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衛冰清面若冰霜, 嘴角壓着,說的話又狠又絕,秦筝從未見過師父這個樣子, 只敢擡着頭茫然無措地問:“師妹呢?師妹呢???宿涵說見到她……”
“你不配見她。她是我女兒!跟你沒關系!”衛冰清幾乎是低吼着打斷了秦筝的話, 瞪着他道,“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你盡快找地方把你娘葬了,我和她夫妻情分已盡, 最多讓步至此。一炷香後過來, 我有話對你說。”
秦筝幾乎是靠着本能讓身體有所行動, 衛冰清一句又一句絕情的話砸在他臉上,讓還在懵然不知所謂的他只能照着師父說的去做,而劉堇栀漸漸冷下去的身體, 不盡早入土為安,恐會辱了師娘遺容。他只好木讷地抱起劉堇栀的屍體,艱難地朝山上走過去。
那邊地方風水很好,母親葬下,能看山看水享個清靜, 以後就都在這裏練劍, 劉堇栀可以看見自己, 便不會寂寞了。
他兀自還這樣想着, 卻聽得身後一聲怒吼:“我廣寒歷代掌門安享的陵地, 豈能容爾等罪人踏入!你找別的地方埋她,否則別怪我不近人情, 派人丢她去亂葬崗。”
秦筝身子一僵,沒有再往前踏入半步,師父今日所言所行,定是知道了什麽讓他難以接受的事實,才會對自己和師娘有如此态度,在一切沒有問清楚之前,他只得聽從。
換了一個背陰的山頭,秦筝把劉堇栀輕輕放下,手邊沒有劍,他就徒手挖坑,挖到十個指頭的指甲蓋被碎石頭和樹根子刮擦翻起,血流不止也不知道疼。
玄月高升,月光落在他的背上,只照出一個忙碌無言的背影,他近乎瘋狂地用手刨地,勉強刨了一個可以把劉堇栀放進去不會太擠的空間,這才回過身來,拍了拍滿手的血泥巴,拍不掉就往自己身上抹,不願用自己這雙髒了的手再讓弄污師娘的衣服。
劉堇栀安然地躺在簡陋的墳坑裏,秦筝終于還是顫抖着一雙手蓋過去,捂住她的腹部,把那把劍拔了出來。
已經不會流血了,人也依舊是安詳的,只有秦筝,眼淚止不住的流,打濕了自己和劉堇栀的衣服,卻沒有一點哭泣的聲響。
他往後挪了幾步,朝着劉堇栀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磕得一腦門血也顧不上擦,一雙淚眼盯着劉堇栀慘白無血卻無比溫柔的遺容,試圖多看幾眼,刻在腦子裏。
要記住師娘走的時候是這個樣子,是躺在他懷裏笑着走的。
她喊秦筝是“我兒。”
她說,你從來都不是孤苦一人。
秦筝一點點把土推下去,直至沒了劉堇栀整個身子,壘成了一個小土堆,卻還是差一塊墓碑。
手邊能用的東西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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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筝把那柄佩劍撿過來,自言自語道,“娘,孩兒不孝,如此倉促地把你葬了。将來一定給你選個更好的地方,我天天陪着你,舞劍給你看。”
“要是太擠太黑,娘一定要入夢來告訴我。”
他暗提內力,橫起劍來扣指往上一點,龍飛鳳舞寫下了幾個字,穩穩地插在了墳前。
——慈母劉堇栀之墓
——秦筝立
劍身又窄又薄,秦筝運着內力寫下這幾個剛勁有力的字,卻是花掉了他最後的精力。
“是兒子親手挖的,也是兒子親手寫的。簡陋一些,望娘不要嫌棄。不管今生有何誤會苦衷……”他擡起手,一把抹掉了額上滑下的血和眼角的淚,“秦筝無悔做你兒子,來世還願你是我娘,牽着我拉着我,給我唱歌,看我長大,我天天喊你娘親,這輩子沒喊過的下輩子一定喊個夠。你要是聽見了,去奈何橋的時候慢一些,給孟婆說一聲你兒子會追着你去,千萬……”
“千萬不要把我忘了啊娘……”秦筝弓下腰去,已經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快到了,衛冰清孤身一人站在清冷的河邊,用劍挑了挑燈籠裏的燈芯,火光明明滅滅映着他的臉,看不出悲喜也瞧不出哀怒,秦筝失魂落魄地朝他走去,“噗通”一聲跪倒在他面前。
“埋了?”衛冰清看也不看他,繼續挑着燈芯。
“嗯,師娘已入土為安。”秦筝低着頭,等着衛冰清把話說明白。
衛冰清慢條斯理地擡起劍,搭在了秦筝肩上,沉聲道,“秦筝,二十六年前,五大門派聯合絞殺魔教,廣寒負責剿滅鳴音谷逃亡餘孽,我便是那時候遇到了劉堇栀。我見到她時,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你,坐在一堆被魔教殺了的逃難百姓中,謊稱自己親人全部被殺,無家可歸,還撿到了你,我一時不忍将你們救下帶回了廣寒山莊。後來便是你所知道的,為了她,我排除萬難迎娶進門,就算她身後無依無傍沒有家世,我從來也是真心待她。至于你,她求我收你為徒,養在身邊,就當是自己的孩子。”
衛冰清用劍身拍了拍秦筝,問道:“這二十六年,為師為父,我可有虧待過你嗎?”
