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最肯忘卻古人詩,最不屑一顧是相思。
相思如此廉價,他楚貍待齊子佩千般順萬般好,也不過只換得不屑一撇,連正眼瞧瞧都沒有。
東臨閣的那段日子仿若夢境一般,才讓他有了錯覺,如果不是孚日城之事,保不準他還傻乎乎的以為人家真的喜歡上他了。
也是,他是歸墟至高的東君。他楚貍算什麽?一個孤魂野鬼,一個異世流亡,還是一個唾手可得的賤胚子?
恐怕他連賤胚子都算不上,他跟小寵有什麽區別!齊子佩高興了,便是一頓糖棗,不高興了,就是讓他棄道下山。斷劍,怕只是為了不讓世間仙門當他東君無情罷了,他還傻乎乎的就把赤霄送出去了,當是定情信物,到了點兒,反倒成了摔他一屁股的幫兇。
那仕女已經退出去了,楚貍将自己埋在床褥之中,修長的右手緊緊抓住床單,顫抖許久,将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憋了回去。
已經沒有什麽值得他去哭了,不過是委屈的生理反應,現在他是他,別人便只是別人。他要變強,他要這世間萬物再不敢愚弄他,他總有一日要将齊子佩壓在腳底。別說其他,就是感情,那也是他楚貍給的,不是他向齊子佩讨的!
但是,為什麽他的心還是好疼......
深呼吸幾下,楚貍才想起探查自己的系統。不枉他受了那麽多苦,就連身體都重塑了一遍,這回算是值了,原本十五級的系統翻了一倍,這下他再也不會遇到溶洞內逃不出去的尴尬情況了。
但是這還不夠,這遠遠不夠,三十級的系統也不過就是築基中期,和齊子佩一比,天差地別!更別說,還有一個柳芙洵,那才是他要超越的人。
收了收心,楚貍撐起身子下了床。他大概是躺了很久,站起方才走了兩步,腳步便虛浮起來,一時不慎便軟在了地上。太久沒有運動,怕是身子一下子接受不了,抽筋了。他都忘了,這幅身子不過是堪堪将內脈沖開,外體的磨練根本不夠,扯開衣襟一看,盡是細膩白肉,半分精壯肌肉都沒有,看起來就是一個纨绔公子的标配。
用手揉捏着腳踝,楚貍心想,看來每日還得多做些運動。
“吱呀——”
木門第二次被推開,楚貍擡頭望去,來的人是楚瑜。楚貍将眼神收回,繼續搓揉腳踝,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對楚瑜。即便楚瑜當時挽留他,即便他早早便做好了準備,可真當這一時刻來臨,他還是恨不得自己是個透明人。
楚瑜腳步很輕,緩緩走到他面前蹲下才說:“兄,兄長,你好些了麽?”
“沒事,你怎麽來了。”楚貍低着頭,悶悶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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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小眉說你醒了,就來看看,而且剛剛東君怒氣沖沖的回去,我,我擔心你......”
楚貍微微擡頭與他對視,說道:“我沒事。你也知道了,我不是你哥,以後別叫我兄長了。”
楚瑜沒有應聲,将他扶起,雙雙坐到了床上。二人沉默着,呆坐着,直到——
“其實我知道,兄長早就死了。”
楚貍低下的頭瞬間擡起,瞪着楚貍瞠目欲裂,他早就知道?什麽意思......
不等楚貍發話,楚瑜嘆了口氣:“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對兄弟,生于皇家長于皇家,有一個慈愛的母親,和君臨西楚的父親。西楚民風開放,二人雖為皇子,卻是野大的,身子骨好得不得了。父母都是寵愛孩子的,兄弟二人又是楚國僅有的兩名皇子,在家中便更是如此。
性子野的孩子,又身份尊貴沒人制的住,每日賽馬、狩獵,偶爾還掏掏鳥蛋,弟弟沒少挨摔,哥哥倒是手法娴熟身姿從容,從來都勝了他一籌。二人年少之時過的安逸,爛漫天真,遠離皇室争鬥紛擾,也沒有皇家兄弟間的勾心鬥角。
楚國是個以仙掌國的國家,皇權和神權統一,二人自小便也學習國教仙術。哥哥天資聰穎精于其道,弟弟卻不及其力,總是拼了一萬分的努力,才勉強得了個平手,在他眼裏,大哥永遠都是他追逐的對象。
某一日,天才隕落了,因為他。那一日,弟弟差點被父親打死。
那是一年寒冬,西楚從未下過如此大的雪,河面浮着碎冰,這在全年溫暖的西楚是難得一見的場景。
