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冰釋
春節過後， 春天很快就到來了，然而時間對慕嫣來說卻很難熬。她雙腳浮腫，晚上睡覺翻個身都變得困難， 卻咬着牙一點點挪。楚穆泱有一回醒了發現後， 既心疼她， 又惱她不叫自己， 寧肯自己忍着。
但那一次後慕嫣一翻身楚穆泱就會醒，并且去搜索各種能夠消除孕期水腫的食譜做給慕嫣吃。但慕嫣還是整個人都顯得疲憊憔悴。
楚穆泱心裏着急， 卻又不能為她分擔哪怕半點，只好勸她跟老板請假，慕嫣開始時不願意，但看楚穆泱因為擔心她上班時間也要一天打幾個電話來問，甚至主動找梁玉琦來店裏盯着她， 她只好和劉姨開了口。
劉姨體諒她，在慕嫣提前一個月休産假的時候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但這樣楚穆泱也還不放心， 讓柳茹過來照顧一段時間。慕嫣請假在家的第二天柳茹就收拾了東西過來陪她，變着法兒地給她做好吃又營養的食物，拉着她在小區裏散步，天氣好的時候還拉着她去看花。
有天慕嫣在小區的花園裏曬太陽曬得昏昏欲睡的時候， 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她睜開眼， 是有幾個月沒見了的韓安晴。她的肚子有些大了，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孕婦。但美人就是美人，懷孕和素顏仍不減其顏值。慕嫣甚至覺得，眼前這個不施粉黛的韓安晴更好看些。
韓安晴在她身邊坐下， 說：“你都不叫我坐， 是不是讨厭我？”
慕嫣笑着搖搖頭。
“你怎麽這麽一副恹樣兒？”韓安晴側頭打量她：“臉色也慘白，人看起來更是疲憊， 穆泱沒把你照顧好？還是他又惹你生氣了？我都兩個多月沒出現了，你可別懷疑到我頭上了啊。”
慕嫣還是搖頭，笑說：“沒有，是我有些焦慮。我這些天總夢見一些年少時的事情，總擔心寶寶生下來會不會不夠健康，會怕他和小瑾一樣心髒不好，還會擔心自己把他生下來後，要怎麽做才算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你想那麽多幹嘛？”韓安晴換了個舒服一點的姿勢面對着慕嫣：“孩子要是不健康，早就會查出來，不然做那麽多次産檢豈不白檢查了。”
慕嫣還是憂慮：“總有一些查不到。”
“不能理解你們這些人的心理。”韓安晴仰靠在椅背上看着碧藍的天空：“你這麽用心孩子都會出問題，那我這個……”她輕輕拍了下鼓起來的腹部說，“以後肯定毛病一堆。”
慕嫣側頭看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好像有些變了。”
韓安晴“嗤”了一聲：“誰經歷個把打擊能不改變呢？何況我還經歷了兩次。”
“江阿姨她……”
“死了。”韓安晴平靜地說：“前天走的。”
慕嫣說：“節哀。”
“節什麽哀！”韓安晴說：“我高興着呢，看着她像朵凋零的花一樣一天天地枯萎，最後終于掉進泥土裏，我可高興了，誰讓她曾經作孽呢！”
慕嫣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着。
韓安晴難得地多話：“所以人還是善良點好，惡人遲早會受到報應的。你看江敏詩就是做了惡才會這樣！還有我，我當初太能作死，最後真把自己給作死了。”
“安晴，”慕嫣問她：“你知道慕瑾離開我的時候我有多難過嗎？”
韓安晴沒回答。
“我吃不下飯，睡不着覺，每天每天都要哭。看到她穿過的衣服要哭，看到她畫的畫要哭，看到她用過的毛巾也要哭。”慕嫣也學她枕着椅背看天空：“但是哭沒有用，她不會回來，所以我還是得強忍悲傷繼續活下去。”
“你沒哭死嗎？”韓安晴說：“我覺得以你聖母的屬性，哭死才是你的結局。”
慕嫣一點都不惱她，笑說：“沒有，我遇到了穆泱。”
韓安晴極為不雅地從鼻孔裏哼出一個單音：“原來你那麽早就開始肖想我男朋友了，你這個心機婊。”
慕嫣依舊不生氣，但沒再說話。
好一會兒後，韓安晴說：“其實我有那麽些難過。我确信我是恨她的，可是我好像分裂成了兩個我，一個恨不得她慘死，一個又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看着她每天每天那麽痛苦，有時候痛到叫出聲來，我以為我會高興。可是沒有，從頭到尾我都沒有高興過。”
“愛不能愛，恨不能恨，我在兩種情感當中反複拉扯，直到她死了，才覺得松了一口氣。但同時，我也很難過。慕嫣，我和你一樣，在這世上都沒有親人了，可是我比你更慘，你至少還有那麽多疼愛你的人。所以，你在焦慮什麽呢？”
慕嫣準備好了安慰的話，誰知她卻在末尾拐了個彎來安慰自己，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說：“我會盡快調整好的。”
