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加快腳程向北疾行,楚貍這才懂了齊子佩的意思。
神木林這等地方本不該有陰邪出沒,可沿鬼屍藏屍地一路而出,卻是見到了不少奇詭之物。
從前這些對楚貍來說,都該是活在神話裏的東西。若單說鬼屍他還能勉強解釋,但這一路出現的陰魂與妖邪,卻是讓他一身冷汗。
要是有形态也就罷了,可這一路的陰魂都是黑黢黢的一坨,勉強維持一個人形,看上去黏膩可怖。再說那蕩風妖邪,憑着一嗓子鬼哭狼嚎,硬是讓這神木林在豔陽天下寒了幾度。
楚貍對這些沒有模樣的東西,真是說不出的害怕,慌忙給自己套上坐忘,手中偷偷抽了幾張符紙,就怕被近了身。
他在書上也看過幾次,平常陰魂生前如何,死後也就那般模樣。可這神木林往蕭國邊陲路上的,絕不是自然而生的陰魂,有時候楚貍不小心湊得近了,便可感知到其中的神鬼哭嚎。
好在齊子佩一身功力卓絕,一路上蕩魔劍氣橫掃,總算是将這些幺蛾子超度了去。
真不是他慫,只是因為緊挨着齊子佩更讓人安心,楚貍一路捏着道符,湊在齊子佩身邊。身後楚瑜和東方墨二人哪敢有他這般僭越,二人估摸也是初次見到這種奇怪陰魂,兩人全副武裝的靠在一起,只慢了齊子佩和楚貍一步,皆是走得小心翼翼。
又是一抹陰魂散在齊子佩劍光之下,楚貍憐憫一視道:“師父,這一路上的陰魂不簡單哪。”
“哦?你有何發現。”本是楚貍閑着嘴賤,誰知齊子佩還真回應了他。
楚貍将手中道符一展,向後一射,正是命中了跟在四人後的一只妖邪,他深吸一口氣說:“這路上陰魂和妖邪體內并非正常三魂七魄,大多都是幾個魂魄柔和而成,并非天生啊!”
身後楚瑜抹了抹眉心,跟着幫腔:“東君,家兄說的沒錯,這裏的陰魂全是生魂氣息,估計是被人生生抽出來揉在一起的。”
所謂生魂,便是*未死之時被人強抽離體的魂魄。歸墟之內修魂魄之法者都知,若是生魂保存得當,其實還有還陽的機會。但這裏的陰魂皆是被打散了三魂七魄重組而成的,若是讓它們還了陽,指不定便要妖孽叢生。
而這歸墟之中能有如此本事禦魂者,唯蜃閣和弱柳扶風。
一瞬間,楚貍便聯想起之前蜃閣的密信。信中道,楚逸年初得了一名專修魂魄控制之法的修士,難道——
想法一起,楚貍便說:“之前收到楚國來信,亦提起了這種煉魂之術。看來,弱柳扶風的爪牙已經探出東歸墟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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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子佩登時了然,遂答:“楚國有扶音他們探查,我們先去孚日城一觀。一路走來,這些邪物似乎是在逃竄,而陰魂既然敢向神木林彙集,說明孚日城還有更厲害的。”
他們不同凡人,健步如飛,一個時辰之後便到了孚日城。
孚日城,孚日城。孚日字中有信奉金烏的意思,太陽東升西落,蕭國祖輩卻在極西地界設了一座孚日城,意為天日不滅,其間便可看出蕭皇雄心壯志。
雖是西境邊陲,孚日城卻是繁華地界。畢竟,這座将心古城離蕭國皇都也不是太遠,平日裏與後陳貿易繁多,總也算是個大都會了。
只是這會兒楚貍一行人還未進城,便可感覺其中森森鬼氣。
若不是仙門中人,怕是察覺不出這方城池的異樣。隔着百裏的神木林滿是妖邪,可近了這孚日城卻是越來越少,城門一圈成了真空地帶,而城內卻是更加黑暗的存在。
果真是大城,三口城門分別由三組衛兵把守,看他們一臉威嚴自豪的模樣,絕對是對城中之事不了解。
只有進了城,楚貍他們才能探查這裏發生的異事。
現在的四人,楚貍身着夜斬白,背上負着一把木劍,活生生的江湖劍客。齊子佩照舊一身月白,外袍通然翠墨,其上寥寥幾處繡紋與腰間系着的赤霄劍,倒是為他平添風采。楚瑜和東方墨一對活寶,一個身着杏黃,一個攏身青玄,仿着楚貍背着把劍,他們這一行,便像是凡塵門派師徒結伴同游了。
孚日城果真好客如烈陽一般,守門衛兵只是檢查一番,便将三人放入城中。
當真是十裏長街盡繁華,楚貍在玉虛宮清冷久了,看到街上浩浩蕩蕩的人群,忍不住歡悅起來。他們這是從西門進的,恰巧了這孚日城西邊是集市所在,城中百姓富足,這街上擺着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倒是引人的很。
只是這安然之中,總是帶着幾絲鬼氣,興頭一過,楚貍便也無心賞玩了。
他氣聲說道:“這城裏看着挺熱鬧的,能有什麽把那群陰邪都個吓怕了?”