兄弟二人鮮少見雪,自然是要出去玩的。往年這個時候,都是楚國下河摸魚的好年歲,冬日的河中會有從界河洄游的神仙魚,靈力充沛味道極佳,若是用火烤一烤那就是即便千金來買,也是不會相讓的珍馐,這從來都是兄弟二人一年最為企盼的禮物。
只是今年不一樣,天氣反常,父親再三叮囑之下哥哥便不準備再去。但弟弟是只野猴子,加上已經等了一年神仙魚了,肚子裏的饞蟲上腦,竟私自跑了出去。他那年不過五歲,仗着一身仙術踏冰尋魚,誰知,竟遇到了水鬼。
若是一只水鬼,以弟弟能力綽綽有餘,只是随着神仙魚回來的竟是一群水鬼。楚國境內幾乎沒有水鬼存在,若是有,方圓百裏能尋到一只那真是運氣夠好,這一群水鬼卻是聚集了七八只,密密麻麻的頭發浮在河面,看起來就惡心。
弟弟不過是被河面上的神仙魚吸引過去,誰知,千絲萬縷的黑發纏來,将他拖入河中。天寒地凍,河內水溫因為摻雜了浮冰,比起外面更是低了不少,他又穿着厚厚棉衣,一吸水,刺骨寒冷襲來,還讓他沉了不少。
他當然不會坐以待斃,蜃閣法術中有專門用于對付魂魄的奏魂之術,他年少之時便得了法器,拼命掙紮之際,總算是用出了法器。羽眉,是他法器的名字,狀若男子玉羽飛眉的異形埙,以靈力奏歌,便可攝魂奪魄。
羽眉在水面“嗚嗚”底鳴,纏着弟弟的水鬼如驚弓之鳥,稍稍放開了弟弟的四肢。一得喘息,他便再運靈力,想要一舉擊潰水下妖邪,誰知水鬼們也是狗急跳牆,反倒更加兇狠而上,合力将他拖入水中。
水鬼力道之大,常人無法想象,縱是其中兩三在羽眉奏音瞬間被擊得魂飛魄散,卻還有幾只安然無恙的。這一拖,河水灌入七竅,口中為數不多的氧氣在掙紮裏消耗殆盡,弟弟再無還手之力。都說水鬼尋人是做替死的,弟弟沉入水中瞬間,便有頭發往他嘴裏鑽。他再怎麽閉着牙齒,最後還是被撬了開去,越沉越下,絕望之時眼前竟出現了他大哥身影。
哥哥是知道弟弟性子的,果然,跑的沒影兒了。兄弟二人抓魚的地方人跡罕至,是他們的秘密據點,哥哥一路尋來,只在河面上看到了羽眉,羽眉之上還纏着烏黑黑的一坨頭發,幾頭水鬼屍體浮在一旁,發中纏滿了死去的神仙魚。
他如此聰慧,怎麽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都沒有怎麽多想,哥哥便縱身躍入水中,果然,他那弟弟被幾只水鬼纏着往下拖去。握着羽眉的哥哥同樣使出奏神,水鬼霎時被驅得沒了蹤影。
他拖着弟弟往水面游去,快到水面之時,弟弟轉醒,他才要将弟弟推上岸,那群水鬼竟又來了。弟弟估計是被吓怕了,四下亂蹬,下有水鬼虎視眈眈,情急之下,哥哥使了吃奶的勁将弟弟送了上去。
不得一口喘息,水鬼的頭發纏了上來。哥哥當時也只是個孩子,為了救人,已是耗了不少精力,加上前面使用羽眉奏神,這會兒被纏上真是一點辦法沒有。而弟弟看着水鬼纏上,竟吓破了膽,朝着皇宮奔去。
等他帶着父王再來,在河底發現的是被水鬼纏身的哥哥。他的哥哥被奪了精氣,七日才轉醒,體內經脈被破壞得不成樣子。而冬日寒水侵人,他也終生落下了病根。原本的楚國驕陽,一日間被蒙上了烏雲,從此便躲在宮裏,躺在病榻之上,終日與草木靈植相伴。
“可他從來沒有怪過我,他一雙腿稍微冷一點就疼,我——”
楚瑜流着淚,再也說不下去,但楚貍沒什麽感覺,這不是他的人生,他說道:“你跟我說這些,我并不懂。”
誰知楚瑜抹了把眼淚,又說:“不,那日他去玉虛湖,是因同我争吵。我明明算到他會有危險,卻還是做了那種事,等我用蜃鏡看他,他已經入湖很久了。等我趕到,家兄早就沒了呼吸,我只能用招魂之術。只是,沒想到——”
他又接話道:“其實你醒來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只是我不敢說,不敢想,也不肯定,所以才用分神試探。後來我當你是我大哥的,我——”
原來,分神丹的事情,真的和楚貍想的一樣。為什麽,為什麽這個世界裏,每個人是騙子!
“你閉嘴!”楚貍冷聲吼道:“你為什麽不早說,為什麽要騙我?你知不知道,我來歸墟之後過着多麽提心吊膽的日子!”
楚瑜慌忙說道:“我沒有,我只是不敢去想。兄長,我——”
“閉嘴,你出去!出去!!!”
這會兒,楚貍已經發狂了,楚瑜只能抽噎着退了出去,臨走前說了句“對不起”,緩緩的關上了門。
楚貍無力的癱倒在床上,痛苦的閉上雙眼。難道,他一直都活在謊言之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