秦筝搖搖頭,“師父對我恩重如山,養育教習之恩沒齒難忘,何來的虧待。”
“呵,你倒乖覺。”衛冰清冷笑一聲,繼續說,“可你娘卻是苦心孤詣只想潛入廣寒山莊,甚至不惜委身于我,生下雪晴只是想換得我的信任,你可知道,她是鳴音谷細作,也是當年叛逃的魔教欲孽!”
秦筝十分訝異,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師娘是魔教中人?!”
“你也是。”衛冰清往前走了幾步,劍鋒劃過秦筝的脖頸,有些冰涼,只消再用力些便能割破喉嚨,可他似乎并不急着把人殺了,道,“你爹也是魔教的,大概是半路就被殺了,或者跑哪躲起來了,這麽多年也沒人來尋過你們,我猜他也早已身隕正道之手。不過你娘可真是對魔教忠心耿耿,二十六年啊秦筝,就算是石頭做的心也該軟了吧,何況還有個女兒,她為娘的人卻只當你是自己的孩兒,不惜勾結魔教把我廣寒禁藏的東西偷走了,還連累雪晴遭奸人所污,最終命喪他手!我衛冰清對她對你無愧天地良心,你倒是告訴我,她怎麽狠得下心!雪晴也是她的親身女兒啊!”
提起衛雪晴,衛冰清臉上繃着那層霜雪終于化了些,可下面盡是掩不住的悲恸。這是他身為人父最大的悲哀,也是身為人父最徹底的絕望,盡管秦筝不敢相信聽見的所有事情,師父口口聲聲句句戳心,他不得不去相信。
相信這個二十多年待他如己出,他在心底悄悄喊過父親的男人。
他相信衛冰清這幾聲質問,是發自肺腑,更是哀莫大于心死後,徹徹底底否定了自己親之信之的枕邊人。英雄救美成就一段錦繡良緣,本是口耳相傳的佳話,衛冰清這一輩子穩穩地坐着掌門之位,和劉堇栀伉俪情深,還有個可人疼又乖巧的女兒,然而當他發現什麽舉案齊眉承歡膝下都是騙局,女兒因此慘死,結發妻子竟然籌謀算計了自己幾十年,何等可笑。
“師父……師父我,娘她為什麽……這是為什麽!”秦筝語無倫次,快沒有力氣說話了。
衛冰清把劍身橫起來,貼在了秦筝皮膚上,眼底發狠手裏卻不忍發力,只好憤懑地說,“我比你更想知道為什麽,可她偷雞不成蝕把米,魔教的賊人拿走了東西想滅口,被我撞見。這又能挽回什麽?夫妻一場,她到死都不願對我說一句實話。雪晴也被那個賊人奸污殺害,秦筝啊,你娘她算計我算計雪晴,算計整個廣寒山莊,唯獨把你籌謀得妥妥當當,指望你繼任我的掌門之位,從此把廣寒作為鳴音谷分支,妄圖吞并我派。”
秦筝拼命搖頭,“師娘從未要我去争取過什麽掌門之位,她都是說,說做人做事無愧天地,求一個豁達恣意的人生便罷了。師父……”秦筝試圖伸手去拉衛冰清的袖子,卻被他狠狠甩開,他不甘心地問,“這些都是師娘親口說的,她從未要求我去争什麽……從未……”
“我還能騙你不成?雪晴屍骨未寒,我不想叫人瞧見她那副樣子,已經派人去備了壽材連夜下葬。”他轉過身正對着秦筝,劍身往下一壓,嚴肅道,“我把這些告訴你,是想讓你做個明白人,也該從師徒情深父慈子孝的假象裏清醒過來了。”
秦筝猛然擡頭,想起那句“今後不要再叫我師父”,意識到衛冰清接下來是要同他恩斷義絕了。
要是恩斷義絕能讓師父好受些,秦筝心甘情願,可怕就怕此仇此怨結于劉堇栀,人已魂歸,衛冰清連報仇的機會都沒有,後半輩子又讓他如何自處呢,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廣寒山莊,戚戚苦苦清清冷冷的掌門之位,還要來做什麽呢?!
“秦筝,你聽清楚了,廣寒山莊建派以來三百多年,從未逐出任何一個弟子。有錯當罰,有罪當誅,我大可自己清理門戶。可我不想你都是個死人了,座下弟子名錄裏還留着你的名字。所以我不殺你。”
衛冰清背過身去,沉吟半晌,啞聲道,“我将你逐出師門,從此你我二人,師徒恩斷義絕,再無任何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大俊視角的案件回放,看見的不一定是真的,當初忽略掉的細節才是後來去查真相的關鍵啦。摸摸大俊,造孽孩子。
我總算是完成榜單了!要和小天使去學習下文案的事了 謝謝追更的天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