齊子佩冷冷的掃了掃這街市門庭:“金玉在外,敗絮其中。”
東方墨和楚瑜湊了過來,小聲說:“東君,看來我們是要待上幾日了。”
幾人怕是要停留一段時間,再說這茫茫大街也不是尋找線索的地方,楚貍立即提議先找個旅店住下。四人雖不太疲乏,但找個地方安頓一下總是好的,而且,客棧之中一般信息也是最多的。
楚貍望這西市如此繁華,想來定是有客棧的,找找便是。
一行人人便朝西市深處行去,這才發現這孚日城的建造者頗為用心,沿路雖是商鋪林立,卻也是樹蔭森森。現在是晚秋,這些無名小樹已是準備越冬,樹上枯葉落在地上,鋪成一路金黃,城中的人們也任由生命肆意流淌,便都成了城中的點綴。
越是朝裏面走便越是能感覺到幽深寒氣,只是這寒氣四面八達,任是齊子佩也沒尋出源頭。走了大概有十五分鐘,楚貍便察覺到了其中古怪,這孚日城,怎麽全是陰陽格局?
陰陽格局,是風水上的一種。太極陰陽魚,陰陽各占一半,而這孚日城便是如此,建築左右對稱,卻是陰陽反建。
帶着周身鬼氣,楚貍突然想到了一種最為可怖的答案——以陽滋陰。
驀的,楚貍察覺四周有道幽冷視線。他不自覺的靠近齊子佩,同時發現楚瑜和東方墨也縮在一起,順着惡寒張望,竟是前方樹下一名小女童。
也不知是誰家的小娃娃,一身模樣詭谲極了!
她一頭沖天鞭黝黑烏亮,中間還有個小小美人尖。只是,這臉上塗抹面紅,卻是做壽紙人的畫法。家裏的家長也是缺德,給這小娃娃穿的衣服跟壽衣似得,大白天還好,若是晚上站在哪裏,不得給人吓死。
而注視他們的目光,便是這小女孩。身邊環了三人,楚貍哪裏還會怕這一名小女娃娃,他大膽與之對視,女娃娃的眼神真是陰鸩。
那小女娃娃手中抱着一枚紅色皮球,對視之後向着楚貍幾人抛來。楚貍神經早是緊繃狀态了,這在弦之箭,霎時迸發。他竟當場抽了木劍,朝着那皮球便劈了一個兩儀化形,皮球應招裂為兩瓣。
“嗚哇——”
還以為是什麽妖魔鬼怪,那小娃娃的皮球被毀,當場哭了出來。齊子佩看了眼楚貍,無奈的搖搖頭,這孽徒還是沉不住氣!
小娃娃哭嚷着,驚動了她身邊門房裏的人,一名婦人匆匆走出來,抱起那鬼氣女娃娃哄道:“寶寶不哭啊,不哭啊!”
婦人一轉頭,又向着楚貍四人潑罵道:“你們這些江湖人,每天來來去去的,孚日城這段時間都不得安寧!”
