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醉東風(10)
“罷了,日後給你換兩個人來,”晏清源忽坐起從身後環住了歸菀,兩人氣息交錯,直撲面來,歸菀身子發僵,進不能,退不能,由着他一雙手往自己領口裏探,輕一陣,重一陣的輕薄個沒完。
看她含羞相忍,眉頭一會兒舒展,一會兒緊蹙,晏清源笑了一笑,替她掠了掠鬓角:“換兩個南地的婢子照料你可好?”
歸菀肩頭不自覺一縮,含糊間,竟不知是該應下還是不應,殷切了,怕他起疑,不殷切,又擔憂錯過了難得機會,腦子裏正轟轟飛轉着,卻聽晏清源又說:
“府裏是有幾個漢人婢子,只是,我看她們都粗粗笨笨的,怕你也看不上。”
他這個人,太會把攥人情緒了。
歸菀一顆心登時又被提到雲端,咬了咬牙,終輕聲說:
“大将軍不曾離開故土,不會知道鄉音可貴,我還是喜歡聽吳音。”
晏清源不由失笑,刮了下她鼻端:
“你怎知道我不曾離開故土?我生于懷朔,長于晉陽,如今身在邺都,我自幼說的是鮮卑話,後跟着盧師傅學習典籍,你說說看,我算是哪裏人?”
歸菀聽他幾句就将平生說完了,有些暈眩,一時也不知如何應答腦子凝滞了一般,呆了片刻,才道:
“我不知懷朔在何處,是蠻荒之地麽?”
她是江南人,至多自父親口中知曉晉陽、邺都、洛陽、長安等北地,懷朔卻是頭一回聽說,想北魏這些蠻人定是起居在蠻荒野外,貪得無厭,才觊觎中原乃至天下,在歸菀的印象裏,那些人茹毛飲血,是未開化的蠻子,風俗教化,也迥異中原,于她而言,完全是未知的世界。
腰間一緊,晏清源将她徹底擁住了,他下颚抵在自己頸窩,歸菀又是一顫,他的呼吸聲太分明,語氣也似帶了分迷離:
“懷朔,跟江南是天壤之別,它在北方的邊境,那個時候,大相國秋天會來洛陽觐見天子,等到春日,再回鮮卑部落,被稱為‘雁臣’。而懷朔的人們,逐水草而居,以天地為家,住氈帳,喜狩獵,人人尚武,草原上牛羊成群,不過……”
晏清源的聲音不知為何,染得有些蒼涼,“這都是我幼年記憶,如今想起來,邈若山河。”
歸菀默然不語,她實難能勾勒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才生養出晏清源這般毫無心肝可言的人物,又恨他最後一語,竟也是家國之思一樣的沉重,叫她說不上來是悲是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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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的人,也會起興慨?
那一聲嘆息,仿佛撞在胸口間,久久不散,混着他特有的嗓音,歸菀有些出神,定了定,正要開口,忽發覺晏清源凝視着自己,笑意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麽,忽的,又起了身,朝香爐走去,更不知在做些什麽。
晏清源立在案前,摘了爐蓋,自袖管中取出一件香合,唇角一彎,置于鼻間低嗅了一陣,放置好了,一面慢慢重新阖上,一面注視着爐蓋上的狻猊,張牙舞爪的,仰着大嘴,他的手沿着镌刻的線條上游走了片刻,等袅袅香氣,自獸口而出,才住手。
歸菀看他動作,猜他在添香,果然,看晏清源振了振衣袖,卻已經岔開話:
“給你配的木樨香,用的習慣麽?”
她看不見他唇角彎起的笑意,來此間,對其陳設也了無興致,視若不見,悶悶“嗯”了聲,思索片刻,主意一定,還是撿起剛才沒完的話頭:
“聽大将軍方才那樣說,懷朔是個四野蒼茫遼闊之地,既然如此,你們為何不一輩子在那守着你們的牛羊過下去?”
真是孩子話。
晏清源一下被她逗笑:“好孩子,牛羊怎能比得上你?我若是不離開懷朔,怎麽遇見你?”
他調情總是這樣手到擒來,拍了拍手,轉身回來,就抱住了她。歸菀羞惱,從他懷間掙了一掙,晏清源忙壓下了她,扳正身子,忍笑戲谑:
“把你比牛羊不高興了?”