韓安晴看她心情開朗了些，坐起身盯着她的腹部看了。已是陽春三月，冬天的棉襖早就脫去了，慕嫣穿着針織外套，裏面是綿軟舒适的棉布長裙，所以胎兒動作大一點，隔着布料也能看見。
韓安晴此時已經6個多月了，早已經感受過胎動，但她看慕嫣家的動得頻繁，還是新奇地伸出手摸了一下，結果她家不怎麽愛動的忽然踢了她一下，然後又是一下。
慕嫣看一眼她的表情就知道怎麽回事了，于是兩人居然就此話題相談甚歡，等雲熙和楚穆泱找過來的時候，兩人都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
韓安晴直接就瞪了兩位男士一眼，回頭卻看見慕嫣的目光在她和雲熙之間打量，她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避了慕嫣的目光，咳了一聲說：“不用猜了，我現在就和雲熙在一起。”
慕嫣笑着說：“恭喜。”
“嘴上說恭喜，心裏很得意吧！”韓安晴說：“這下不用擔心我來搶穆泱了。”
慕嫣難得地強勢：“我不擔心，你搶不走。”
韓安晴擡手就要去摟楚穆泱，吓得楚穆泱一個閃身鑽到了慕嫣身邊，說：“你別害我啊！雲總，你管管你女朋友吧！”
“不是女朋友！”雲熙摟過韓安晴說：“我們準備找個黃道吉日去領證，孩子生下來後再補婚禮，到時候要來喝喜酒啊！”
慕嫣看向韓安晴，韓安晴點了點頭，居然有點兒小女孩的情态，大概，陪伴是最好的表達感情的方式吧。
幾人告別後，楚穆泱牽着慕嫣回了家，然後說：“我看你最近總不愛動，懶得很，所以明天約上了琦琦和師兄一起去看油菜花，再不看就要等明年了。”
“可是我怕我沒走幾步就累得走不動了。”
“沒事，慢慢走。實在走不動我們就回來。我主要是希望你去外面走走，怕你在家裏悶壞了。”
慕嫣知他心意，點頭答“好”。
結果第二天一大早，梁玉琦就在外面拍門。她像個學校組織春游可以不用去上課的小學生一樣，一路上都很興奮。
四個人只開了一輛車，慕嫣休假在家有好些天沒見她，兩人坐到後排湊一塊兒嘻嘻哈哈地說個不停。楚穆泱從後視鏡裏看到慕嫣眉頭舒展的樣子，總算能暫時把提着的心放下。
他們去的是一個古鎮，既能看到油菜花，又能欣賞到春日的江南風景。慕嫣下了車，看到滿目的金黃，嗅着空氣裏花的香味時，覺得身心都很舒暢。
春日看油菜花的人很多，又是周末，就更多了。梁玉琦明顯是個沒耐性的，陪着慕嫣慢吞吞地走了才十幾分鐘就拉着淩霁跑了，剩下楚穆泱牽着慕嫣的手在及腰高的油菜花田裏慢悠悠地爬。
楚穆泱特意帶了相機給慕嫣拍照，慕嫣拉着他也拍，兩人像對剛陷入愛河的少年，對面相視時能看到彼此眼裏的情意。
楚穆泱體諒她，陪着她在油菜花田裏就耗了三個小時，拍會兒照歇一下，慕嫣看到他拿出個折疊凳的時候都要驚訝了。
兩人玩一會兒，休息一會兒，等去了古鎮，欣賞小橋流水的江南景致時，梁玉琦在群裏說他們都快逛完了。
慕嫣在小橋這邊看對岸斜伸過來的綠枝，慢慢仰起頭，看春意爬上枝頭檐角，有燕子在檐下做窩，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在蓋了瓦片的圍牆上懶洋洋伸了下前腿，又窩成一團在陽光裏睡了。
慕嫣調整好鏡頭，拍下了這些畫面，臉上始終帶着笑，渾然忘了自己的疲憊，追着貓和燕子好一陣拍。
楚穆泱也帶笑地看她，心想帶她出來玩果然是對的。結果下一秒就看到慕嫣臉色有點變了，剛放松的心情一下就緊張起來：“怎麽了，慕嫣？”
慕嫣不緊不慢地收好相機遞給他，給他一個安撫的笑容：“沒事，我有點累了，我們回去吧。”
他們玩了四五個小時，慕嫣也确實該累了，于是楚穆泱在群裏說了聲要走，然後收拾好所有東西。
慕嫣伸出手，慢聲細語地說：“扶一下我，走慢一點。”
“是不是難受？”楚穆泱直覺有哪裏不對：“慕小嫣，你不要瞞着我。”
“沒有。”慕嫣還是微笑：“就走了太久，腿疼，所以你慢一點走。”
楚穆泱信了她的話，一手扶着她，一手防着別的人擠到或者撞到她，等走到停車庫，已經是半小時後了，梁玉琦已等得有點不耐煩。
她正要借機罵楚穆泱一頓，先看見了慕嫣的表情，擔心地問：“慕小嫣，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難受？”
慕嫣長吸了一口氣，拍拍梁玉琦的手說：“別擔心。穆泱，你到後面來陪着我，我可能要生了。”
她這時候才肯洩出一點痛楚的表情來。楚穆泱想到她忍了半小時，又氣又擔心，還伴随着心疼和自責。自己居然一點都沒發現，眼睛立刻就紅了，聲音都有點哽咽：“慕小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讓我更擔心。”
慕嫣笑着摸摸他的臉：“我就是怕你擔心。好了，送我與醫院吧。”
楚穆泱忍着所有情緒，紅着眼點頭“嗯”了一聲，把慕嫣扶進車裏，自己也坐進去，對已經在駕駛位坐好的淩霁說：“師兄，麻煩你在保持平穩的情況下盡量快一點。”
淩霁看着前方的目光非常認真，“嗯”了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