楚貍一聽有人來過登時起了興趣,連忙跑過去遞給那女娃娃一顆饴糖,對着婦人歉意說道:“姐姐,對不起,我們也是來找朋友,仇家太多,習慣了!”
婦人狐疑的瞄了瞄,看楚貍一臉真誠,嘆了口氣:“哎,你們也不容易,前些日子來城裏的也說是躲災的,估計就是你們朋友了。”
“姐姐可知,那些人現在何處?”瞧見小女娃娃手上饴糖沒了,又是渴望目光,楚貍拿出一包饴糖給她,心想這女娃娃要是讨好好了,婦人自然也會開心。
饴糖到手,小娃娃一笑,這婦人也跟着笑了:“哎喲!我家小寶多久沒笑了。諾,向前再走一裏,問月客棧。”
楚貍得了答案,連忙嘴甜道:“謝謝姐姐,我這就去。”
他轉身一瞬,腦中陡然響起那女娃娃的聲音:“可別住在陰宅了。陰陽倒序,孚日城要變天了。”
轉頭一瞧,那女娃娃這不正笑得鬼兮兮麽。
回到齊子佩他們身邊,楚貍才将魂裏的哆嗦抖了出來。他仔細瞧看四周,這才細細的同幾人講了方才的事情,齊子佩約聽面色約沉,待他聽到女娃娃最後說的陰陽倒序,這臉是黑成了包公。
齊子佩嘆聲:“看來,問月客棧的那幫人,是要将孚日城變作浮屍城啊。去問月!”
刻不容緩,一行人便順着婦人給的指引,找到了問月客棧。
這客棧,如果按陰陽造設來說,恰恰是建在了陰宅的位置。又取名問月,和這孚日極端對立,月主陰,更是加重了客棧陰氣。楚貍還沒走進去,即便是在門口瞧上一瞧,店內陰風那也是迎面而來。
那女童本是囑咐幾人不能夜宿陰宅的,可婦人所說江湖客,卻是宿在這裏。楚貍幾人倒也不是平常行走江湖的菜鳥,畢竟是四仙弟子,修的那都是克妖降魔的功夫,如今,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齊子佩沒有半分猶豫,便拉起楚貍走入客棧,楚瑜東方緊随其後。
這諾大的問月客棧,小二卻只有一個,再望望櫃臺邊上,掌櫃的也是一個。瞧了瞧大廳這些物件擺設,真是作死的不能再作死,一應設備全是單數,整個客棧都是陰到頭了。
世上沒有那麽巧的事情,單數主陰,楚貍等人心中明白此地必有蹊跷。
那小二黑眼圈頗深,一幅病怏怏的模樣,走路也是幾許漂浮,弱聲朝着楚貍幾人問道:“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齊子佩是這隊伍頭領,自然由他說話:“兩間上房,酒食就不必置備了。”
“得嘞!”那小二就連吆喝都是弱惶惶的,聽了兩間房,臨走之前看他們的眼神鬼祟的很。
楚貍打望着這家問月客棧,擺設無奇,店員無力,只是那陰風,都是從後廚送來的。原先說的那幾名江湖客,他們倒是沒有瞧見,但後廚的肉香,這會兒卻是飄出來了,只是帶了幾許酸味。
他可沒心思吃這陰氣彙聚之地炖的酸肉,但楚瑜和東方墨的肚子卻是“咕嚕”響了起來。齊子佩轉頭嫌棄的看了看兩名師侄,道:“等下上去吃自己的。”
四人雖是要了兩間房,待那小二整理完了,卻是先進了同一間。
這裏的廂房不知多久沒整理了,進去便是一股子黴味,即便是小二剛剛置換了物件,楚貍還是從床沿撈出一串蜘蛛絲。齊子佩向來愛幹淨,只是這問月客棧不得不查,他也就皺皺眉頭。
知道兩名弟弟腹中空無一物,楚貍從背包裏翻出稻香餅,一人給了一個。他現在可是有丹火的男人,餅入手的瞬間,便已重新烤制完成,一股子麥香撲鼻而來。
楚瑜和東方墨也不顧師門禮儀了,拿着就咬,吃了一半才想起面前有個細嚼慢咽的東君,這才放緩速度。
幸好包裹夠大,也幸好包內東西保鮮,楚貍提出一壺好酒,幾人就着酒餅總算解決一頓飽飯。
酒足飯飽,齊子佩撩了撩床簾,冷聲道:“應該就是這裏了。”
“這裏?難不成——”楚貍其實也有所猜測,只是沒想到齊子佩說的如此肯定。
楚瑜剛才吃得太急,現在有點噎着,灌了一杯酒才說:“師叔的意思,這裏便是孚日陰地正中?”