歸菀擡眼不避他,徐徐搖首:“不,你們有你們的日子要過,我們有我們的,可你們太貪心,總想着占別人的東西,才離開的懷朔,不是麽?你們本就是逐水草而居,又不耕作,也不桑織,如今,卻來坐享其成了,是不是?”
晏清源見她一臉正色,擲地有聲,神情莫名熟悉,皺眉思忖片刻,到底想起來了,當初洛陽那些文官便不乏這樣的神情,同等的質問,同樣的不甘,他輕描淡寫地應了一句:
“這天下,有能者得之坐之,公平得很。”
見他心安理得,恬不知恥,歸菀冷冷一笑:
“可是這片土地,本是我們漢人世代居住的,不是你們的。”
晏清源第一回見她如此認真,要跟自己吵辯上似的,越發孩子氣了,他面上的笑意也就更重了:
“什麽你們我們,我也是漢人,既然中原王朝可更疊換代,我怎麽就不能角逐天下了?”
他怎麽有臉說自己是漢人,歸菀氣怔怔地看着晏清源,想罵他,半日找不出一句,小臉不覺成含愁模樣,晏清源看得發笑,搖了搖她的小下巴: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定是在想,爾等累世北邊,習其俗,早就是鮮卑人了,怎還是漢人?”
歸菀面上一白,想起他那些傳言來,暗道你學習典籍不過為收買人心,裝模作樣罷了,行同狗彘的人物,讀典籍又有何用?遂低頭不語,恨不能問問他是不是未曾讀過《史記》的一句話:
夷狄之人貪而好利,披發左衽,人面獸心。
晏清源似知曉她腹诽這半日,偏還要存心逗她,和悅帶笑:
“不過,入鄉随俗,我日後教你幾句鮮卑話,再給你取個鮮卑名,你看如何?”
這話一出,歸菀像被蟄了般,面上難看的很,卻是什麽也未說。晏清源笑着将她抱過來,邊揉着纖手,邊又埋首到她跟前:“說這半日無關緊要的,真是耽誤良辰……”
不待她反應,已分了衣襟,開始拉扯她衣裳,歸菀掙紮間,烏發照例散亂鋪開,汪洋似的,歸菀頓時又覺自己就漂蕩在這荒蕪人間,全然不見半點希望。
她努力拒着,縮成一團:
“求你了,我不想再有身子,太疼了……”
箭在弦上,晏清源哪裏聽得進去,撩撥着她,不管不顧的。歸菀記起上一回的事,一顆心又被他攥得死緊,怯怯看着他那雙染透情、欲的眼,本是一池子水一樣清亮,可又分明,卷起了漩渦,她忽生了極大的懼意:
仿佛那漩渦,要将自己吸了進去。
兩人目光對上,晏清源動作也暫時停了,看她嬌紅雙靥,閃着春花一樣的光澤,一雙含情目,就這麽毫無依傍地看着自己,有千言萬語,卻又欲說還休。
一股憐惜湧上來,他笑了:“別這樣害怕。”
說着咬噬起歸菀紅透的耳垂,嗓音暗下來:“菀兒,你怎生的這樣香甜,江南的水土,養出的女孩兒……都是你這樣的麽?”斷斷續續的話,交織在他抑不住的換氣中,格外低沉。
“我不要再有身子……”歸菀耐不住這樣的親吻,無力抵着他的胸膛,徒勞掙紮,晏清源哼笑,慢慢撥開眼前碎發,托住小臉,低喘着:
“有了就給我生出來。”
歸菀瞳孔猛得收緊:“不,我不要,我不能!”
晏清源按住她一只手,略含揶揄,戲谑的笑意立時旋入了眉心:“害怕生養?不要怕,有我在。”他不讓她再說這些敗興的話,拿唇堵住了。
熏爐中的香,芬芳馥郁。
一室內,徹底成為了春天。
許久,晏清源尚不能平複自己,他扶額摸了摸一頭的汗,忽的輕飄一笑,卻是笑他自己,這樣撐額,一側目,見歸菀還未回神,只是癡癡盯着一處看,嬌慵無力的。
他随手扯來一件衣裳,披上了,走到門口,喊來伽羅:
“去燒些熱水送進來。”
裏頭動靜大時,即便隔得不近,也時不時被伽羅聽見了,此刻紅着臉應話擡腿就走。
晏清源回房,走到幾案前,倒了盞茶,微抿了口試溫,不熱,卻也勉強能用,上前将歸菀一攬,低笑道:“流了這麽些汗,該口渴了。”
歸菀身子仍是顫,扶着他手臂借力,才擡起臉來,晏清源見她一副不勝模樣,笑了一聲,自己先飲了,吻下去,一時嗆住了歸菀,她下意識去推,一張臉,又惱羞地飛霞成片,晏清源笑道:
“怎麽,這是嫌我麽?”
