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應時隽的短靴沾上了不少泥點,黑色休閑褲也沒能幸免,明明是一身公子哥打扮,現在弄的倒洋不土,一身衣裳白瞎了。
到這地方不容易,九曲十八彎的山路,沒有通達他目的地的客車,他只有下車徒步而行。山裏剛下過雨,又是冬天,不窄的山路還是石子鋪成的,路走的多了黃泥從地下翻起來,滑溜溜的走起來頗費勁。
身後有小三輪發出突突的聲音,應時隽站到邊上的枯草上,免得車一經過再濺他一身泥。
但這小三輪車卻停在他前面,從側面小窗戶冒出個腦袋往回看,是個頭發花白的老漢。
“小夥子,你不是這兒人吧,到我們這地方幹啥呢?你走着去咱們村怕還要半個來小時。”
小村子裏家家戶戶誰都認識,來了個生人一看就知,那師傅說完幹脆下了小三輪,從棉大衣裏摸了包皺巴巴的煙,抽出一支遞給應時隽。
應時隽也沒推拒,道了句多謝接過來。他就跟老師傅解釋,說是來找個朋友,老師傅又問姓什麽,倒是熱心。應時隽就跟人聊起來,但他知道的其實也不多,只知道姓楊,家裏估計是挺窮的,不然也不至于賣了家裏小孩。不過這地方也說不好,看起來普遍貧窮落後了些,挺窮的這信息也沒能把範圍縮小多少。
老師傅別了支煙在耳朵上面,說不好整,他們這一灣子姓楊的最多。後面還說了啥應時隽也沒聽懂。
其實這師傅說的話口音特別重,應時隽這一席話都聽的一知半解。老師傅說完不好整也沒再說別的了,指了指三輪是要讓他搭個順風車,他就上了老師傅的小三輪,突突的往村裏去了。
其實也不遠,在山上都能看到山下的建築,就是看着不遠吧,彎彎曲曲的山道不走個把小時絕對走不到。
應時隽覺得老師傅高估他了,這路走下去,他哪是個把小時能到。
老師傅把他帶去找村長,村長看起來年輕些,四十來歲的樣子,看他穿着打扮不是本地人,熱情的把人請進自家坐。
他不太想耽擱時間,現在已經下午了,村子裏他肯定沒有落腳的地方,如果找不到人,晚上勢必還得回縣城。其實他心裏也知道這地方找到人機會不大,但他還是想來看看。
應時隽架不住村長的熱情,進了屋子,這地方冬天濕冷,屋裏跟外面溫度沒啥差,應時隽下了飛機手腳就沒暖過,到底低估了這邊的天氣,他穿的衣服實在不足以抵擋這裏的濕冷。
村長招呼自家媳婦泡了茶,他捧着杯茶,手才暖和過來點。
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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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門口有倆小孩扒着門看他,估計也是沒見過生人,好奇又膽小,一發現他看他們,趕緊跑了。
“聽劉老爹說你是來找人的,咱們這姓楊的可多,你還有點啥信息不?”
村長的口音比劉老爹弱很多,一口夾着方言的普通話,聽懂不成問題。
應時隽沉吟半響,道,“我那朋友被賣出去的,你看,能找到是哪家嗎?”
他看到村長一臉驚疑不定,喝了口濃茶,不一會沉默着帶他出去了。
現在村子裏生活已經好太多,他一路走來家家戶戶都是二層小洋房,所以村長帶他到一泥牆瓦房面前的時候,他還真有些吃驚。而且這房子看起來有些時候沒人住了,門窗破爛,也沒人打理。
“你說的賣小孩,這事也有些年了,算起來有十一二年了吧,”村長看起來有些感慨,“當年這事全村都知道,他媽哭的要死要活,回去找,哪還有小孩,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的,連個字據都沒有。他爸是個沒人性的,自家孩子也舍得賣,轉手就去鎮上輸了個精光。”
應時隽沒說話,心裏發疼,知道自己是沒找錯地方,時間姓氏和人都對得上。
村長說這家孩子多,老大老二老三都是女孩子,前些年陸續嫁人了,老四,就是被賣的那小孩,還有個最小的後來夭折了,一家五個小孩,本來就窮,供不起,爹又不争氣是個敗家的,娘雖然是個能幹的,操持家裏家外,但後來老四丢了,老幺又夭折了,沒兩年就去了。
幾個女孩長大了,他爹卻不知道惹了什麽事,跑了再沒有回來過,是死是活也沒人管了。
一番話說的唏噓,應時隽卻沒什麽表情。他謝過村長,自己在這破瓦房面前待了會才走,自己也不知道有什麽看頭。
他想,喬還記着自己的姓,大抵也是想回來看看。也許他早就回來過,只是這模樣,大概沒什麽留戀,也就走了。
他也沒什麽好失望的,早就料到沒那麽快找到人。
天也快黑了,他謝絕了村長的好意,沒留下來過夜,托村長找了先前的劉老爹,坐着小三輪去了鎮上。
回縣裏沒班車了,劉老爹好心,給他去鎮上找了家小旅館先将就一晚。
真的是家小旅館,身份證都不需要那種,黑漆漆的樓道,燈壞了也沒人修。老板一家住三樓,二樓是租出去的,一樓是門面。但這地方一年估計也沒幾個人過來住,房間開門進去就是黴氣沖鼻,條件不要更差。
劉老爹說這裏劃算,他不好拂了人好意,将就住下了。
走的時候應時隽想麻煩了別人半天,抽出幾張紙幣當酬金,劉老爹一看就不高興了,非不要。最後折了個衷,索性一起吃了頓飯。
飯桌上,劉老爹二兩酒下去,打開了話匣子,談起他找人的事,就扯到被賣的小孩,說是小孩聰明乖巧,就是不愛說話,怒氣沖沖譴責他爹怎麽就舍得賣給個沒根沒底的人,一邊數落他爹的不是一邊心疼小孩,最後這頓飯以劉老弟自己孫子考上大學結束。
應時隽沒吃下什麽東西,看着人走了,才慢慢往那漆黑的旅館回去。
伊跟他說拿不準他們老大是什麽意思。都知道假死的借口并不太好,但這回是個絕佳的機會,船炸的稀巴爛,在場的除了個他其他人死的一幹二淨,如果喬不在露面,可不就是死了。要是錯過了,可能就再沒有這種機會。
伊也說這是個很難實現的想法,喬難道真能躲一輩子不露面嗎,就像他去了沿海城,其實也不過是在老大的眼皮子底下。他這回奇怪的卻是老大嘆息了一句走了就走了吧,這個走了到底是哪個意思,他是真不知道了。
但不管怎樣,一直等總不是辦法,應時隽要去找人,要帶人離開,這世界上總是有解決的辦法的,只要他能找到人。他當時沒來得及問就被劈暈了,不然決計不會讓人走的這麽幹淨利落。
應時隽這回跟伊想的差不多,連想到的地方都差不離。但他們誰都沒有依據,憑的也就是點微末的了解。
他走到漆黑的樓道口,想,如果他對他的了解沒錯,他肯定就在這裏的某個角落吧,像棵藏在岩石縫裏的小樹苗,孤零零又堅強的等待着陽光。
有人從樓梯上下來,腳步很輕,但他還是察覺到了。
他擡頭看轉角的黑影。想可不就是在這某個角落,喬也太沒眼光了,找了家這麽爛的旅館,也不知道住了多久。