齊子佩點頭道:“沒錯,就在後廚。”
衆人正是讨論,外頭卻響起小二聲音,他敲了敲門說:“幾位可要熱水?”
“不用,多謝!”楚貍盯了盯門口,大聲回應。
誰知小二沒走,又說道:“孚日城最近不安全,諸位夜裏,可千萬別亂走動!”
聞言,東方墨起身走到門邊開了條門縫,遞出一塊小金:“多謝提點,這是打賞!”
得了打賞,那小二哥看起來滿臉喜悅,哈腰謝了半晌才轉身離開。東方墨雖關上了門,卻是倚在門旁,一直等小二聲響再也沒了,這才走回大夥兒中間。
這客棧,果真有鬼!師徒四人嘴上不說,心中卻已明了。
外頭傳來銅鑼之聲,楚貍才發覺不知不覺已是傍晚了。這會兒是玉虛宮自修的時間,齊子佩一道裏都是閉目參學,楚貍每日便也有樣學樣。習慣是如此可怕,不等齊子佩發話,楚貍便對着東方墨和楚瑜說:“子夜之時,再作試探。先都回房休息吧,別令人起疑。”
楚瑜和東方墨自然明白,悠悠然回了自己房裏。
這時,齊子佩剎然睜眼問道:“你懂陰陽?”
沒了別人,楚貍自然而然的坐到他身邊:“我不懂,但我看人寫過。”
“恩,以後小心些。別當周圍人是瞎子!”
楚貍聽了,心中一喜,這齊子佩可真是時刻記得不讓自己暴露身份。他真是恨不得立馬把人撲床上去舔舔舔,這種一本正經的說教,真的好誘惑啊!
可現在是什麽場合,他們正待在一幢陰氣十足的酒家裏,哪裏有地方給他溫存!
想通了的楚貍又狠狠望了幾眼身邊之人,遂也閉目養起神來。
入夜,子時将近。
這是一日間陰氣最為濃厚的時辰,也是天地穢物最為活躍的時辰,若是想要置陰養邪,旁門道人大多都會選擇這個時辰搞事。楚貍屋子裏,四人已經聚齊了,他們腳步無聲,自然也沒驚擾這店鋪黑夜。
時至半夜,平常酒家應是燈火全熄的,但這陰地問月的酸澀肉香卻是越飄約濃。
東方墨捏住鼻子厭聲說:“白日腹中饑餓,這時再聞,真是令人惡心。”
楚貍見他模樣,就想逗人,便說:“你可知兩腳羊?”
楚瑜也是好奇,趕着說:“願聞其詳。”
“兩腳羊,又分饒把火、不羨羊和和骨爛,總的來說就是——”
不等他繼續扯皮,齊子佩冷冷的掃了楚貍一眼,瞬間終止了話題。也是,當務之急乃是去這問月酒家後廚探查,楚貍對着齊子佩吐了吐舌頭,轉頭便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
齊子佩也是由着他胡鬧,沒當回事,他今晚志在必得,于是開始囑咐衆人。
“正是子時,陰地大勝,探查之處又是極陰彙聚。你們三人等會兒必須跟緊我,否則出了事情,便滿盤皆輸。可以确定,此處并非尋常百姓家中,若是正巧為弱柳扶風據點,必是一番苦戰,都先準備好。”
說完,又等了半刻,衆人便掐出輕身法訣,若流光一般,閃入後廚。
兩腳羊,不過是楚貍的玩笑。後廚空無一人,只是陰風肆虐,但那鍋裏炖的,不正是兩腳羊!!!