他從一堆淩亂中挑出帕子,給她擦拭幹淨,大喇喇擁着歸菀:“方才怎麽不嫌?嗯?”
歸菀本就紅暈未褪,此刻更是赧然不能言,晏清源也想起那一陣迷醉至死的快感,便勾了勾她小臉:
“這一回,不疼了罷?”
燭光映在他的笑眼裏,別樣溫柔,他蹭了蹭她尚濕潤的額角,仿佛還纏戀不夠,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閑話。
歸菀渾渾噩噩地聽着,長睫兀自發顫,不敢細想兩人那一幕,再嗅着熏香,難能定神,身子軟透了,好不易捂住胸口,顫顫巍巍想要下榻,晏清源手疾眼快給她裹了半邊被衾,“你要做什麽?”
“梳頭。”歸菀厭惡極了自己現下這個鬓發亂斜的模樣,晏清源難免好笑,等她坐到梳妝臺前,往身後一站,雙手搭在她肩上一瞬,俯身過去拿起銀梳:“我都忘記了,菀兒愛整齊,我來罷。”
她一頭好青絲,又涼又滑,只是還帶着點潮濕氣,晏清源掂在掌心裏,同樣愛不釋手,不辭勞怨似的,一下下給溫柔梳理着,往後退一步,搭眼一看,可不是及腰的烏發,怪不得每次,覺得滿眼滿床的到處都是。
歸菀看他梳了許久,也沒有要停的意思,垂了眼簾:“我自己來,大将軍不會。”
晏清源不勉強,把梳子還給她,好似想起什麽,眉頭一蹙:“你都是自己梳發?”歸菀心口又将将狂跳起來,點着頭:
“她倆個,做事情太粗,我不喜歡,而且我時常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麽,她們也難能懂我的意思,大将軍給我換人服侍罷。”
目标明确,口齒清楚,晏清源面上便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長長“哦”了一聲,一錯神,答應得痛快極了:“好,險些忘記了,陸姑娘自幼也是嬌養的大小姐。”
歸菀手底一松,正要謝他,聽外面忽然有了動靜,是那羅延的聲音,并不真切,只像有點急,顯然,晏清源也耳聞了,也要動身,兩人就見那簾子一甩,淙淙響纏,徑直闖進個人影來。
“阿兄,父親咳唠了血!請阿兄速速回去!”進來的是晏清河,蒼白的面上,有急色,聲音卻只是比往常高一分而已。
歸菀見是陌生男子,一雙婉怯水媚的眼睛擡起時,羞得就往晏清源身後躲,晏清源倒未見亂,只不動聲色擋住了歸菀,看着目光始終未曾游移一下的晏清河,臉色微微一沉:
“去外間說。”
兩人前後走出來,站定了,晏清源瞥他一眼:“怎麽回事?”
“父親怕是今晚見了故人,飲酒過猛,忽就咳血不止”晏清河憂心忡忡,“我尋不到阿兄,問了下人,才知道阿兄在東柏堂,一時急的無法,”他停頓了一下,又像素日裏習慣,低着頭,對晏清源說,“這個時候,阿兄應當在父親身邊,他,畢竟有了年歲。”
話有些長,晏清源沒有多少表情,拿過搭在屏風上的氅衣,一面系,一面往外走:“請大夫了麽?大夫如何說?大相國這會兒可好些了?”
他問話極快,晏清河也答得極快,一轉眼,東柏堂府門前,那羅延已經伶俐地備好了馬車,見兩人過來,趕緊迎上去,即便長燈昏黃,那羅延還是看清了,世子爺的眉眼間多了道鋒芒--
正是朝向自己的,只一霎,人影鑽進馬車,再也瞧不見了。
那羅延忙不疊躍上去,執缰揚鞭時,心頭也透亮:他沒能攔住二公子,世子爺,這是動怒了。
再一想,二公子看着羸弱,勁兒卻着實不小,就這麽闖進去,自己剛一猶豫,人便攔不住了。
那羅延咂咂嘴,苦着臉,朝大将軍府撒開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