晉驚訝地看向謝衡東。他沒想到謝衡東會選擇國外的療養院,這是要徹底把郝女士送國外療養院去?
謝衡東:“醫生剛剛說了,溪雅對小琰的控制欲并沒有消失,國外沒那麽方便,她就算是想再控制小琰也沒那麽容易了。再說了……”
他抹了一把臉,繼續道:“小琰不一定會想見她。”
不然一年到頭不會只回來一兩次。
謝琰嘴上不說,但他們看得出來,他心裏有一道坎是過不去的。
而他們,也沒有資格替謝琰說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