這後廚和平常酒家的廚房一般模樣,只是愈近其中,陰臭之氣愈濃重。而飄逸在問月酒家全店的酸澀肉香,正是這鍋裏散發出來的,楚貍之所以能看清鍋裏煮着什麽,是因為裏面湯汁清澈,而一雙滿目不甘的眼睛正瞪着他們。
人,已經死透了。魂兒,也沒了!
忽而,後廚明亮的燈火搖曳起來,若明若暗之間,鍋裏的人,站了起來!
楚貍總算是知道那鬼屍怎麽制成的了,鍋中的無魂屍明明已是被煮熟了,沒了魂魄雙眼便開始上翻,吊出半白眸子。他身上迅速散開青紫顏色,不過分鐘,便布滿了全身。
這屍身還被困在鍋裏,但手中利爪已是忍不住向衆人撲騰。想到林中鬼屍神力,楚貍不禁後退一步,但不知是何原因,這無魂新屍始終沒有破開一口普通銅鼎鍋爐。
齊子佩哪是能讓這新屍出世,一道劍光而過,新屍便成齑粉。他拭了拭手中紅蓮:“主人馬上就要回來了。”
果真,風燭飄搖。廚房內響起陣陣詭唱,黑風壓境而來。
楚貍補好坐忘,順手接了個生太極,果然這迷眼黑風旋轉速度開始減緩。楚瑜和東方墨也是使了本事,楚瑜玉虛劍法守衆心歸一,東方墨小青環在他身上蓄勢待發。
而齊子佩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他作萬劍歸一式,劍氣橫絕問月。
原來萬劍歸一當真可将靈氣化劍,一化千萬。這黑雲來的詭秘,齊子佩身後又有三人,他稍稍施了下靈力,便将萬劍歸一劍勢蕩入黑風之中。
那黑風四下躲閃,欲要分團以逃,誰知這千萬靈劍寸步不讓,将整個風團攪得粉碎。連帶着整個後廚房屋內的東西都轟成了齑粉,頭頂屋檐全數碎落,郎朗月光便竄了進來。
黑風一散,白日抛球女童便從中跌落下來。
她比白天還要陰森可怖,白日也就是個紙紮娃娃模樣,現下又多了些青面獠牙,活生生的煉獄惡鬼降世。楚貍見到這鬼娃娃也是一愣,白日她不是還提醒自己不要入住陰宅麽,怎麽竟是這問月酒家背後黑手?
鬼娃娃給齊子佩打成了重傷,她那小皮球不知什麽時候修好了,這會兒抱在懷裏癱坐于地,尖聲細語的說:“不是讓你們別來麽,非要作死!”
“你在這煮人制屍,還有理了?”楚貍心中沒來由一怒,出聲便是呵斥。
誰知那小娃娃不以為意,命懸一線還有心情掂掂手中皮球:“現在走,還來得及!”
“你這——”楚貍正要發怒,齊子佩伸劍一指,向天大聲吼道:“再不出來,我就了結了這個小鬼。”
蹬,蹬蹬,頗有規律的腳步聲從廚門外響起。走進來的,不正是白日的婦人麽!她雙手拍掌,滿臉的欣賞神色,卻在見到被重傷的小鬼時變了臉色。
月光之下,這婦人本該是十分美豔的,當下卻是表情猙獰。
“你傷了我寶寶!”她雙手握爪扯着自己的臉皮,聲音歇斯底裏,任誰聽了都得心裏發憷。
那婦人一瞬間便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趁着這個功夫,東方墨将手中小青放下地,悄悄的環成一個陣法,以免婦人突然發難。面前的小鬼娃娃不斷咳出黑色血液,楚貍伸頭望了望,竟然和神木林那些陰魂質地有些相似。
他身旁的齊子佩默然看着一婦一童,決然間又朝那女娃娃刺出虛空一劍。
剎那間,鬼娃娃心口透穿,楚貍一看,這鬼娃娃分明全身都是由陰魂黏着而成的!而且,更令人詫異的是,鬼娃娃竟然沒有絲毫抵抗!衆人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婦人被濺起的鬼娃碎魂驚醒,登時狂性大發。
看起來瘦瘦弱弱的一個婦人,穿的還是留仙襦裙,哪裏知道她速度如此之快,竟和飛劍不相上下。她身上突然爆發驚天鬼氣,手中尖利指甲瞬間變長,滿臉狠戾的朝着楚貍四人襲來。最終,卻是撞上了小青大陣,被彈了出去。
這等妖婦,如何可以留得?齊子佩這等分明人物,正邪不兩立,妖婦彈開瞬間便是一劍貫心。
只是,刺中的,是方才還躺在一邊的鬼娃娃。
這鬼娃娃一直都不怎麽反抗,卻是劍尖逼近妖婦的時候飛撲上來,一劍入體,胸口以下便整個都炸沒了。
“寶寶!”被大陣彈飛的妖婦似是恢複清明,也顧不得再與衆人糾纏,直直撲過去摟起還剩一個腦袋兩只手臂的鬼娃娃。
原來她也有眼淚,滴在鬼娃娃的獠牙之上。
楚貍三人還在大陣之中,齊子佩卻是執劍立在這對鬼母女身旁,只聽那妖婦凄厲喊道:“寶寶,你等等,我把魂兒渡給你!”
鬼娃娃已經虛弱至極,卻是懶懶伸出手臂抵住了妖婦想要渡魂的唇,朝着楚貍糯聲道:“哥哥,你還能給我顆糖麽?”
只這麽一句話,天地動容。
不顧齊子佩反對的眼神,楚貍緩緩走出大陣,來到那鬼娃娃身邊,伸手遞出一顆饴糖:“給。”
“謝謝哥哥。”鬼娃接過饴糖,正要放入嘴中,卻是整個爆炸開去。
那枚饴糖,便跌到了妖婦懷中。
妖婦拾起饴糖,滿臉淚痕,口中不住念叨:“寶寶!我的寶寶!寶寶!!!”
這畫面若是換作尋常之時,恐怕是出母子情深的好戲,只是這妖婦烹煮活人,抽魂制兇,衆人也看到鬼娃構造,怕是這大把的活人,都用來填補那鬼娃娃身體去了。
鬼娃娃一死,妖婦便沒了再戰的*。她無力起身,将饴糖含入嘴中,身體一傾便撞上齊子佩的劍,一劍穿心。
楚貍可沒想到,這場詭谲秘戰會以這般鬧劇收場。那妖婦挂在劍上凄然而笑:“她都死了,我豈能獨活?家中,有你們要的東西。”
一劍并未致命,婦人又是自行一掌轟裂天靈,夜,結束了。
一夜唏噓,一場鬧劇。
照着婦人指引,楚貍同齊子佩便朝她家中飛去,楚瑜和東方墨留下處理婦人屍體。那婦人應是修煉入了法門,雖然人死卻是未僵,若是處理不好,很容易便會成為兇屍,因此,四人兵分兩路。
人死鬼亡,孚日城問月客棧彙集的陰氣卻沒有消散,反而整個城池開始泛起鬼氣,師徒二人一路行去,發現城中央尤其之盛。
再無需隐藏,二人很快便到了婦人家中。
這是一處小院,主屋、下廚和暖閣三處便占滿了整個屋子,暖閣床上小桌之上,放着一本加了結界的手劄,應是妖婦所說之物。
這種雕蟲小技,齊子佩伸手便抓出小劄,翻開才知孚日城因果。
這婦人是孚日城主之女,早年配給城內一戶巨賈,奈何巨賈生意路上失蹤,留下懷胎三月的婦人一人持家。其父本就是權利巅峰,嫁她于商賈更是只為錢財,誰知造化弄人,商賈珍惜婦人,婦人便也舉案齊眉。
柔弱婦人同三月的胎兒承下家中財産,爺爺卻只看重家産,某夜一碗滑胎藥,便喪失了一名小童的命。婦人便是在這時遇到的弱柳扶風,偏巧的是,她遇到之人名為天琊。
楚貍都快忘記天琊這厮,誰知此刻看到,便是那兩個字都讓他恨的牙癢癢。齊子佩也是一臉郁卒,心中咬牙,才繼續看了下去。
天琊傳婦人招魂秘術,稱該術可召回婦人孩童魂魄,母愛子如斯,婦人便答應了。一事當以另一事來換,婦人招魂歸來,每日卻也必須用生人魂魄填補女童魂魄,才能保證不散,而且非得是練煮而死的魂魄不可。
而天琊收取的,則是婦人抽魂之時所煉制的鬼屍。
起初她不敢動手,天琊幫她動手,可随女童逐漸長大,需要的魂魄越來越多,她的心便也狠了下來。
其父愛財好面,婦人便将家中財物奉上,這孚日城就是死多少人,都賴不到她頭上。而天琊頗擅奇術,婦人将其引薦給了父親,這孚日城便開始變了。
剛開始是重修孚日,說是重修,卻是将整個孚日城改成了陰陽制式。再後來便是城中不斷有人失蹤,因為孚日靠近神木林,其中妖獸橫行,便推脫借口說是被叼了去,可婦人知道,一半死于她手,一半在城中城主府邸裏頭。
婦人開始發現,城內百姓氣脈不對,而她那詭谲的女兒也并非她的女兒。可她太愛她了,縱使這女兒要人魂供養,縱使她生得青面獠牙,縱使她總和自己對着幹。
今天白日的警告與晚上的黑綿陰風,都是女鬼娃娃的警告,想要催促幾人快走。誰知此前馬有失蹄,這種事不止發生了一次兩次,婦人便也有所防備,天琊自此教了她些邪門功夫。
然後,她便也變得不人不鬼,魂魄時常跟被勾了似得,天琊說什麽就是什麽。這孚日城太平盛世之下,盡是不得浮現的污穢,而城中央的府邸,正是至邪所在。
手劄到這裏便完了,城中央到底有什麽,線索還是斷了。
齊子佩将手劄收入囊中,朝楚貍說道:“先回問月客棧,正午再去城中破障!”
二人回問月之時,楚瑜和東方墨已将屍體妥善安置完成了。已是白日,那掌櫃和店小二卻是還沒來,看來是知曉了昨夜風聲,怕是怕了。這二人也算為虎作伥,總是要去收拾的。
但現在,只等正午來到。
問月客棧這處陰地被破,整個孚日城的風水也發生了改變。昨日楚貍幾日來到之時,孚日西市車水馬龍豔陽若三,今天那些人像是蒸發了一般,盡數沒了蹤影。
這孚日城妄做朝陽,不自覺間卻已是日暮西沉。
太陽逐漸移動,日光越是毒辣,孚日城越是散出沖天鬼氣,仿若鬼蜮。怕是天真的要變了!
楚貍幾人靜坐在問月殘垣之中,此刻,動了。
正午已至,半空卻起神秘異像,黒雲遮天蔽日,将浩然的太陽精氣遮了個全。問月客棧霎時如同寒月隆冬,擡頭向上望去,楚貍看到的是紛紛揚揚的細雪。
秋日未結束,卻是逆時飄雪。齊子佩領人出了門,才看到街上飄出點點人影,卻是僵直不堪,這孚日城已是森然鬼城。
此時楚貍心中已有了數,天琊在這孚日城造陰陽之局,又害了無數人命,只為現在陰陽倒行。
幾人也顧不得禁忌,禦劍上天,才發現這孚日城的格局簡直就是一處煉屍場!
難怪街上百姓都像失了魂,整日待在這種陰氣絕倫之地,加上人為格局,分明就是緩緩被煉制成了行屍走肉。今天便應該是屍陣煉成之日,昨日那些歡顏笑語,全數化作了邪崇壓身,就連守城的幾名士兵,也沒能幸免。
都說凡塵之中軍者戾氣最重,可見孚日大陣之兇。向下望去,街上的人屍越來越多,且看步伐都是朝着城中而去,怕是有什麽東西就要成了。
此刻不能在做耽擱,照婦人手劄記載,孚日城中的東西若是成了,那将比鬼屍可怖萬倍。
即刻,四人化作流光馳入孚日中央,看到的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